夜幕降临,当家家户户都掌上了灯盏,点上了火烛,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候当大人们领着孩子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的时候,有一个身影,他就像被遗弃了的孩子,孤独地走在欢闹地人群中,脚步沉重地走着。他没有目的,没有思想,只是机械地走着,沿着潜意识里的记忆,走到了家门口。
守门的侍卫没有拦他,他轻而易举地就走进自己的家中,然后就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大声地喊道:“二少爷回来了,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二少爷?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反倒像是一种讽刺。他觉得,每个人都叫他二少爷,可是他这个二少爷的命就连府里的一个下人都不如。
他前面跑来好多人,有人叫他“庭儿”,有人叫他“仲庭”,有人叫他“二弟”,有人叫他“二少爷”。他在这个家里,原来有那么多的身份,这些人每天都这么叫他吗?是不是如果他今天不回来,他又多了一重身份,叫“已故纪仲庭”。
原来他姓纪,他有个姐姐,也姓纪,但是那个姐姐曾经说过,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不要这个姓。这个姓,是一种悲哀,是一种侮辱,还有恶心。对,就是恶心,瞧他们一脸关心担忧的表情,内心里确是阴暗毒辣的腐肉,可不就是恶心吗?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吼道:“别叫了,真吵。你们不觉得叫得很恶心吗?”。
而后越过他们,又默默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假山环石,小桥回廊,拱门琳琅,家还是原来的家,路还是原来的路,人还是原来的人。可他从未觉得这里像此刻一样,那么的冷,那么的孤独,那么的绝望。
自己的院子还是没有变,房中的亮光看着真是温暖,可他却怎么也没有走进去的勇气。那一点点的亮光,温暖不了他,因为他的心已经结成冰了。
他坐在台阶上,望着漆黑的大门,望着黑色的天空,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对影成三人,原来说的不是人,说的是孤独。他姐姐是不是也经常像他一样,深处在孤独冰冷的皇宫里,数着日子生活。
门口处走进来一人,到了他面前停留了一会,而后坐到他旁边,沉默了好久,幽幽道:“庭儿,你能回来,为父很高兴。”
他扯开一个无奈地笑,道:“是吗?我还以为我今晚回来,能看到你们为我刻的排位。”
纪刚杨觉得**下的石头很冷,稍微挪动了一下,道:“庭儿,为父对不起你,为父不知道他们竟会如此大胆,竟然连你”话还没说完,一封书信便递到他的面前。他看着那封熟悉的书信,不知为何,内心里竟然害怕,害怕这个平时不怎么关心也不怎么在意的儿子。拆开书信,意料之中的看到自己的字迹以及熟悉的内容,慢慢地收起来,手竟然有些颤抖。
“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定要置姐姐于死地呢?她难道就不是你的女儿吗?你就真的一次五次的下的去手?”纪仲庭语气平淡,看不出喜怒,就像一阵风飘过而已。“没必要在这里假扮慈父,你杀了一个女儿还不够,还想杀了一个儿子,你的心术,比魔鬼还可怕。”
“是,在你们心里,我就是魔鬼。可是庭儿,为父不得不狠,如果不狠,我们家的声望就会渐渐被埋没,就会被朝廷遗弃。为父只是让他们用你引出丽妃,没想过伤害你。”
“原来你把家族声望看得比什么都重,为了这份声望,不惜牺牲自己的子女,不惜跟外敌勾结。纪大人,你可真是忠于朝廷,呵呵。”
纪刚杨震惊地看着儿子,不解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为父几时勾结外敌?”
纪仲庭讽刺一笑,站起身来,走到一株绿景旁,伸手挑弄着上面的叶子,道:“春花秋月的媚影,听说过吗?今天去杀我的人,就是她。使用的是弯刀,看其武功招式,不像是中原武功,纪大人,你可知道,她是哪国的?”
“你是什么,弯刀?”纪刚杨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派去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使用弯刀的杀手呢?那可是大辽或者北汉才会用的武器。“你确定,没看错?”
“你如果不信,就当我没有说过。纪大人,虽然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句话,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千万不要让纪家毁在你自己的手里。”
亲情的生疏,有时候是经过漫长的累积,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总会有一个契机,像火山一样爆发而出,来势凶猛,不留余地。
纪刚杨走到儿子面前,看着从未有过的陌生之感出现在儿子的脸上,语重心长地道:“庭儿,你也是纪家的一份子啊!”
手上的一枝藤枝“嘎吱”一声,断了。纪仲庭抬起双眸,无比讽刺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而后慢慢地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笑到最后,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一份子,哈哈,一份子。从我和姐姐掉下山崖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把我和这个家切断了。你现在来告诉我,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觉得就是一个笑话。”
“什么,你们掉下了山崖,那你姐姐呢?”
“呵呵,如你所愿,死了。”纪仲庭踉跄地走上台阶,口里呢喃道:“死了,死了。”
死了,纪刚杨觉得很意外,准备了那么多的工作,安排了那么多次,派出去那么多人。可是在纪仲庭的嘴里,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死了。纪仲庭走到房门口,转过身来,看着台阶下自己父亲的那副嘴脸,他听到“死了”二字,流露出来的不是意外,不是悲伤,就连表面上装都不装,有的只是松了一口气的释负感。
“如果你还觉得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那就帮我个忙吧!”
纪刚杨没想到儿子这么一问,忙不解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帮不帮的,只要你说,为父就一定能为你办到。”
“赵家有位千金,闺名丹岫,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我很喜欢她,你帮我上门提个亲吧!越快越好,最好是在科考之前,就迎亲。”
“赵家是侍郎,与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既然你中意她,那明日为父就去赵府坐一坐,只是,这科考之前就迎亲,会不会有点太着急了。”
“我找你帮忙,你愿意就答应,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纪刚杨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纪仲庭已经转身走进了房内,关了门。他也只能无奈地转身走出了院子,心想他有这样的情绪也是正常的,他还愿意回来,还愿意成婚,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其他的,以后慢慢弥补吧!父子间,哪有隔夜的仇啊!
可如果他此刻就知道了自己儿子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就不会这么想了,不会这么暗自庆幸了。
皇宫乾文宫。
皇帝柴荣站在乾文殿廊下,望着天空中的弯月,长驻不语。心月复太监马公公手捧着一件衣裳出来,披在皇帝的肩上,道:“皇上,更深露重中,进去吧!”
“你说,她今晚会不会来?”宫门外依然还是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等了那么久,她还是没有出现,是在外面还没有玩够,还是真的不愿意再回到宫里来。
马公公是皇帝的心月复太监,自然也知道皇帝的心思,望着寂静的黑夜暗暗叹了口气,道:“娘娘也许是路上耽搁了。”
“夜天都已经来过了,都说她没事,怎会有什么事情耽搁呢?她是不是在怪我?”也是,想她那样聪慧的人儿,又怎么可能猜不到他的用意呢!别人叫他召回夜天,他就召回夜天,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人打的是什么心思。他只是想利用这一次机会,揪出幕后真凶,却没想到,又一次的,差点让她丧了命。
“皇上,娘娘当初是说出去一个月,现在一月之期还没有到。娘娘又是喜欢自由的人,等再过十来日,娘娘就回来了。”
皇帝长叹了一声,道:“但愿吧!”
马公公换了边手,持着手里的浮尘,笑道:“皇上尽管放心,娘娘是个重承诺的人。如今大家都以为娘娘已经这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娘娘可以尽兴地玩耍,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要是一下子就回到宫里来,伤还没养好,精神气还没恢复过来,又要迎接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多危险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皇帝叹了一声,转身走进殿内,幽幽道:“那我就再等她十日吧!”
“皇上尽管放心,有夜大人保护着,娘娘不会出什么事的。况且,娘娘自身就有一身好武功,普通人也近不了她的身。”
“说到武功,她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事呢?”说到武功,田儿第一次跟他汇报这件事的时候他也震惊了一下。这个女子,平时看着文文弱弱的,就连太后寿宴那一夜的刺杀,她也没显露出来,竟没想到她是个武功高手。一开始他也怀疑,纪家安排了这样一个武功超群的女人进宫,是何居心,正是这份怀疑,所以他撤走了夜天,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结局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他们真的派人去刺杀她,连带着她的弟弟也不放过。可是墨玉后来又活过来了,这是她的幸运,还是又一出苦肉计。他想不明白,可到现在为止,他还是选择相信她,至少到目前,他找不出她危害周国江山的任何证据。
皇帝扯下披风,交给一旁的马公公,坐在床沿上问道:“揽月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纪夫人还是隔三差五地就去看贤妃娘娘,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沅氏进宫,恐怕是让贤妃做纪家和太后的信使吧!纪家已经有了如今的地位,还不满足吗?
“慈明殿呢?”
“很安静,太后近日不是侍弄花草,就是喝茶听曲,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听说,最近陪太后出入的不是安公公,是一个叫小万子的太监。”
皇帝皱了皱眉,问:“小万子是谁?”
“小万子是安公公的义子,听说也常伴在太后身侧,是安公公的得力助手。安公公这几日得了风寒,所以让小万子代替。”
风寒?开玩笑吧!自他认识他以来,就没听说过他生什么病,如今连风寒者一个小小的病都装上了,真是欲盖弥彰。
皇帝沉声道:“继续留意着。朕给郭家的已经够多了,是他们自己不知足,还想得寸进尺,就别怪朕对他们不客气。”
郭家是先皇的家族,先皇驾崩后,新帝柴荣登基,便赐予了郭家一族无上的荣耀,封地,名誉,头衔,一样都没有少。可是郭家仗着是先皇的族人,到处圈禁土地,杀人掳货,强抢民女,无恶不作。新帝碍于他们是先皇的族人,只是做了警告而已,并没有实质性的惩罚,可是如果他们贪心不足,联合太后想要控制他,那就只能怪不得他下手无情。
马公公是皇帝的心月复,但也是先皇的心月复,对于这件事情他不好插话,聪明地闭上眼睛装睡。皇帝见他如此,无奈地摇头,道:“哎,快醒来,少跟朕装。”
“嗯,皇上,您叫老奴啊?”马公公像是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一样,眼神迷茫地看着皇帝,道:“皇上恕罪,今日琐事太多了,老奴站着站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皇帝也不打算为难他,顺着他的台阶,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也去睡吧!”
马公公躬身道:“老奴告退了。”作为一个太监,作为一个下人,作为一个奴才,该拍马屁的时候就要拍马屁,当然,该装傻的时候就得装傻,这样才能逃得主子的欢心,才能在这深宫中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