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闻言怔住。
萧子鱼醒来了?
她记得从白家特意赶过来的那位大夫说,萧子鱼没有那么早醒来。
秦氏想着,便走上前打断了小丫鬟们的谈话,“你们方才说什么?燕燕醒来了?”
“见过大太太。”
小丫鬟们面对突如其来的秦氏,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她们的反应也算及时,在失神片刻后,便立即俯身对着秦氏行礼。
“回大太太话,奴婢方才听南院的人说,七小姐醒来了。”
有人回答。
秦氏微微敛目,“消息准确吗?”。
“准确。”小丫鬟又答道,“慕大夫闻讯也赶了过去。”
秦氏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这几日陆老太太干脆在萧家住了下来,萧家上上下下乱成一团。而萧老太太却称病不愿意出来见人。秦氏不知道萧老太太是不是真的病了,但是此刻若是不好好解决这件事情,她怕是要生心病了。
秦氏琢磨着,萧子鱼醒来未必是一件好事。
如果萧子鱼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卸到萧子雯和萧子岚的身上,那么势必会连累到她。
摆放在她面前的选择,只有两种。
要么选择不得罪陆家,放弃萧子雯和萧子岚的性命,任由陆家处置。
要么彻底的得罪陆家,放弃萧子陌的亲事。
于秦氏而言,这两种选择其实都很为难。
她虽然不在乎自己的两个女儿,但是一下要彻底的失去,却又有些不舍。她犹豫了许久,才咬了咬牙,朝着萧子陌的院子走去。
相比秦氏的不安,萧子陌便显得镇定多了。
站在屋内的萧子陌,眼神黯淡无光,手里握着的狼毫笔,却依旧没有停顿。她想了想,又抬起手来蘸了蘸墨,只是这一次墨蘸的太满,笔端上的墨汁,啪嗒坠落一颗,在洁白的纸张上留下了墨痕。
萧子陌丝毫不在意,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她的字迹娟秀,清端的小楷。
秦氏进屋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幕。
萧子陌穿着单薄的袄裙,身子微微弯曲,握着狼毫笔在纸张上抄写一些佛经。阳光从屋外泄了进来,将屋内照的暖洋洋的,而萧子陌就站在这一抹初秋的日光中,安静而又宁静。
萧子陌的容颜虽不似萧子鱼那般英气夺目,可她清秀的容貌下,像是与生俱来就带着一股读书人的气质,高傲而又自信。
在很久以前,秦氏便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十分出众,也希望靠着萧子陌能让自己和丈夫出人头地。
可惜,萧家的家世并不高。
她们选来选去,也只能搭上陆家。
“子陌。”秦氏淡淡地唤了一声,“娘来看你了。”
萧子陌没有抬头,而是静静地说,“我没有法子。”
两个人之间,像是多了一条曲折的道路,周围幽暗无光。
秦氏翕了翕唇角,找了个地方坐下,“娘知道你有法子。”
只要萧子陌愿意,那么她们就不会出事。秦氏相信萧子陌一定有办法……毕竟,陆老太太是真的很喜欢萧子陌,也希望萧子陌成为陆家的人,能为陆家繁衍子嗣。
萧子陌冷笑,“娘对我真有信心。”
她的声音清淡,似乎不屑和秦氏继续说下去,连说话的时候,都极其的敷衍。
“娘和你爹商量过。”秦氏眉眼沉重,她不敢去看萧子陌的眼神,“我们希望这次的事情,不要连累你。子雯和子岚……她们若是真的做错了,也不应该让你被牵连进去。所以,你去告诉陆老太太,若真的是我们的错,我们愿意听从陆老太太的惩罚。“
她一字一句说的无比缓慢,每个字都沉重无比。
秦氏纠结极了,下意识便揉着自己的衣袂,想让自己放松一些。
可惜,她终究是失败了,她的动作根本没让她紧绷的精神放松,反而是更不安了。
萧子陌闻言,顿了顿,“果然没错。”
秦氏抬起头,看着萧子陌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我猜的果然没错。”萧子陌笑,“娘以前总说,父亲的心凉薄,这些年来你受了不少苦。可是我看啊,你们其实都差不多,都是一丘之貉……书上说,虎毒还不食子呢,可是娘呢?”
萧子陌又抬起手,蘸了蘸墨,“我之前还认为我做错了,如今看来,其实我做的是对的。”
秦氏心里一沉,“你做了什么?”
萧子陌的神情里,不见半分稚女敕。
此时的她,像一个刽子手似的,狠戾无比。哪里还有,读书人的半分斯文和温润。
“娘不好奇,陆长鸣是怎么来萧家的吗?而且,还是在夜里。”萧子陌抄写佛经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是我带来的。”
语毕,秦氏立即从椅子上了站了起来。
这段日子,陆家人在萧家闹的天翻地覆,却不想罪魁祸首其实就是萧子陌。
“你……”秦氏想了许久,才颤颤抖抖的问,“你就那般恨子雯和子岚?”
萧子陌摇头,声音依旧淡淡地,“我不恨她们,只是觉得她们可怜,非常的可怜。”
活着还不如死了。
萧子陌微微敛目,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无比怀念大哥萧玉盛在世的时候。
于她而言,那个时候真的是她这一生最好的时光。
大哥那时虽然身子病弱,但是时常会带着她们一起赏花。
那会,子岚会跟在她的身后,笑的纯真无害。而子雯会和她还有大哥撒娇,更是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龟壳,说自己能占卜吉凶。
偶尔,梅家小姐也会过来小坐片刻,带一些美味的点心过来宽慰她们。
她坐在远处,看着梅家小姐和大哥低声谈话,大哥开心的笑着,俊朗的面目,犹如春日最温和的阳光。
一切都是那么好,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稳。
与世无争。
萧子陌以为,无论来日发生什么,他们也会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纵使父亲和母亲的性子凉薄,她们也有大哥护着。
可惜,一切都结束在几年前的那个夜里了。
“我之前还在想,我自己觉得累了,还要带她们一起走,是不是太过分了。”萧子陌笑了笑,将书桌上的纸张拿起,“如今在听了母亲的话后,我觉得我的决定是对的。”
“你们这些人啊,一个比一个恶心。”
秦氏自然没想到一向乖巧的萧子陌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气的浑身哆嗦,“你这是要害死我?”
“怎么会,我只是成全娘亲。”萧子陌盯着秦氏,目光暗沉狠毒,“娘不是觉得我们在不在你身边都不重要吗?那么我很想知道,来日父亲会怎么样对你……我会在地狱里,替你祈祷。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尝尽这世上所有的苦楚……”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我想,娘一定能长命百岁,不是吗?”。
即使秦氏再想心平气和的和萧子陌谈下去,在听见萧子陌这些话后,她心绪也有些不安定了。
她走到萧子陌身边,抬起手就想给萧子陌一巴掌,“忤逆的东西。”
只听见“啪”的一声,萧子陌右边的面颊上,便立即肿了起来。
秦氏用足了力气,而萧子陌的唇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
萧子陌没有呼痛,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像是不知疼痛似的。
她依旧盯着秦氏,目光冰冷。
秦氏被萧子陌看的毛骨悚然……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自己给了这群孩子生命,给了她们安稳的生活,她们难道不该好好的报答她吗?
然而萧子陌的眼神太过于诡异,秦氏有些不安的往后退了几步,“你疯了。”
“是吗?”。萧子陌依旧没有转移目光,“我觉得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萧子陌说完之后,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片刻,有人敲门,“大小姐,四爷请你过去小坐片刻。”
萧子陌将抄写好的佛经整理好,又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白瓷瓶,“我知道了。”
秦氏见萧子陌要动身,立即拦住她,“你不能说。”
如果萧子陌说出来,那么陆家不会善罢甘休。
萧子陌顿下脚步,笑,“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蠢笨么?”
“秦氏,你真可怜。”
秦氏终究没有拦住萧子陌,她站在屋内看着萧子陌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去。在屋外候着的人,是白从简身边的十一。
秦氏从前便听说,白从简身边的贴身侍卫,武艺精湛。
她起初也曾以为是传言夸大其词,后来亲眼看过这个人,在阻拦陆家的小厮的时候动作敏捷,她才明白这些传闻其实一点也不夸张。
秦氏,怎么也没想到。
让她最骄傲的女儿,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便是:秦氏,你真可怜。
萧子陌跟在十一的身后,绕过抄手游廊。
这游廊她并不是第一次走,却是第一次觉得,既曲折又幽暗,像是看不见什么余光似的。她握着藏在袖口里的小瓷瓶,目光朝着院内的花木看去……此时已经入秋,花木有些已经枯萎,一片萧条。
主院的景色,其实从未好看过。
祖父在世的时候,他会带着大哥一起打理院子里的花木。
连鲤鱼池周围的树木,都是祖父亲自挑选。
只是,鲤鱼池边上的花开了一遍又一遍,当初打理花木的祖孙二人,却一个都不在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眼看,就要走下抄手游廊了。
萧子陌突然顿下脚步,对不远处的十一说,“只有燕燕一个人醒来了吗?”。
“我不知道。”十一回答。
他显然什么都不愿意告诉萧子陌。
萧子陌笑,“原来如此。”
等走到南院的时候十一便进屋通传,而萧子陌抬起手,用袖口遮住自己的视线,将小瓷瓶里的东西喝了下去。
下一刻,她便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秋日的凉风从院内吹过,萧子陌打了一个哆嗦,她竟然会觉得今日寒冷无比。
过了一会,十一从屋内走了出来,“大小姐你请进。”
萧子陌又抬起眼,看了看院内的景色。
萧子鱼住的院子并不大,周围摆放的花木却每一株都打理的十分好。
看的出来打理这些花木的人非常用心。
她想起主院的空寂,忍不住笑了笑。
她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些年来萧子岚一直羡慕萧子鱼。
因为此刻,她也很羡慕萧子鱼。
萧子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走进了屋内。
她刚走进屋内,便看见一位穿着霜色长衫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半截木牌子。
而萧玉竹就在少年的身边站着,态度十分恭谨。
少年的眉眼生的极好,虽不似白清那样夺目,却是越看越舒服。尤其是挂在他唇畔的笑,虽然淡淡的,却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见过白公子。”萧子陌福身子行礼,“我四叔呢?”
她顿了顿又说,“还是找我的人,就是白公子。”
萧玉竹双手捏的紧紧的,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他低吼,“萧子陌,你还在装傻?”
“这话,我不明白。”萧子陌笑了笑,依旧站着,身子笔直,“三堂弟什么都没问我,怎么知道我是在装傻?”
萧玉竹想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见白从简咳嗽了一声,“玉竹,你先出去。”
萧玉竹惊了惊,像是有些不甘心。
他犹豫了片刻,才从屋内走了出去。
屋外的光线被门口的帘子挡住了一些,周围显得有些黯淡。白从简坐在上方,声音极轻,“你这样做,值得吗?”。
萧子陌挑眉,“什么值得不值得?”
“只有我愿意不愿意。”
白从简笑,“冥顽不灵。”
萧子陌找了个椅子坐下,心平气和的看着白从简,“我既然敢做这一切,我便知道这个事情的后果会是什么样子。我从不怕死……”
“不过。”萧子陌偏头看着身后的屏风,又淡淡地说,“很遗憾,我还是没有做好。”
萧子陌觉得自己终究是疏忽大意了。
她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居然没有如她所愿。
白从简抚模着手里的木牌子,依旧没有开口。
萧子陌也不在意白从简不开口说话,她在很久之前便知道自己布这个局,其实并不完美。到了最后,怕是会被人查出真相……可是即使被人查出真相又如何?她本就不怕死。
只是,她死的时候,也要带走一些人。
她认为可怜的人,和她记恨的人。
“白公子,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他们都活着。”萧子陌苦笑,“看来,我很失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