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了纸,三个人又去布庄看布匹跟丝线,京城里的布庄不少,招弟她们一家家的看过去,务必做到对花色还有材质都心中有数。
几人穿的本来就不好,看着就一副穷酸气,先进了几家规模小点的还好,虽然店里的伙计一副防备着她们乱模的神色,至少没有开口撵人。也是钱芳儿跟狗蛋虽然一副乡巴佬的样子,但是招弟的神情实在太过镇定,且隐隐的隐藏有一点点看不上眼的轻视,早就说过,京城里的伙计都是很有眼色的,看招弟这表现,他们也就不敢太过得罪。
好在招弟她们看是看,从不上手乱模,招弟偶尔问几句,虽然是外地口音,但是说的却是在点子上,听着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这样的人,要么就是京中哪家子弟又想不开了扮穷人整人玩,要么就是败落了的大户人家子弟,所以这些伙计虽然鄙视她们光看不买,好歹也算客气的送她们出门了。
变故发生在招弟看见一间门脸极大,装修就比周围豪华的成衣铺子后,虽然觉得跟周围的布庄大相径庭,但是看见底楼那琳琅满目的布匹后,误以为这就是一间豪华布庄,轻轻松松就迈步进去了。
进门后,招弟就发现了不同,其他地方的伙计都是男的,这里虽然也有几个长得挺标致的小伙儿,多少大部分的店员都是女的,招弟心里还在想着这可是真难得,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就走了过来:“小娘子是要做什么衣服吗?请这边来。”
招弟和钱芳儿做的是男装打扮,但是她们这男装也就起个自欺欺人的作用,只要能够方便行走就行。但是做衣服的人眼睛多毒啊,只要一眼,就知道她们其实是女儿家了。
唐国的民风还算开明,女子并不整天关在家里,有人陪同也是可以出来逛街的,甚至,只要你愿意,连面都不用遮。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招弟上前应付,招弟走了那么多家店,也知道点她们的手段,越坦诚就越容易被轻视,还不如在不动声色中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招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先看看有些什么料子再说!”
按道理这是一句万金油,足以应对所有的热情店家,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家店却不按常理出牌,那过来招呼的妇人轻蔑的一笑:“好叫小娘子知道,我们这云衣坊可不是谁想来就来看稀奇的地方,进我们店里的都是知道我们家规矩的,那些不做衣服只想进来给自己增加点谈资的人,就别来影响我们家的生意!”
话音刚落,就看也不看她们了,扬声唤道:“素纱、素罗!”应声而来两个十来岁的姑娘,穿着同样的青衣小裙,到了这妇人面前一福身:“秦娘子有何吩咐?”
这秦娘子这时候面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了,声音听不出喜怒:“门上现在是越来越偷懒了,什么人都往里放,你们两个,请这几位客官到别的店去看热闹吧,我们店里忙得很,可没有闲人来招呼她们!”
素纱和素罗飞快的对视一眼,脆声应到:“是!”一左一右走到招弟身边,在钱芳儿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们是做什么之前就一人挽住招弟一只手:“小娘子这边走,京城里可以看热闹的地方可多了,不过我们这里可不是来看热闹的地方。”
被搀住根本动不了的招弟脸都红了,不是羞愧是气的,这些人的表现就像现代动辄五六位数起价的专卖店里的销售小姐遇见了失业后的工薪阶层来看衣服,根本就不想多浪费一句口舌,明晃晃的看不起,也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优越感,这衣服卖得再贵,可也不是她的对吧?
真正的大老板反而多有谦恭,就是这些同处于社会底层的人总有些迷之骄傲,看不起跟自己同样地位的人。钱芳儿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她们这是被人家驱逐了,她的脸也红了,这却是羞的了,要不是招弟带着,这样的店她进都不敢进的,看着就自惭形秽,这下可好,果然被人赶出去了吧!
素纱和素罗看着清清秀秀的,手上力气不小,招弟的小身板被她们架着都能感觉手臂多出了一圈印子了,招弟不由恼怒的低斥:“放开!我自己走!你们这样的店,以后求都别想求到我来!”
闻言素纱和素罗都笑了,素纱拿一只手捏住招弟胳膊,另外一只手举起来,把袖子遮到嘴边做作的一笑:“哎呀,好伤心呢,以后小娘子不来我们可怎么办呀?”手快速的放下继续圈住招弟,脸上也换了不耐烦做戏的不以为然:“你以为你是谁呀?还一副我们云衣坊求着你来的模样,我——呸!”
多了这么一出,本来她们好好的将招弟送到门外也就行了,到了外面,两人对视一眼,两手分别往两个方向使力:“小娘子,慢走不送!”
被截然不同的两股力一拉,招弟本来就被她们拉扯出来的,这下突然放开,身子不由自主的趔趄了下,运气不好,没有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云衣坊这么大的口气,自己本身就有后台,在京城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这店,自然也开在人最多最繁华的地带,门前就是宽宽的大路,招弟摔的位置不好,刚好倒在了大路中间,来往的人本来就多,被她这样一挡,避开来就挡住了另一半的路。
这时候正有两辆马车经过,这样繁华的路段是没人飞马的,马车走得慢倒没有引起事故,只是两辆马车上都有人掀起车帘看了一下。
这时候钱芳儿已经赶紧的把招弟拉了起来,招弟这回是真气急了,摔到地上的那一下结结实实的,她拿手撑着,手掌心磨破了一点皮,比手上的伤更难受的,是被人打得啪啪作响的脸,钱芳儿着急的替招弟拍着身上的灰尘,她手重,衣服没见拍得多干净,招弟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肤都快被她打红完了。
招弟制止了钱芳儿“好心”却真的令人难以消受的重手,自己拍了两下,看着站在台阶上的素纱和素罗。
素纱和素罗两人本来只是想让招弟出个丑,没有想到后果略严重,短暂的惊慌之后马上又淡定了起来,这是招弟自己没站好,跟她们俩可没有关系。
何况,象这样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穷腿子,就算得罪了又有什么呢?难道她还敢上前来咬她们两口吗?
这样蝼蚁一样的存在,最多也就是冒几句大话找回场面,说了也就说了,根本就实现不了的事情,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狠话没有对应的能力,说了之后除了更招来别人的轻视就没有什么作用了,招弟深知这个道理,也没有说什么:“你记住,你等到!”之类的话来圆场子,她只是看着素纱和素罗两人,抬头看了下挂得高高的“云衣坊”招牌,轻轻的的笑了:“云衣坊啊,我记住了!”
转头招呼钱芳儿和狗蛋走了。
却没有注意到停下来的两辆马车中,后面那辆车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有人放低了声音问了句怎么了,发出惊呼的人声音含糊,好像是在说:“大概我看错了,只是刚才真挺像的,算了,不可能的事情,肯定是我这几天心里都想着这事,看谁都象她吧,没什么事情!”
招弟她们向右,马车向左,马车里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招弟也没有想到随随便便经过的一辆马车与自己会有什么关联,各自向前,越离越远。
钱芳儿走在招弟旁边,心里忐忑不安,她能跟着进京,是因为带弟担心招弟的安全。临走前带弟嘱咐了又嘱咐,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招弟,别让她生病也别让她累着,现在可好,直接就让招弟受伤了,回去要怎么交代啊?
心里有事,步子就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结果意识到了之后抬头一看,招弟带着狗蛋已经走到了前面,正要进另一家布庄,钱芳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才被人赶出来,怎么这大娘子就是不汲取教训呢?还要往这种地方凑,难道真的要被人家拿扫把赶出来她才过得吗!
钱芳儿急走几步,赶上招弟她们,在招弟跨进店门之前总算赶上了她们,手疾眼快抓住招弟的袖子:“大娘子,还看啊?”
盯了布庄一眼,未竞之意不要太明显!
招弟轻轻的的一笑:“虽然要看,怎么能不看呢?本来就是为这个而来的,不看好了那不是白来这一趟吗?”。
说着带头走进了这布庄,她们沿着大路走了一段距离了,这布庄的位置比起那盛气凌人的云衣坊来就差得太多了,这里稍微偏僻了些,导致柜台上陈列的货品看着也没有其他地方时兴。
跟别的店动辄就是几个店员不同,这个店空旷,店里也没有年轻的伙计,就一个年老的掌柜坐在柜台后,两眼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招弟走到柜台前咳嗽了两声,老掌柜才如梦初醒,马上挂起了另一个职业的笑容,殷勤的询问:“小娘子,需要些什么东西吗?”。
招弟还真没有什么好添置的东西,虽然怀里揣着几百两的银票,但是这些钱的用途早就确定了,真跟纸没有什么两样了,不过招弟正要继续说刚才才被人拍回脸上的万金油回答时,突然就看见柜台里堆着的一些小截布条。
每个布庄里总会有不少的布头,小城市里是就算只多一章宽呢,裁下来之后总能够卖碎布头给别人卖店钱回来。京城里又不一样,不但粗布细布只多一点的话,都是当添头给别人了期翼能拉来几个回头客,就是绫罗绸缎,那也是说送就送了,不过仅限于一两指宽的,若是还剩一掌以上的,还是要裁下来的。
象这样倒宽不窄的料子,可以做荷包也可以做帕子,这价格真卖出去,多了也很有看头的。
招弟现在看着的就是这样一堆的布条。
老板再次询问,招弟直接就让老板把这些布料拿来给她看看。布料积累得不少,各种花纹各种颜色的都有,勉勉强强也能看出整匹料子的全貌,招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一边翻,招弟还一边跟老板搭话:“这些布料都是今年京城里最流行的料子吗?我拿回去做个荷包也可以给小姐妹们显摆显摆,这可是京城来的最时兴的锦缎!”
这个老板却是比较忠厚的人,对招弟调侃自己的话并没有露出什么鄙视乡巴佬的眼神,反而实话实说:“这些布料都很好的,不过大部分却不是今年的式样不够时兴,里面大多是去年的花色,我这地方偏了,以前习惯到我这里来买布头的小大姐不知道什么原因好久都没来,才存下这么多来。小娘子若是想看今年最时兴的花样,却是要到前面的布庄才行了。”
在商言商,招弟自己跟人做生意的时候都很注重“说话的艺术”,语言是极其够力量的,掌握了这门技能,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死的说成活的,招弟自然是达不到这样的标准了,但是,含糊过去还是懂的。却没有想到,在京城碰见这么一位说实话的老板!
或许这店铺生意冷清不只是店面偏僻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在这位实诚的老板身上。
想想看,万一别人进来看了布料,可买可不买的时候,跟掌柜的问一句“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布料吗?”。这老板回一句“不是,要看新的得去前面那几个店”或者稍微委婉点:“这布料确实是今年的,至于是不是最流行的就说不好了。”得,本来可以做成的生意岂不就眼睁睁的看着没了吗?
招弟忍不住多跟老板聊了几句,老板这生意不好,也不介意招弟话多了些,不但给她介绍了今年的花色,还就着招弟手里那些旧布料,分析了一番新旧对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