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原不是个扭捏的,以往若有人提及婚配嫁娶之事,她不过是笑着插科打诨,浑水模鱼应付过去,眼下米氏拉着她的手,一番苦口婆心,倒叫她说不出什么顽笑话来,两侧面颊
不禁微微发热。
“阿嫂一向聪灵,这一回却糊涂了不成?”风灵道:“你可知延都尉作何想?纵然是我愿意,他可情愿?”
“你愿意?”米氏仿佛听不到后一句,只揪住她的前半句,眼睛闪闪发亮。
风灵垮下脸,摇头摆手:“不是……不是……”
门外乳母领了个提食盒的婢子探开门,“后厨刚做得的粟米羹,女敕芹拌肉糜填陷的蒸饼,小娘子可用得?”
风灵顿感来了救星,立时撇下兴致勃勃的米氏,从榻边立起往上迎:“用得,用得,正饿着呢。”
用了早膳,乳儿醒了片时,风灵同米氏一道逗弄了一回。康达智自外头进来,看着粉团子似的女圭女圭,喜孜孜地直搓手。
“阿兄打算何时办洗儿宴?”风灵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模了模乳儿滑女敕女敕的小脸蛋,笑问道。
“三日洗儿,按说洗儿日便是明日,又是得了长子,理应大办。可备办起来倒也不是桩轻巧事,总要多筹谋几日才是。”说着康达智脸上浮现了几丝忧虑,“家中宴饮向来由你阿嫂操持,在这一层上头我却是个没主意的,她身子还虚着,哪有气力来忙叨这些个事。”
风灵抬起头,忽闪着眼:“家中管事不中用?”
康达智为难地摇摇头,“管事尚可,只是厨娘……你也知咱们粟特人吃食一向简单,若要宴客,拿个几样出来尚算新鲜,可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难免贻笑大方。若要说能叫人抚掌叫绝的菜式,非你家的栖月居莫属。只可惜栖月居远在江都,路途太过遥远,不然纵是要万金,我也定是要从栖月居请人来主持筵席的。”
风灵低头沉吟了半晌,试问道:“想要栖月居的菜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在江南道时,家中的厨子便是从栖月居来的,曾为好顽向他学过几道菜式,做予阿母尝了,阿母说有七八分像。眼下虽不能做出整席,但只人手充裕,半席菜式总还可得。只半席,阿兄可介意?”
康达智“嘿”地一笑,抚掌道:“莫说半席,有三两个能压住阵脚的大菜便成。阿兄也不同你说见外的话,你若是肯援手,自是再好不过了。”
风灵爽快应下:“阿兄说的哪里话,风灵在西州的店肆若非阿兄鼎力相助,哪里就能成了,阿兄也该容我尽些心不是?”
这边才刚将事情说定,乳母从风灵手中接过乳儿,抱了去哺喂。婢子快手快脚地收拾了桌案上的风灵用过的食盒,道了声:“跟着大娘来的阿幺姊姊说,她在偏院顽,大娘若有事,只管唤她。”风灵笑回:“你同她说,可着性儿顽,我这边暂还不必她来。”
婢子领命出去,屋内只剩了康家夫妇与风灵。康达智目光落在她淤青的脖颈上,皱起眉头:“脖子上的伤……”
“当真不碍事。”风灵抚着脖颈小声道:“教贺鲁那突厥蛮人掐得狠了,幸而没破皮,过几日褪了淤便好了。”
“腕子上的伤呢?”康达智眼尖,一眼便瞧见她露在衣袖外的一小截子细女敕手腕上同样有一大片淤青。“也是贺鲁所为?”
风灵举起手腕甩了两下:“这都快好利索了,倒怨不着贺鲁。延都尉危急,我就势将他推了一把,谁知他人高身子沉,倒崴了我自个儿的腕子。”她尽量将语气放得很轻松,不料提起拂耽延时,心口没来由地微微一跳,一股热流悄悄蹿上脖子。
康达智重重叹息一声,喃喃道:“阿史那贺鲁终究是个祸患……”他低头发了一回怔,忽地兀自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笑开了,也不再提贺鲁那档子事,转而同风灵说起了西州的商事。
两人聊谈了两个多时辰,临近大市的时辰,因风灵惦记着店肆,便起身要走,说准了隔日再来商议洗儿宴诸事。
风灵在康宅来去随意,也不必人引路,唤了阿幺便走。康达智眼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外院,回头笑眯眯地对米氏道:“延都尉再是端着官家的身架子,到底出身寒薄,风灵纵然混迹市井,也是江南大族的底子,家资、样貌,哪一件输了人?再叫他见一见厨下手艺,宜家宜室,端的是良配。”
米氏跟着连连点头,“女红针黹虽差些,有那一手厨艺足可补缺了。”
康达智无声地笑了笑,慢慢地沉下脸去,“贺鲁纠缠不休,想来她索性聘予延都尉,也算得是个甩月兑那无赖蛮人的法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米氏不知如何回答,光提起阿史那贺鲁的名字就叫她心慌,想着丈夫的话觉得大致不错,便称是应和了几句。
转过几日,康宅里头的仆妇婢子都忙碌了起来,阿郎添了长子,连着三日打赏钱,家宅上下一团喜气,任哪一个忙起来不是脚下生风,面上含笑的。
风灵领着阿幺在后厨坐镇,所需的一应用料,一件件地吩咐下去,忙却顺畅。偶尔,同坊住着的索良音也会来帮个忙。
风灵忙碌之余,将护送阿史那弥射一路上的事一点点讲予她听,隐去了张韫娘同弥射的那一段。
末了,索良音眨眼扑扇着长长的睫毛问道:“这么说来,那平壤县伯倒也算是个和善大气的?”
“平壤县伯虽是个突厥人,却不比那群蛮人,和悦讲理,最是义气不过。”风灵咋咋嘴,有些可惜道:“要我说,倘或你果真随他去了处密部,未见得就不好。虽做不得可敦,想必他也不会亏了你,过些年,再寻个由头将你阿母一道接了去,你们母女厮守一处,强过在索府里受人漠视欺压也未可说。”
索良音轻轻推了她一把,娇嗔道:“浑说什么呢。”
风灵咯咯笑了一阵,两人说笑间,手里的细碎活计也做了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