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这么快……我拳头应该还不错。”女生挥了挥拳,笑咪咪转身,见地上那人鲜血顺着睫毛滴落,上前道:“喂,你流血了。”
程东俊不说话,还为上一刻她回身时的明亮笑颜而感到心跳像抢了拍,直至她矮在他身前,前倾身子凑近他伤口。“啊,伤口看着好像有点深。糟糕,破相了……”大概方才全身动过,她身上泛着热气,鼻尖浮着细汗,两颊红扑扑。他垂了眼睫,抿唇不语。
“其实私生子也没什么好丢脸的,我们都无法选择出身与父母嘛,就像我爸他……哎呀,我是要说,那些人也真无聊,拿这种事欺负你。”她掏出手帕,往他伤口一按。
本不觉痛,她这一压,他没能忍住地“嘶”了声:她像无所觉,掀着那张唇又滔滔不绝:“不过你这身分是真的敏感,以后难保不会再遇上那些人;就算没有他们,也还会有其他的他们,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去学个防身术,或是像我一样练跆拳,未雨绸缪嘛。我跟你说,跆拳很不错,我本来鼻子过敏,练了后情况改善很多呢。”
落日余晖在她长睫上汇成流光,他还能看见她面上细小的绒毛也碎着光。没遇过动作这么不秀气的女生,倒也有些新鲜。
“怎么都不说话?被打到吓傻啦?”高中女生看他一眼,掀开手帕一看,啊啊叫两声,“你伤口可能要缝。我送你去医院,然后你电话号码给我,我打给你家人,请他们过去处理。”她一边说,一边拾起书包挂肩上,另一手去搀他。
他掌心按住她探过来的手,短暂相触,他在起身、稳住重心后,不耐地格开她的手,道:“不用麻烦。”
“……”会不会太没礼貌了?
他往前迈了两步,回身时,那高中女生像是在发愣。他只思考一秒,上前夺走她手里捏着的那条染了他血的她的手帕,按在自己伤口上,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也就是那一次,他决定去道馆报名练跆拳。懂得自我防卫是必要的,不管是身体上的或心理上的。
“你那里怎么样?”程东文看着他手指的地方。
徐东俊自遥想的往事中回神,他看着程东文,笑了声,道:“不要装傻,你我心知肚明这疤是怎么来的。”他没忘就医时,医生说再往下移个0.3公分,他眼睛就废了。这么狠的手段,要他如何释怀?
程东文沉着俊脸,问:“所以你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他半眯起长眸,再问:“当初日清被爆料回收过期生鲜,是你检举的?”
“你真健忘。我才说过我没这么大的本事。你们做事要是实在,又怎么会被检举?”他笑了笑,“如何?决定好了吗?”
程东文冷冷看他一眼。“你有给我们选择的机会吗?爸,走了。”起身拉整西服,父子俩一道离开,在绕出屏风前,他突然回首道:“徐东俊,我们还真是小看你了。”
徐东俊缓缓抬起眼帘,面无表情。“不,你们不是小看我。”看着程东文,他微微勾起嘴角,“是从没把我放眼里。”
也不把天放眼里。
天理昭彰,如此而已。
“噫,你们怎么会一起来?在电梯遇上的吗?”程东丽开门,见门外男女一道出现,有些意外;在看见两人双手紧握时,她瞠大美眸。“你、你们……”
徐东俊半抬交握的双手。“你看到了。”随即拉着情人进屋。“你们在一起吗?真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我去趟日本回来就有了进展?”程东丽掩门,迭声问。
“不在一起干嘛牵手?你以为我会随便牵女人的手?”徐东俊忽停步,侧首看着李芳菲,“我手机忘在车上,你去帮我拿。”
“车钥匙。”李芳菲朝他伸手。
“裤袋里。”他瞄瞄提保温锅和防溢提锅的左手,及还握住她手腕的右手。她睐他一眼,从他掌中抽出手,探入他裤袋。
“小心掏,别抓错。”他看着她,声嗓含着笑意。
她脸微热,瞪了他一眼,取出车钥匙。
“不拿也没关系吧?会有急事吗?”程东丽走过来,又道?“还是我去拿?”
“你帮我忙,她不知道你家碗盘和锅具摆哪,你也不知道我车停哪里。”
“而且你是艺人,不知道会不会有狗仔随时等着偷拍,要是真那么不巧被拍到你有男人的车钥匙,还开车门拿物品,那些记者不知道又会怎么编写八卦呢。还是我去吧!”李芳菲晃晃手中车钥匙,转身出门。
程东丽跟在徐东俊身后进厨房。“是有事要说,所以故意把她支开的?”
“嗯。”他低应一声,将提锅搁上流理台。“我简单炒了南瓜米粉,煮了排骨玉米,你给我个大一点的深盘和一个盛汤的锅子。”
她把他要的递过去,看着他将保温锅里的米粉移进盘里。“我从韩国回来那次,她问你为什么喊我的艺名,你就好像不想让我多说。”
“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坦白,但还不是时候。”他用筷子将盘里的米粉挑松,看她一眼,问:“你跟她认识这么久,她知道你的家世背景吗?”
“不知道啊。从我懂事开始,我们不是就说好不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家庭吗?所以除了我们自己的亲友,还有我经纪人,其他人我都没说。有时想想这样真的很对不起朋友,好像对他们不够诚实;可是讲了,又不知道人家会怎么看我们,尤其这个社会这么八卦,要是被知道我妈我爸是谁,那些媒体大概又有新闻可炒,接着又翻出那些旧事。”
“所以当初你决定进演艺圈时,我才要你跟经纪人签保密条款,要你以艺名出道,免得被出卖。”
“不会啦,她很照顾我。”程东丽笑笑的。
“现阶段是,以后谁能保证?手足都能自相残杀了,何况是经纪人。”
“这样说是没错啦,但她是许叔叔的女儿,以许叔叔跟妈的关系,不会有问题的。”
徐东俊笑一声。“不知道要说你太天真还是太善良。她爸跟妈的交情是一回事,她跟你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要忘了,妈跟爸的事,当初可是自家人去找媒体爆的料。愈是了解你的人,才知道怎么让你痛。”
徐凤君是80年代当红女歌手,后被戏剧台力捧为当家花旦,主演过多部脍炙人口的八点档,却在事业巅峰之际淡出演艺圈。那年代的社会风气尚属保守,媒体报导平实,不似这年代狗仔文化当道,专司揭人隐私与疮疤来博版面,故她作品的锐减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并未引起媒体关注追踪。
她体贴热心,即使已是当家花旦也不见骄纵;她在拍戏现场曾指导当时还是新人的许声涛,自此建立起他们深厚的友谊,所以只有许声涛知晓她是为爱而淡出演艺圈。
她的恋人叫程国峰,是许声涛兄长的死党;学生时期,许声涛与兄长、程国峰常玩在一块,交情匪浅。那年他主演的戏剧一上档便拿下收视冠军,几个友人为他办了场庆祝活动,徐凤君与程国峰便是在那次活动中相识。
对于两人相恋一事他不知情,待徐凤君向他透露她有孕将暂停演艺工作时,他才知道程国峰与徐凤君已如此亲密;也是那时,徐凤君才由他口中得知程国峰早有妻女。她找程国峰摊牌,在程国峰深情又懊悔的对谈中,她决定生下孩子,甘愿做地下情人。
小时的程东俊与程东丽不大明白为何他们的父亲不与他们住一块,母亲总说父亲工作忙碌。那时的他们也还不懂得怀疑,程国峰每回过来总大包小包,以礼物玩具收买他们的心,兄妹俩更深信父亲是在外地工作。上小学前,两兄妹才被带回程家与程家人正式见面。
程家两老对他们疼爱,但其他家人却对他们疏离冷淡,直到上了国中稍懂事,又听见邻居闲言闲语,他们才知道原来母亲是父亲养在外面的小老婆。
程国峰的元配吴晶玲只为他生了两个女儿,程家两老盼孙多年才盼到程国梁所生的程东文,但程家只这么一个孙,两老还是有些遗憾,谁知程国峰忽将徐凤君母子三人带回程家。程家两老固然知道儿子对婚姻不忠,确实站不住脚,但徐凤君终究为程家添了孙,也就欣然接受;但吴晶玲无法接受程国峰纳二房,徐凤君只能与两个孩子住在她自己以多年存款购置的房子。
程家两老与程国峰待他们母子三人不是不好,偏碍于吴晶玲的反对,也没立场为他们三人争取什么,只在年节时,程家两老会要求母子三人回程家一道吃顿饭,这点吴晶玲倒能勉强同意。
没有名分,面对程家人终究难以光明正大,程家人也未必愿意真心相待,这点程东俊与程东丽感受深刻。那时每回程家,那些亲人表面以礼相待,却在程家二老不在的场合,左一句冷嘲,右一句热讽,吴晶玲更是胆大,仗着元配身分在二老面前就敢对他们叫骂。
徐凤君也明白孩子受委屈,但为了家庭和谐,只有容忍。两个孩子不想让自己的母亲落得不会教孩子的骂名,也只能选择装聋作哑。
程东俊斑中考上第一志愿,程老一高兴,设宴招待亲友,席间有亲友恭贺程老与程国峰时,问起将来可有让程东俊接班打算?这一问,吴晶玲为这事与程国峰大吵一架,认为他眼里只有与情妇所生的两个孩子,自己两个女儿的未来却不闻不问。
之后她投书媒体,指控徐凤君行为不俭、夺人丈夫,破坏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她在书面中表示徐凤君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是人人得而唾之骂之的狐狸精。经媒体一报导,社会大众才忆起当年那个突然淡出萤光幕的花旦原来成了小三。
这事给徐凤君与两个孩子不小打击,再有后来徐凤君入院,程东俊求程国峰探视,却得到对方要送长女参加钢琴检定回应。程东俊为程国峰的优柔寡断感到愤怒失望,自此个性大变,成绩一落千丈之外,打架闹事常有,对程家人的态度也不再谨守礼教,人批他一句,他顶回十句。
那段时间,为了避开媒体,程国峰不敢再往母子三人住处跑,只有许声涛念着当年提携之情,时常带着妻女去探视徐凤君母子三人,就连后来徐凤君检查出罹患胃癌三期时,许声涛与其妻也常前往探视作伴。
许声涛婚后也淡出萤光幕,转作幕后经纪工作。他见自小热爱表演的程东丽姿色与歌喉颇有乃母之风,有意栽培她出道,在征得徐凤君同意后,决定先以艺名陈语心参加歌唱大赛,作为进军演艺圈跳板。
她凭实力一路闯进前十强,虽未能拿下冠军,却拥有不少粉丝:之后经纪约签给许声涛的公司,由其女带陈语心正式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