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离了孟莹后,苏锦回到中庭的时候苏俨已经不知去向,去苏俨房间看了一遍,自己书房又看了一遍,问中庭做事的下人也都无一看到过苏俨。
苏锦站在停庭中顿了片刻,忽然回身,目光直直扫向一边巨大的老香樟树上。
果然,彼时此子正枕着双手躺在树枝上睡得正熟。
苏锦淡淡一笑,看向旁边一个侍奉的府婢问道,“荆公子现在在哪里?”
那侍婢面色有些为难,结结巴巴应道,“那、那个……奴婢也不知道。”
“那碧月姑娘呢?”
“碧月姑娘,好、好像是在碧兮姑娘那里。”
“你会打弹弓吗?”。
那侍婢一脸茫然,支吾道,“奴婢会、会一点儿……”
苏锦满意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翠竹林间的小石子路,道,“去那边,捡些石子过来,要稍微大一点的!”
那侍婢茫然地点了点头,很快就过去捡了一捧石子过来,呈递到苏锦面前,“姑娘,您要的石子。”
苏锦看着那侍婢,“我说过是让你给我的吗?”。
“那姑娘要这是……”
苏锦转身,边往自己书房走去边微笑扬声道,“把树上的人打下来,如果打下来了,我有重赏,如果没打下来,那也有‘赏’,要算账让他来找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侍婢愣了半响,看了看手中的石子,又抬头看了看树上躺着的人,面色瞬间就白了。
这上面是苏家的大公子,?下面又是自己的顶头雇主,如果真的打到,可能会惹怒这位古怪的大公子,后果难知,可如果任务没有完成,自己又没办法去跟自己的顶头主子交代。
在经过好长的一番权衡利弊后,结果是人一单纯善良的小姑娘,边抹着眼泪边往树上使劲得扔石子,比较可惜的是,一捧扔完,也没有一枚打到苏俨身上去的。
于是,小姑娘只好又返回去重新捡了一捧石子来,然后又继续抹着眼泪继续往树上扔,只是结果与之前依然无甚差别,不过小姑娘也挺坚持,捧扔完了一捧又再去捡来下一捧,扔不完的石子和抹不完的眼泪,如此不断反复着,陷入循环圈中不能自拔。
苏大公子侧身躺在树上支着头看了半天,脖子都顶酸了也没等着一颗砸上来的石子,于是决定换换姿势,改坐起来,悠悠地扇着扇子继续等,然而连瞌睡都等来了也没有能等到一枚石头子儿,看来再等下去也是多余了!苏大公子索幸站起来身,把扇子啪地一收,只听呼啦地一阵风声掠过,人就落地上去了。
苏大公子又靠到树干上,面带淡淡的微笑,正对着那侍婢的方向打开扇子继续风度翩翩,然而那小姑娘却似乎完全忽略了苏俨的存在,继续去捡石子,看也不看一眼就继续往树上扔,搞得苏大公子对自己的形象都有些不自信了!不过再苏大公子反复确定人小姑娘是真的完全没有看到自己后,苏大公子很快又找回满满的了自信!
半个时辰过去,在某一颗不长眼的小石子垂直砸落到苏大公子头顶上,青包顿起后,此子的耐心终于被磨得干干净净,脸色一黑,脚尖踩上那颗不太幸运的小石子,往后一别,石子弹起,精准落在此子手中,然后再次抛起,手中扇子一个翻旋,石子就被击了出去……
只听不远处啪地一声,人小姑娘头发一侧的玉簪子就断了!一半截还在发中,并一半落在地上彻底摔得粉碎,一侧的头发还好好的,另一侧却给全散了下来,完全一团糟,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也被遮去了一半,再加上还保持着扔出石子的姿势,整个画面看起来,实在……比较怪异!
苏大公子很不合时宜地抬手用扇子指着人小姑娘的头发,一手捧着月复,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苏俨,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说话,就连一直之前流的眼泪也停止了!但是刚过了半响,眼泪君便又卷土重来,而且来势比之前更加汹涌,哗啦啦地就一直往下掉。
苏大公子被这阵势给吓着了,瞬间收住了笑容,连忙罢了道,“你、你别哭啊!我不是有意的,我这不是、不是想提醒一下你,我下来了!你也不用白费功夫,省省力气嘛!你也好去跟姑娘交代了不是?”
小姑娘毫无反应,继续哗啦啦地掉眼泪,而且愈哭愈厉害。
苏俨着急了,“喂你你别哭了,你那簪子我一定赔你,你让我双份甚至三份赔你都行,要还不够,那你说,你要多少我就赔你多少,你要用一辈子的我都赔,这样好不好?”
然而小姑娘依然是目光呆滞,眼泪汹涌。
这招竟然没用,苏俨琢磨琢磨,决定换一个方式,又一次抬手指着人小姑娘,一脸严肃道,“你再哭,再哭我可就扣你工钱了啊,再不然,我……我就直接把你给辞退了!!”
小姑娘顿了一下,额……这招确实是有用了,不过,是更加难以控制的副作用!
苏大公子心里那叫一个苦啊,阿锦呀阿锦,原来你是在这儿凿了坑等着我呢!
苏大公子急了半天,最后终于想出了解决法子: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最后,苏大公子一溜烟儿,就跑了!
到苏锦书房的时候,苏锦与荆玉和不知几时过来的杜修正在房间中议事,苏大公子觉得自己进去肯定多余,便干脆靠在门外的柱子上闭目养神。
“姑娘猜得果然没错,庆王那日从这里回去后就立即跟自己的幕僚商讨了大半个晚上,第二日下朝又与其岳父赵林崇私下见了一面,昨日赵林崇就突然病了,今日向陈皇上了告病书,朝也没有去上,军中事务也一应交由副将王起暂代。”
“离糜山狩猎还有三天时间,赵林崇这时候‘病’自然是恰到好处,若是等到最后一天他再突然请病,恰好后面就出了事情,那他这请病也多少显得太刻意了些!而且赵林崇与兵部尚书许长贞又向来不太合,他只肖装装病,躲了责任还能看着许长贞倒霉载跟斗,你觉得他何乐不为?”
“只是姑娘,有一点属下还是不太明白,其实这次行动我们是可以将赵林崇与许长贞一并拉进去的,至于庆王那里,只要我们不透露这次行动是我们所为,他是肯定猜不到的,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刻意让赵林崇避开这次行动以免后责?”荆玉不解道。
苏锦浅浅一笑,“在有些时候,没有嫌疑的人反而会成为嫌疑最大的人,当然,我说这话也不是要把赵林崇变成这样的人,我只是想告诉你,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我们所看到的得到,未尝不是看不到的失去!这次行动之后陈皇不深下彻查追究也就罢了,可可若是查,那赵林崇假病怕是难免会被翻出来,那么问题来了,赵林崇为什么要假病?又为什么赵林崇一假病,恰好陈皇就遭遇了刺杀?单单是这两个问题,赵林崇怕是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更别说其他。陈皇哪怕相信这事不可能是他做出来的,怕也月兑不了追责惩处!”
“以当今陈皇多疑的性格,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刺,说不深入彻查,怕是不太可能!”杜修笑道。
“所以我才说,许长贞固然是要因为此事付出代价的,但是赵林崇,怕是也占不了什么便宜!等这次行动结束之后,甘岭金矿那边,也可以放出一点风声了!但是切忌不能多,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过犹不及!”
“是,姑娘!”
苏锦点头,“那今日就这样吧!杜修,你且回去,明日我会亲自过来一趟霁月阁,顺带也想看看这些天影儿那丫头怎么样了!”
“也好!那属下便告辞了!”杜修起身,向苏锦拱手道。
苏锦微笑点头,杜修与荆玉相互点头致意,杜修走至对面的书架前,荆玉则退到一侧,双手扶住一只作摆饰青花瓷瓶,前后两向反复旋转多次后,一阵低沉的声音响起,对面的便书架缓缓自中间向两侧分开,然后是一间藏书暗阁,杜修走进暗阁内,将书架上其中几部典籍依次摞动,然后一侧的地面忽然打开,一条斜直向下的暗道渐渐呈现出来。
在杜修快步走下暗道后,地面的暗道入口缓缓关闭,被摞动过的典籍也已自动还原回去,被移动过的痕迹完全消失。荆玉再次旋到瓷瓶,最外面的书架也渐渐合拢,藏书暗阁随之消失在视线里。
荆玉返身走回苏锦对面,“昨晚深夜那两姐妹悄悄潜进这里来过,而且停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离开,不过结果是无功而返。”
苏锦淡淡一笑,“我‘暗流’所设的机关,岂是她们之辈都能发现的!何况她们就是打开了,也只是一个收藏贵重字画、名家典籍的暗阁,又怎么会想到这暗阁之中还有机关暗道存在?”
“只是姑娘,虽然她们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但是留下这么两个人在府中毕竟是一个隐患,一旦出现纰漏,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苏锦颔首扶额,顿了顿才道,“再等等吧!暂时留着她们,后面或许还有点用处!但是也千万不能大意,如果真的出现什么问题,不必手软,立即解决她们!”
“是,姑娘!”
是时,苏大公子正推门而入,边打着哈欠边走到苏锦旁侧的位置坐下,自己替自己沏了一杯茶,边喝边道,“阿锦啊,本来我还觉得你对我已经够狠了,原来你对别人更狠!唉呀,看来我还得谢天谢地了!”
苏锦浅笑,“那大哥你要不要也试试?”
“啊别,这就不用了,你还是留着给别人吧!”苏俨微笑道,然后目光一转,便落到了对面的荆玉身上。
荆玉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嘿,这还长聪明了!苏俨顿时不爽了,桌上一拍,“站住!”
荆玉身体猛的一震,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了片刻,然后转过身来,微笑恭声道,“大公子,有什么事吗?”。
“小玉儿啊!你去翠竹园那边的老樟树下,看看那个……那个侍婢,还在哭没,如果没了你就别管她,要还在的话,那你就……就安慰安慰人家!反正就是只要人不哭了,你就可以回来!人在哭,你就不许回来!”
荆玉愣愣地指着自己,“大公子你让我去、去安慰……为什么?”
“因为你会哄小姑娘啊!”
“我哪里会……”
“我说你会你就是会,快去!”苏俨打断道。
荆玉退回一步,坚决道,“我不去,绝对不去!”
苏俨很生气,“哈,小玉儿你出息了,我的命令也敢不听!那这样吧!去安慰人和跟我练剑,你二选一!”
“我选练剑!”荆玉毫不犹豫道。
苏俨怔了一下,脸色一正,连忙补救道,“额……刚才那话不算数,你不能选,得我来选!还是前面那个,马上就去!”
荆玉求救地看向苏锦,“姑娘,你看……”
苏锦微笑摇头,“我也帮不了你!”
荆玉顿时只觉生无可恋,面色一正,一副英勇赴死的表情,然后便“赴死”去了!
“真好奇在我们来了晋陵后的那段时间,大哥你都是怎么过的!”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没有荆玉欺负啊!”苏锦笑道。
这话苏大公子不乐意了,立即纠正道,“阿锦,话不能这么说,我那怎么能是欺负呢!我那是送他一个美差好不好?”
“哦……那这么好的美差大哥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苏俨喝了口茶,罢手道,“我不跟你争,也争不过你!有件事情,我之前忘了告诉你!”
苏锦微笑点头,“大哥请讲!”
“褚时大哥,也来晋陵了!”
苏锦面色猛然一怔,惊道,“江大哥!他来晋陵做什么?”
“出仕做官!”
苏锦面色渐渐沉了下去,顿了片刻,又道,“那姐姐呢?她会同意吗?江大哥难道不知道他一旦走了这条路他与姐姐就……”
“姐姐已经同意了!”
“那义父那里呢?”
苏俨顿了顿,才道,“父亲他,非常反对!”
苏锦淡淡一笑,“意料之中!姐姐虽然同意了,但是我想姐姐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难过的吧!虽然我不知道江大哥为什么如此坚定地要走这条路,但是我了解他,他为的,一定不是所谓荣华富贵,所谓利禄功名!”
“这上面你和江大哥很像,都做着很多人难以了解的事,而且是坚定不移!”
“可我与江大哥毕竟不一样,我回来是我活下来就必须肩负起的责任,而江大哥……我也不知道!”
苏锦淡淡一笑,“其实,我觉得义父也挺难做的,自己一世从商,结果唯一的儿子却是心在江湖,对家业不闻不问;自己平生远离官场,可那么懂事善解人意的女儿,爱的却是一个一心走向仕途的人。连认一个义女,都不让他省心……”
这一次,苏俨竟然没有接话。
“我想,世事大底都是如此吧!有时阴晴,有时圆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