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府满院挂满了大红绸缎,大红花簇,宾客络绎不绝,相互见礼恭喜。厅堂上,大红的喜字沾满了整个画面,案台上摆放着锥形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上面再盖上一个小喜字。红烛高照,寓意着生命的长久不息。
街上,十里红妆,从街头延伸至街尾,井然有序,瓣瓣鲜花飘飞,红衣照人,锣鼓喧嚣,唢呐声响,爆竹阵阵,无不昭示着,这京城里又有一大户人家在嫁闺女。两马驾的婚车,向京城中的中书令大人府上走去。
路人都在议论,纪家这几年真是风生水起,久不久就摆宴席。不是娶媳妇,就是嫁闺女,这不,去年就刚嫁了一个闺女,女婿还是当今皇上了。便有人附和,这女婿是皇上,那今天成亲的公子不就是国舅爷了吗?那可真是了不起啊!
有人不以为意,说国舅爷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又是一个仗着有权有势,欺压百姓的霸主,咱们的日子啊,还不知道是好是坏呢?
婚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地来到纪府大门前停下,在车夫的一声“吁”了之后,两匹马蹬了磴前蹄,而后停了下来。新郎官纪仲庭正了正帽子,又整了整衣裳,然后才在众人的簇拥下,从侍从手中接过弓箭,拉到适应的力道,射向了车顶的大红花簇上。然后在一片热闹声中,慢慢走下台阶来,掀开了新娘子的车帘,伸出手,等待着新娘子的回应。
赵丹岫是既兴奋又紧张,颤抖地小手伸过来,放进喜帕下只能看到的那双白净却又宽大的手掌,然后感觉到那双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将她紧紧地握在掌中,给予她安全、鼓励和承诺。她微微弯腰,走出了马车,当双脚终于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和身旁男人的脚尖。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要嫁的男人了吗?这个想法,仿佛昨日还在做梦。可今天,却是真真实实地实现了。
有喜娘将大红绸缎的一头送到她的手中,一头牵在他的手里,往大门走去。周围有打闹声,欢呼声,孩子的嬉笑声,然后便听到有人喊“跨火盆”,于是她便看到脚尖的地方放着一个火盆。
耳边响起了他轻轻的声音,“小心点。”她放下心来,略微抬起了裙子,抬起脚轻轻地跨了过去。跨了火盆,无病也无灾。
走走绕绕,绕绕走走,终于来到了正堂。堂上,老夫人和纪刚杨已经坐在那里,笑看着新人慢慢走进来。徐氏看着自己的儿子,穿着大红喜袍,意气风发,既想哭又想笑。哭的是儿子以后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笑的是儿子终于长大了,成家立业了。这不就是每个父母所希望看到的吗!
堂上的老夫人眼神犀利地扫过屋子里的众人一眼,视线落在前面墨玉的身上,眉毛一簇。却见墨玉微笑着,朝她微微颔首,于是也不说什么,只等着新人过来拜天地。暗想丽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也是,在纪家,她记挂的人也就是这个二孙子了,他的婚事,她岂能不到场。
正想着,纪来旺已经在一旁扯着嗓子喊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一拜天地。”
新人微微弯腰,盈盈一拜。感谢天感谢地,让他们相遇,相识,相知,最后结成连理。
“二拜高堂。”
再鞠躬,再拜。感谢父母,养育他,接纳她,让她成为他的妻子。
“夫妻对拜。”
两个新人,各自转身,面对面的,拜了下去。从此,风雨同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礼成,送入洞房。”
一片欢呼笑闹声响起,老夫人目送着新人离开了大厅,视线再落回刚才的位置时,那里,早已没了墨玉的身影。老夫人对儿子交代了一句,便匆匆地离开了大堂,往后院走去。
她似乎笃定了,她在什么地方。
匆匆赶到墨兰轩时,如意料之中的,墨玉早已坐在堂上等候。老夫人于是急忙走到她面前,道:“不知丽妃娘娘驾到,老身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墨玉虚扶了一把,指着对面的位置笑道:“坐吧!我只是回来讨二弟的一杯喜酒而已,没必要兴师动众。要不然明日二弟该怪我抢了他的风头了。”
“原来如此,那娘娘是否会在府中留宿?老身好让人去准备。”
“不用了,皇上让我今晚就得回去。府里还有很多事,老夫人去忙吧,不用招呼我。”
老夫人尴尬地笑道:“那哪行,要不然就让老身的丫头留下,如果有什么需要,她也能帮忙一二。”
墨玉见推辞不过,只好应下。“那好吧!多谢老夫人。”
“不敢。”老夫人微微颔首,而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墨玉,道:“娘娘,请恕老身唐突,贤妃的事”
没等老夫人说完,墨玉淡淡打断了她的话,“既然知道是唐突,那就不要问了吧!该说的想必二弟已经跟您说了,其实有句话也许我没有资格说。但看在我身上还流着一点纪家的血的份上,我奉劝你们一句,不要和当今的皇上玩火,你们玩不过他,最后的结局只会是玩火自焚。”
“娘娘刚才也说了,您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那就不要说了吧!”
既然如此,她还能说什么呢!纪家的人一再触及皇帝的底线却不自知,总有一日会引火烧身。皇帝不是不想办了他们,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哪一天他这头沉睡的狮子完全清醒,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就是纪家灭亡的时候。“既然如此,老夫人去忙吧!”
老夫人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墨玉一眼,躬身道:“老身告退。”而后便走出了墨兰轩。
墨玉看着老夫人留下来的小丫鬟,长得还算眉清目秀。便问:“你们管家的媳妇,你可认得?”
小丫鬟先是服了一身,而后脆生道:“认得,她叫云裳。”
“去帮我把她找来。”
“是。”小丫鬟依令,转身出去了。墨玉转身对着想容道:“去拿些茶水和瓜果来。”
想容又是拉怂着脸道:“夫人,外面都忙翻天了,哪里还顾得上咱们呐!你没看到,刚才老夫人都没叫人送茶水过来吗?”。
墨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幽幽道:“人家不送来你不会自己去拿啊?客人这么多,瓜果茶水到处都是,随便拿回来就可以了。哦,对了,你要是饿了,还可以去厨房拿些吃的过来,保证不会有人说你。”
“为什么不会有人说我?”
“你是本宫的身边红人,你的一切行为都是本宫授意的。本宫要吃东西,谁敢说。”
“哎。”想容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夫人不说还好,一说,她还真的感觉自己饿了。看来,她要到厨房去走一趟。今天纪府摆喜宴,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想容出去了一会,老夫人的小丫鬟便领着一个大月复便便的女人进来。墨玉看去,认得是云裳,只是身材变圆了,脸变胖了,行动也笨拙了很多。几个月不见,已恍如隔世。
云裳进了屋来,走到墨玉面前,欲要行礼。墨玉忙止住她,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快坐下吧!”
“多谢娘娘。”云裳由墨玉扶着,做到了椅子上,看起来不太自在。墨玉重新做回座位上,问:“他对你可好?”
云裳点点头,道:“他待奴婢很好。”
墨玉看着垂头的云裳,耳根子处微微泛红,这是她娇羞时的反应,看来,她是真的过得很好。如此,她也便安心了许多。“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打算?纪来旺是纪家的人,可你已经是自由身,随时可以离开纪府。”
“我和来旺已经商量过了,我们已经在外面买了间房子,等整修过后,我就搬到那里去住,来旺继续留在纪府,有空时可以回来看看孩子。”
“既然你们决定了,那就按自己的意愿好好生活,以后有什么事,恐怕我也帮不上你,一切还得靠你自己来。”
云裳点点头,道:“奴婢明白。”
房中出现了许久的沉默,墨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云裳也不敢说什么。从什么时候起,她们两人之间竟无话可说了呢?从她第一次去鬼门关走了一趟,醒来之后的那一次吗?最后还是云裳先起身,道:“如果没有其他事,奴婢先告退了。”
“想容一会就回来了,你不想见见她吗?”。
云裳摇摇头,道:“不了,也许她已经将奴婢忘记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而且,面对她天真无邪的脸,奴婢只会更加的愧疚。”
墨玉站起身来,道:“既然你不想见,那就不见了吧!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你住的地方告诉我,有机会我去看看你。如果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告诉二少爷,他会给我带话的。”
良久,云裳才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好。”
用过了午膳,喝了茶漱了口,墨玉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假寐歇息。外面的喧嚣声依旧不断,大老远的都能听到笑闹声,觥筹交错声。她不喜欢热闹,但又羡慕别人的热闹。因为,她始终融入不了他们。
屋里的想容和老夫人的那个小丫鬟已经趴在桌上熟睡,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墨玉淡淡地开口,冲着空荡的空气说道:“出来吧!”
还是同样的地方,还是同样的开头语,只不过,上次是她出嫁前夕,这一次是她已嫁作人妇,回娘家喝弟弟的喜酒。
夜天纵身一跃,从房梁上跳下来,走到床边,拿起一条毯子,而后走到墨玉身边,轻轻给她盖上。道:“天还是有些冷,别着了凉。”
“咱们还是以前的关系吗?”。如果是,他们还可以平心静气地聊聊天,如果不是,他就没有来这里的必要。
夜天坐在他的身边,轻声道:“我希望,还是。那夜,对不起。”
墨玉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垂着头的他,幽幽道:“谁对谁错都分不清楚,所以你也没必要说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字,很简单,但说起来太艰难了,听的人也难受。”
“我知道,但我就是要说,说了,心里反而更好受些。”夜天抬起头来,看着他身旁的墨玉,道:“墨玉,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墨玉望着头顶的梁柱,轻声道:“在进宫以前,其实我不知道,只知道你的一个名字而已,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遇到我,不过是碰巧而已。现在想来,也许我们的相遇,也是你刻意安排的。后来我无意之中听说了王府的由来,又到藏书阁看了一些史书,再加上你我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大概也就能串联起来了。”
“你恨我吗?”。
“不恨。”
“如果那夜你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如果那夜我得逞了,如果那夜我们真的发生了什么,你也不恨我吗?”。
墨玉看着梁柱许久,久到夜天都以为他只是做了一个白日里的梦,不是所有人,做了所有的事都可以被原谅的,尤其是对墨玉而言,她最讨厌被欺骗。他紧抓着手下的毛绒毯子,抓出了褶子来,紧绷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自嘲一笑,他这是在奢望什么呢?
“不恨”。墨玉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是坚定。她会恨所有的人,但唯独不会是他。
手心里的力道瞬间消失,夜天缓缓转过头来,不知道是解月兑了还是高兴了,手足无措。最后试探性的,将身子斜下,头靠在墨玉的手臂上,缓缓地躺下来。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暖和幸福。
墨玉看着臂弯里放松下来的小脸,他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一样,睡在她的身边,没有警惕,没有烦恼,没有担忧,没有算谋。她突然觉得,这原本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他本可以在父母的羽翼下,单纯快乐的生活。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没有爱的人,一个不知道如何去爱的人。
这样的他,叫她如何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