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白了王紫阳一眼:“你躺着在家就能有银钱入库,居然觊觎简塘刀头舌忝血换来的那点赏钱。别废话了,你今日来是有正经事要做。”
王紫阳也回瞪了李谦一眼,才开始沿着泾州进蕃路线解说途中山川河流,哪座山这个季节会大雪封山,哪条谷底会有暗流一一讲来,末了李谦问叶冉:“可有头绪?”
叶冉脸色甚是暗淡:“听伯阳兄所说,进蕃的道路这两个月就会被大雪封了,能走通的路也被蕃军所守,解泾州之围容易,想入蕃却是难,他们借着地利只要依山拒战坚守不出,我们就毫无办法。”
李谦又问:“那如果不走泾州呢?”
“不走泾州?”叶冉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大悟:“剑州。”
李谦笑了笑:“剑州怎么个走法?”
叶冉一经点拨,思绪慢慢展开,指着地图说道:“剑州在大周西南,与西蕃中夹着小国丹巴,丹巴国主是西蕃可汗的女婿,也是西蕃东南方忠实的看门狗,方才伯阳兄说过,丹巴一年四季中有三季与西蕃道路相通,冬季下雪后只有悬崖上一座藤桥可过人,我们先夺了丹巴斩断藤桥,待来年春天再与邓大哥分从泾州与丹巴两地同时打进去。只要他攻下安定郡,我攻下临洮后会师玛朵郡,西蕃的都城就如探囊取物了。”
王紫阳夸道:“行啊,学的挺快,但若是鸣挥肯定不会这么打。”
叶冉点点头:“这样即使最后攻下都城,我们的伤亡肯定也会不小,表哥向来不愿用这种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打法,况且两军长驱直入,粮草补给也是个问题。”
李谦说道:“这样胜算也是有的,但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何必要冒这个险呢。”
“请表哥明示。”
“西蕃可汗丹玛生性软弱且年事已高,越来越掌控不了手下的王族子弟和将领,其中势力最大的两个王系——王子永让和侄子松格为了夺位互不相让。这两人都残暴好战,百姓常年遭受苦役折磨,加上连年内战,西蕃民众早已不满,只要有人带头,势必都会揭竿而起。丹巴西北的多弥草原一带本是水草丰美之地,但那里的城主为了讨好松格,大肆引水筑渠修建宫殿,去年牧民、奴隶与城主间已经有过两次小的摩擦,只要派人再去添把火,你就可坐观暴动,再趁机出兵打进城开仓放粮,释放奴隶……”
“我明白了!”叶冉眼放亮光:“靠着当地百姓一路打进都城去。”
看李谦摇摇头,叶冉忙闭上了嘴。
“西蕃与我们大周不同,奴隶虽多,但都是蒙昧之众不服教化,我们汉人很难驻守统领,而且那里地处高原,不能种田只能放牧,这样就算占领了他们都城对我们也没多大用处,过得几年还是要被赶出去。你开仓放粮收买人心后立刻再退回巴丹,剩下的由他们自己解决,否则会陷入无边的琐碎矛盾中。这么做其实只是个引子,其他城郡百姓看到暴动有利可图,便会纷纷举事,各地王族趁乱浑水模鱼攻城略地,届时西蕃很可能就分裂为永让和松格为首的多个小国城邦,再无力东侵。这点才是我要达到的最终目的。”
叶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表哥并没有想攻占西蕃,也是,打下来还要派军驻守,还要提防各地王族报复反扑,那里又不产米粮,我们要来确实如同鸡肋,弃也不是吞也不是。”
“还有最重要的,西蕃再往西翻过葱岭可是强大的吐罗国,有西蕃这么大一座屏障,我们也不用时时提防吐罗来侵了。”王紫阳笑嘻嘻的说道。
叶冉如醍醐灌顶,对李谦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李谦把行军路线、驻军营地都一一标出,最后说道:“永让和松格现在尚未完全撕破脸,你却出兵在即,看来我得帮他们一把了。”
叶冉问道:“表哥要如何挑拨他们?”
“乌金刀。”
璃雅正在延喜殿的院中晒着初冬的暖阳,珠儿过来轻轻说道:“娘娘,皇上让您去趟御书房。”
御书房在内宫与外朝中间,平日严禁后妃出入,这时刚下朝不久,璃雅思量着是否又为乱党一事。进殿门后发现除了姜昱外,李谦也在殿中。
姜昱先向璃雅说了李谦的破蕃之策,璃雅耐着性子听完后问道:“永让与松格都,陛下叫臣妾来不会是打算让臣妾施美人计吧?”
姜昱与李谦俱是一愣,姜昱笑道:“这个计谋比美人计可有用许多。”
璃雅看了李谦一眼:“是么?那定然是靖远侯想出来的,不外乎挑拨离间之类的伎俩。”
李谦知道她这是暗指他挑唆鬲昆攻打魏国之事,也不反驳,只承认道:“眼下确实需要推波助澜挑拨两人。”
璃雅哼了一声:“那靖远侯这次又想了什么诡谲伎俩来?”
“昭仪娘娘手中有三把西蕃王室的乌金宝刀,臣斗胆借来一用,事成之后一定归还。”
“我只有两把,哪来第三把?”璃雅话刚出口发觉上了当,再收回已是来不及。
李谦曾派人查探得知魏国王帐的那把乌金刀被安伽提南逃时带走,但搜过安伽提所有行囊后没有发现刀的踪迹,由此怀疑他已将刀已给了璃雅,若是寻常之物,李谦直接找璃雅借了就是,但乌金刀意义重大,料想璃雅不肯随便给他,于是试图进宫通过姜昱来借取,如此一来,姜昱还会欠下璃雅一个人情,对璃雅也是有利无害。
璃雅理会到了李谦的用意,但一涉及到安伽提之事,往往会意气用事失了理智,只瞪着李谦:“先说清楚,你打你的仗,不要妄图觊觎我的东西。”
姜昱却是喜道:“原来最后两把刀果真在璃儿手中!西蕃下任可汗之位本轮不到松格,但他自命顺应天意,已经得到了四把乌金宝刀,只要再拿到你手中的两把,他就可以找到佛祖的天珠舍利自立为汗,那时王子永让必定带兵讨伐,从此之后,西蕃将永无宁日。”
璃雅看着姜昱的欣喜之色,恨不得倾尽所有来留住他脸上的欢愉,但想到她最初进宫的目的和六哥现下的处境,内心汹涌起伏,或许,是时候为六哥来提一提条件了。
“不错,臣妾手中确实有两把乌金刀,一把是被松谷王劫持那次,与靖远侯共同夺得;另一把是六哥冒死从王帐偷来暗中送给臣妾的嫁妆,他原本担心臣妾因身份不够尊贵进宫后受到冷落,让臣妾在必要时可以献给陛下,但臣妾不愿以宝物获取垂怜,故一直没有献出。现今大周有难,臣妾作为陛下妃子,理当为陛下分忧,以尽绵薄之力,与靖远侯一起夺来的刀,臣妾可立时归还,但另一把刀乃家兄所赠,臣妾在后宫无一母族亲人,惟有持此刀聊以遣怀,寄托别离之情。”
姜昱听了面露难色,问向李谦:“只一把有用吗?”。
李谦回道:“不集齐六把,松格就找不到天珠舍利,他不像永让是嫡传王子,要自立为汗始终少了些底气,这样只给他一把刀与不给的效果是一样的。既然娘娘有难处,臣再想别的法子。”
姜昱看看璃雅:“如果璃儿愿把两把刀都献出来,朕便立璃儿为后,以作补偿,如何?”
璃雅立即跪下:“臣妾万万不敢觊觎后位。”
“那你想要什么?”
璃雅咬咬牙,说道:“当年魏国虽然打败伊腾王夺得宝刀,但那一战中也失了桑叠、松武两郡,那时候西蕃还没有流传乌金刀与汗位有关的传说,所以也没有人想过以宝刀换城池。今年六哥处境艰难,其实他若向臣妾要回两把刀献给永让或松格,说不定已换回了这两城。因此臣妾斗胆请求皇上,倘若日后西蕃分裂,允许六哥带领归降的魏国人马夺回两城做栖身之所,依附大周,世代称臣。”
殿中一时沉寂下来,姜昱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的璃雅沉默不语,良久才扶起璃雅温言道:“桑叠、松武原本就是魏国的城池,要回是人之常情。因叶将军明日动身,璃儿现在就去取刀来。”
璃雅开始以为姜昱不同意,心下忐忑了许久,听到姜昱允准,兴奋的行礼退出,匆匆跑回延喜殿取过刀,再折回时李谦已在通往御书房的丹阳门下等她:“娘娘在此把刀给臣即可,皇上还有奏折没批完,娘娘不必再过去了。”
璃雅有些失落,默默的把刀交给李谦后转头离开,忽听李谦在后面说道:“昭仪娘娘留步。”
璃雅转身,面露询问之色。
“娘娘不觉得刚才说话有些冒失了吗?”。
“冒失?”
“安伽提现已是大周臣子,你向皇上请求让他出去自立为王,换作你是皇上还会高兴吗?”。
“难怪他不让我回御书房了,那现在该怎么办?”璃雅再次恼恨自己不经深思熟虑张口便说的毛病。
“娘娘一会再去趟御书房,向皇上说明刚才之言其实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为的是大周日后夺来桑叠、松武两城赐给安伽提时,安伽提推月兑不要,只想拿回乌金刀即可,这样不但最后刀回到你们手中,安伽提的声望也会瞬间提升。”
璃雅明白了:“那样皇上会认为我只是为了巩固六哥在大周地位和要回刀才那样说。可是……”璃雅不知道接下来该不该说。
“可是,你还是想让安伽提离开大周。”李谦替她说道。
璃雅咬咬嘴唇不出声,李谦接着说:“就算日后打败安介慕攻下斡尔朵,大周也要派个在魏国有威望的人去治理,而安伽提就是最好人选,他那时作为封疆大吏手握重权,与作为大周属国的可汗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为何一定要悖逆皇上的意思呢?我知道这话你未必听得进去,但眼下你必须这么做,否则若皇上起了猜忌之心,安伽提还能不能安稳的留在朔州都不好说了。”
璃雅清楚,李谦的话有向着大周的私心,但他说的也没错,自己今天的举动很可能把六哥置于危险的境地,皇上多疑,万一真如李谦所说,夺去他朔州刺史之职,那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当真是关心则乱。当下谢过李谦,重整心情,再次走向去御书房的路上。
离去之前,璃雅又问了李谦一个问题:“不是说六把乌金刀分别在西蕃不同王族手中么,松格怎么会一下集齐四把?”
李谦说道:“皇上登基没多久,我就派坪智开始追查六把乌金刀的下落,除了多年前被你们抢走的伊腾王的刀外,他又找到四把,而绑架你的松谷王的刀就是我们找到的最后一把。”
“怪不得王紫阳叫你老狐狸,原来你早就为分裂西蕃开始做准备了,真够贼的。”璃雅不得不佩服李谦的远见,忽然想起一事,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璃雅努力抑制住心下的紧张,缓缓问道:“得到天珠舍利,就能获得佛祖庇佑加封为汗的传说,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谦唇角溢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她果然还是猜到了。
“那是九年前我派人散播出去的,那时候,先帝还没有登基。”
十一月初十,叶冉集结庆州、坋州军七万人从庆州出发,西蕃统帅看到司马贺谋逆失败,在徐万的五千骑兵到泾州后、叶冉大军还未抵达时便已撤回。叶冉根据李谦交代,先派人乔装西蕃族人将乌金刀送至松格处,再带两万人马奔袭到剑州攻打巴丹。巴丹国小民弱,只有天险可守,叶冉亲自带人在冰川凿印,系绳攀岩,历经艰险,在巴丹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如天降奇兵般冲入城中,被巴丹人称为“天神将军”。庆隆三年二月生擒了巴丹国主和西蕃嫁过去的公主,接表纳降上奏天子。一切都如李谦所料,在他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