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遥控器,拉下头上的干发巾披在肩上,随意拨了拨半干的头发,才推开阳台门时,手机响了。回身去拿手机,甚巧,是程东。
“学姐生日快乐!”程东丽一如往常,活泼有朝气。
“刚刚才想到你,就接到你的电话。”她步至阳台,靠着女儿墙。
“真的吗?”
“真的。”稍顿,她问:“你最近怎么样?”
“很好啊!我前天刚从杭州回来,一回来就有一些事要处理,现在才想到要打电话跟你说生日快乐。我有准备礼物喔,不过最近媒体好烦,等新闻退烧了,我们再约时间,还是我去你那里?”
“你知道我家?”
“知道啊,又不是没去过。”
李芳菲迟疑数秒,才说:“我那里退租了,现在搬回我老家。”
“你搬回暖暖了?这样你在立群上下班不就很不方便?”
这样听来,东丽对于徐东俊与她之间的事似是不知情。“我辞职了。”
“辞职了?”程东丽微扬声音,再问:“为什么?”
“也没为什么,就不想教了。”
“怎么我哥都没告诉我。”她像在自语,“昨天才问过他要怎么帮你过生日,他还说是秘密……”
李芳菲垂下眼帘,道:“我跟他分开了。”
“啊?”愣了好几秒,程东丽才反应过来,“可是他没说啊,是因为……因为我家的事吗?”
她不知从何说起。那时确实是为了他是程家人一事才对他提出不再见面,但她也非全然无辜。她怪他利用她,让如琦遭到调查,其实她很清楚在她决定录下对话内容时,她的心已先出卖如琦。
他们的爱情建立在欺瞒之上,他们都有错,也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未等到回应,程东丽道:“学姐,对不起,我从没跟你坦白我的家世,但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是因为我爸妈的身分比较敏感,所以我从知道自己是爸妈非婚姻状态下出生的孩子后,就没跟谁提过我的家庭;我身边的朋友几乎没人知道我爸妈是谁,这是我跟我哥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没关系,你别放心上。”这点她能理解,非婚生子女总是要承受来自各界的批判与异样眼光。
“哥哥也是为了保护我,不想让媒体有机会拿我的家庭背景大作文章,所以他在别人面前才坚持喊我的艺名;一部分是为了让这个名字有人气,另一原因也是怕别人会从我的名字联想到程家。我没跟你解释,也是自保……我不是说你靠不住喔,是——”
“我知道啦,你不要这么紧张。”她明白,真明白。我们总说待人要坦诚,其实又有谁能做到满分?人都有隐私、都有顾虑,答应了这个人为他守秘,那便意味着要对其他人隐瞒;若对其他人坦白,那就是失信于另一人。之间怎么拿捏才好?所以东丽有这层担忧不是没道理。
“我只是不希望学姐误会我对你不真诚。”
李芳菲笑出声。“怎么会!”她眼神晃了晃,瞧见兄长与那名女子从路的那端缓缓走来;她单手搭墙上,微微低下脸,下巴靠着手背,看着他们。
那个住院医师频频称赞妈妈手艺好,妈听了开心,直往人家饭碗里堆菜,堆到人家吃撑了肚子,妈又促兄长带人家去外头散散步,帮助消化……李芳菲看一下腕表,这两人一出门散步也散了两个小时有了吧?她澡都洗了呢!“那就好。”那端是安心的语气。
李芳菲应了声,目光随着那对身影。她看见兄长一手插裤袋,一手自然而然垂在身侧;住院医师双手背在腰后,看着他不知说了什么,他笑了一下。住院医师微微低下脸,那模样有些羞答答。她想,那个住院医师一定很喜欢哥哥,才会在误会是他生日的今晚,亲自送来蛋糕。
曾经也有人,在这样的夜里,陪她走一段路,给她一罐热可可……那样的关切与温暖是存在过的,那样为了谁而心动的情绪也是真实的。
“那……学姐也可以不怪我哥吗?其实他连我都瞒,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程国梁回收过期肉品再制的事是他找人混进日清生鲜处理中心偷录影拍照,再以离职员工这样的身分去检举程国梁的。你看,他连我都不说了,一定有他的考虑。”久等不到回应,她困惑地开口:“学姐?”
“啊?”李芳菲回神,慢了几秒才问:“你哥让你打这通电话的?”
“不是啊。刚刚听你说你们分手,我就想,是不是因为他没跟你坦白这些事……”稍顿,语气有些感慨:“很多人都以为有钱人的生活很好过,这点我不否认,虽然我一直以来都跟妈妈和哥哥住,但我妈以前也赚了不少钱,我的物质生活一向非常好,加上我爸时不时就给我零用金,一出手都算万的,所以我无法否认有钱的生活确实让我少吃苦。可是在精神生活上,我们要面对的压力不比大家轻松,我大妈、大妈生的姊姊,我叔叔婶婶和姑姑,他们对我们总是防备,不曾真心接纳过我们,跟他们对话心脏要很有力、要去猜他们话下的含意,这样的相处很辛苦。有时候为了给我妈面子,不要让他们笑话我们没教养,即使他们说话再尖酸、再怎么羞辱我们,我跟哥哥还是得忍下来。以前,我还曾经问我妈妈我到底做错什么……学姐,你爸爸的事情我跟我哥都觉得对你很抱歉,但是我们却没——”
“东丽,你不要担心我。”她打断她的话,“有些事情我也需要时间思考,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倒是你,你的工作顺不顺利?”
“顺利啊,没什么问题啦。你是担心那些粉丝反弹吗?其实就算我不是程东丽、就算没有这些事发生,还是会有人讨厌我,我都出道一段时间了,已经很能调适自己的心态。”
她安慰一笑。“那就好。之前想打电话给你,但我想你光应付媒体就够忙了。”楼下有引擎声,她低眼一看,住院医师骑车离开。
程东丽哈哈笑。“关机就好啦!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这是我体会出的演艺圈生存法则。对了,我不知道你暖暖的家,还是你找时间来我这拿生日礼物?明天好吗?”
李芳菲直问:“你还约了谁?”
“就你啊。你的生日礼物当然是约你……啊,你以为我约我哥?没有啦,他没说你们分手的事,所以我根本还来不及设计你们和好的桥段,下次再约你时你就得小心了。”
李芳菲忍俊不禁,笑着:“我还没找到工作,目前是啃老族,时间很好乔,你方便我过去时通知我就行了。”
结束通话,她转身回房,才发现披在肩上的干发巾不知何时掉落:回阳台在女儿墙下看见干发巾,弯身拾起时,不经意觑见走到对街的兄长身影。她疑惑,才想喊人,就见他拉开路边一部轿车的副驾驶座车门,人钻了进去。
她呆了会,想起身后房内灯亮着,回房摁熄灯,再回阳台。她待了好一会,才见兄长下车,他绕过车头时,驾驶座车窗降了下来,他弯身不知又和驾驶座上的人谈了什么,一会才转身越过马路走来。
兄长身影一移开,车上那人的模样随即纳入眼里;并不能完全看清他表情,但那五官不难辨认——原来他与妈和哥哥的感情已这么深了?
回房见到那个骰子发束,她握在手心。她曾经设想过妈和哥哥对他工作的性质有意见时,她会怎么说服他们,却未曾想过,他们比她懂得宽容。
“喂,下班要不要去喝一杯?”
徐东俊从萤幕前抬起脸,看着隔板上那张脸,没什么表情地说:“不要。”
“晚上有事?”
他盯萤幕,十指飞快敲着键盘。“没事。”
“那干嘛不跟我们去?”同事压低声音:“跟你讲,我今天约到咱们行企部之花。”
“那祝你们玩得愉快。”他一脸兴趣缺缺。
同事疑惑地瞧瞧他。“你不是说你晚上没事?不跟我们去,那晚上你都干什么?你到职也有两个多月了吧?约你几次没一次你肯赏光的。”
“买菜、下厨。”他答得简短。
同事瞠大眼,噗嗤笑出声。“哈哈哈!你骗谁啊!”
“没骗谁。”他依然敲着字,做下次活动的拟稿。圣诞节折扣活动进行中,接下来的岁末年终才是大挡。
“接下来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晚上赶回家都是赶回去作菜给家人吃吧?”
“我是赶回去作给女朋友吃。”
“……”同事张大嘴。“你有女朋友了?”
徐东俊看一眼同事大张成圆形的嘴。“很奇怪?”
“没听你说过啊。”
“没听你问过。”
“哎呀,这样总机小姐要伤心了。”原来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徐东俊瞄他一眼。“你那行动估价单的进度?”
“差不多啦。等金流系统测试过了,应该就能上线。”同事敲敲隔板,“真的不跟我们去?放松一下嘛。”
“我女朋友等我作饭。”
“瞧不出来你还是妻管严咧。”邀约不成,不再勉强。
嘲弄、讥讽的言语他没少听过,这点调侃算什么。徐东俊只笑一下,双手敲着键。六点半左右,他关了电脑,拎着外套离开公司。
来到生鲜卖场,熟门熟路往生鲜区走去,买了盘切块乌骨鸡,再挑了片肥美鲑鱼,返家洗手作羹汤。他炖了何首乌鸡汤,烤了鲑鱼,拿冰箱里的一把茴香作了茴香炒蛋,再给自己炒了份鲑鱼炒饭。
一切准备完成,带着餐点来到暖暖已是晚间九点;但他不急,他知道她在道馆的课上至九点,开车返家车程近半小时。这一小段时间,他进屋送上餐,与李母闲谈几句,要是巫亚哲在,两人也会对话几句。
他在九点半前离开,回到固定停在对街的车里,打开保温盒吃着他的炒饭,等候她的车从路的那端出现。他怕她看见他,只敢降下副驾座旁的车窗,等她归来,目送她下车、进屋。
他助程东琳坐上董事长位置,便跟程家再无半点关系。他把经纪公司和仕女倶乐部转让给Jeff后,这几个月的时间,他过的就是这样简单的生活。早上九点驾着新车上班,六点下班,接着买菜作饭,然后送餐过来暖暖,等见着她人,他便满足离去。
她说不要见面,那就不让她看见,他偷偷瞧她总可以吧。他不试图去说服,不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的解释,他相信她也在思考,他相信许多经验需要时间沉淀。
他告诉自己不急、不躁,他本就擅于等待;为了给程家人致命一击,他都能等候多年,那等她一点时间又算什么?
他吃着饭,目光盯着对向车道,两束微刺眼的光线让他眼睛微微一眯;再睁眼时,那部车打了方向灯,从对向绕了个半圈,停在他的车前。他心一跳,刚塞入嘴里的米饭忘了嚼,一双漂亮的长目紧紧盯着前车车屁|股。
他看见她下车,回身掩车门,落锁后似是朝他这方向望来,他屏息,直至她调回目光,穿过车道到对街,他才舒口气——她应未看见他。
数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落得又快又急,道路变成小河,他车来不及移走,泡了水,拖回原厂评估需花十八万,他干脆换了部新车。她不曾见过他这部车,车内又无光源,他隐在黑暗车厢中,她瞧不见他。他安心地继续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