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
周恪之走到中庭的时候,钟岸正与孟莹在庭中合欢树下的石桌上下着棋,阳光透过树冠华成碎点,稀稀疏疏的均匀撒在两个人的身上,偶有点点细小的合欢花随微风飘落下来,或牺在了肩头,或嵌在发丝间,或落在棋盘中,又或是落在了地上,整个庭落间只听得到棋盘上棋子扣下的声音,寂静非常。
这样静谧美好的画面如果是放在以前,不要说周恪之,便是孟莹自己,都从来没有想象过,她曾一度以为自己的这一生,都将再不会拥有这样的画面,尤其是和钟岸。
也正因为画面太美,也太弥足珍贵,所以令任何人都不敢上去打扰,连孟莹的贴身侍婢珠儿都只是远远的站着,没有上前,在看见周恪之走进来的时候,珠儿顿时心急了,一个劲儿的给周恪之使眼色让他不要过去。
如果这是放在以前,周恪~之是丝毫不会理会这些的,但是今天,他竟然听了。
他没有过去,直到两人的第一局结束。
周恪之并没有直接说是什么事,只是抱拳恭了个身,但是钟岸已经懂了。
钟岸转回视线看向孟莹,起身微笑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午膳就不用等了。”
“王爷是有什么事情吗?”。孟莹微笑柔声询问道。
“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来了晋陵,说是到清风楼聚一聚。”
“那为什么不请他到府上来?”
“随性之人,不喜拘束。”
孟莹微笑点头,“妾身明白了。”
钟岸嗯了声,转身随周恪之快步走了出去。
孟莹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喊了声,“王爷。”
钟岸停住脚,转回身来,“还有什么事吗?”。
孟莹微笑摇头,“早点回来!”
钟岸面色微微有些异样,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了点头,转身走了。
目送钟岸的背影离开后,孟莹的微笑渐渐隐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心间淡淡的忧虑和眼眸深处怅然。
她已经敏感的察觉到,现在的钟岸,已经不一样了这些不一样不仅仅是指对她的态度的不一样,还有很多很多,比如近来他对外面朝政之事越来越关心,哪怕与他无关的;比如府兵统领周恪之出入府上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他去府兵训练场的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比如他经常只带周恪之一人外出;再比如,对待她这个王妃的态度的改变
她既希望他能改变一些,可是她又害怕他的改变,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她是陈皇的眼睛。
但是现在的这一切,她都还没有跟宫里提起过。
她是一个害怕做选择的人,可是她发现,再这样下去,可能她真的要面临一个她最不愿意面临的选择题了:是保护父母亲族的荣华富贵家族利益,还是要保护她所爱的人,哪怕可能从来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爱情。
是的,即使现在钟岸已经不再如昔日那般冷漠疏离,甚至有时候还会给她有些温暖和温柔,可是孟莹依然无法确定,钟岸心里到底有没有她,有没有对她的爱,她不知道。
未久,代王府的总管家刘应全走了进来,恭恭敬敬道,“娘娘,王爷他们的马车,还要让人跟吗?”。
孟莹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跟吧!如果今天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话,以后就不用再跟了。”
刘应全稽首应了令,转身出去了。
孟莹看了看石桌上的棋盘和木钵中的黑白棋子,转身朝寝居处走了去,边走边吩咐身侧的珠儿道,“把棋子收了吧!一会儿就不用过来服侍本宫了,本宫想独自待一会儿!”
珠儿朝孟莹离去的方向欠,“是,娘娘。”
已经走远了的孟莹低声自喃着,“我并不是为了要跟踪你,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些,仅此而已”
当暗道的门被缓缓打开的时候,苏锦已经等候在了出口前,也就是那间藏书暗阁。
走出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当然是代王钟岸,还有一个,但不是周恪之,他只是一个清风楼为钟岸执灯引路的伙计,但是能从这个暗道里走出来的伙计,自然不可能是一般的伙计,他是暗流的人。
至于原本随行的周恪之,当然是在清风楼里陪着另外一个“代王”。
苏锦欠身,“苏锦,见过代王爷!”
钟岸淡淡点头,“苏姑娘不必多礼!”
苏锦微微一笑,指引着钟岸出了书房去往正庭的客厅中,二人相对席地而坐,整个房间四处弥漫着淡淡的宜人清香,但并不是来自香炉里的焚香,因为整个房间里根本就没有香炉,整个锦宅都没有,因为苏锦不喜欢。
这些清香真正的来源,在水里,也就是左右两侧各摆放一只的青瓷花瓶,这些花瓶基本都没有真的插过花,却依然摆在那里,而且还都盛的有水,这就是原因。
这些带着浓郁的香味而且持久绵长,但是从水中溢散出来又变得很淡的香味的水,在天香阁的价格可谓昂贵至极,比一般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檀木焚香的价格贵上两倍不止,当然也要耐用很多,只需取其两三滴晕到寻常的水里,并且使其表面暴露于空气之中,即可用上一整天的时间。
当然,没有人知道天香阁的顶头主子是苏锦,更没有人知道这种昂贵的浓缩液香其实是苏锦最先调制出来的,然后才有了天香阁售卖的被叫作“牵机”的液香。
“苏锦也不知道王爷到底喜欢喝什么茶,只是注意到王爷之前每一次在清风楼喝茶要的都是西夷小青叶,所以就做主给王爷泡了这个茶,也不知王爷是否满意?”苏锦微笑笑问道。
钟岸浅笑点头,“苏姑娘这里泡出来的茶自然是非常好的茶,本王很喜欢。”
“对于眼下的局面,王爷可有什么看法?”
钟岸浅浅的喝了口茶,颔首沉默了片刻,然后放下茶杯,看向苏锦非常平静的答道,“四个字,前路遥遥!”
苏锦笑了,“和王爷一样,苏锦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苏姑娘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现在这位兵部尚书已经是庆王的人了,也就是说,现在庆王已经几乎是控制了整块兵符,即是整支御军,当然,前提是把御军副将王起忽略不计。再加上本身所掌握的京畿巡防营八千军卫的调度权,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现在已经有了直接起兵夺位的能力,当然现实不可能真的那么简单,庆王再蠢也不会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掌握了整只兵符就真的能把握整支御军,甚至已经有把握一举将陈皇从位置上拉下来而自己坐上去,但是人在顺境便难免会有一些自大之心以致急于求成,那么他的下一步动作,肯定就是除去御军副将王起这一障碍,以便自己得以更好的掌握御军,然后就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起兵夺位!”
“苏姑娘要继续帮他?”
苏锦晃了晃杯中的茶水,浅笑道,“帮当然是要帮的,不过帮也有两种帮法,一种是帮忙,还有一种,是帮倒忙!前一种我已经做了,所以现在,我准备做后一种了!”
“庆王毕竟不是一般人,只怕你这样会很容易引起他的怀疑的!”
“做不好会,做得好便不会,一来我有信心让自己置身事外,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二来,即使他怀疑了我也自有对策,本来我也从不认为自己真的能瞒到最后,王爷说得对,庆王毕竟不是一般人,若是真的那般容易被人欺骗和利用而不自知的话,又岂会走得到今天这一步。”苏锦微笑道。
“本王一直有一个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王爷请讲!”
“宫里那位,宁良人,是你安排的人吗?”。
苏锦微笑颔首,“我就知道王爷一定会问这个的,而我的回答是:不是!”
钟岸颔首,有些歉意道,“对不起,是本王小人之心了。”
苏锦轻轻摇头,微笑摇头道,“王爷不需要说对不起,因为她虽然不是我安排的,但,她确实是我的人!所以王爷这样怀疑并没有什么错。”
“她是你的人?”
“是,说不定王爷您还曾经见过,她的真实身份,是十一年的晋陵四大家,薛侯府的幼女,薛影儿,当年事变之时她才八岁,因为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婢偷偷溜出府去街上玩耍而幸免于难,然后她的侍婢带着她连夜逃出了晋陵,在路上濒临饿死之际为沧州医药世家姜家家主所救,便收养为了义女,遂改名姜影儿。”
“曾经见过一面,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钟岸点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些曾经的画面,画面里有一个大约五六岁,穿着厚厚的棉袄,可爱粉女敕的小姑娘,但小姑娘旁边还有一个很年轻的少女,一张绝美的脸庞上笑容灿若星辰,明明是彻骨寒冬,她却只身着一袭大红的轻罗衣,站在空地之上,随执烈而冰冷的寒风缓缓而动,轻步曼舞于冰天雪地之间
“可现实,却总是残忍的!”
“是她自己擅自接近的皇兄对吗?”。钟岸问。
苏锦颔首,“她很早以前就跟我提过,我没有同意,她也答应了不再提此要求,结果却在我安排糜山刺杀的那一晚,她瞒着所有人,偷偷溜了出去”
“如果不能阻止,那么便支持!”
“我知道。”苏锦点头,微笑道,“王爷是第一次来锦宅,苏锦这宅子虽然不及代王府之大,但是宅内布局构造还是不错的,王爷若不嫌弃,不如便由苏锦带王爷参观一番如何?”
钟岸微笑点头,“荣幸之至!”
苏锦率先起身,“王爷请!”
钟岸随之也站起了身,微笑颔首以示回礼。二人并肩出了客厅,沿着旁边的翠竹林间小石路往后园缓缓走去,似乎边走还边说着什么,时而还有浅浅的笑声,但是语气却依旧是客气而疏离。
碧兮只走到了小石路的入口,看着苏锦二人走去的方向,但并没有跟上去。
而心间,却已经是百味杂陈。
她原本一直以为苏锦和苏俨才是唯一最适合的,直到此时此刻看着苏锦和钟岸,两个人并肩走在翠竹间的小石路上上,她才发现她似乎错了。
而且,他们曾经本来就是相爱的两个人,如果不是那场意外
她知道即使已经时过十余年,苏锦也并没有完全放下,否则她和苏俨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但是现在她却不仅要面对钟岸,而且还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要掩盖所有的感情,要让自己忘记甚至是麻木,她这样,该是要对自己有多狠。
碧兮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这知道两人回到中庭的时候,看起来心情都还不错。
然后便是送钟岸离开。
钟岸在进入暗道的时候,不小心从袖中落下了一样东西。
是一方雪白色的锦帕,上面绣了一支红梅,花却只有一朵,而且并不好看,可以说是很丑。
碧兮连忙上前捡起,叫道,“王爷等等,您的东西掉了!”
钟岸停住脚步,转身见碧兮递上来的东西,面色微变,随即接过小心拿回手中,微微点头致谢,然后便转身,随着那执灯引路的清风楼伙计走下了暗道。
苏锦微笑着颔首,礼送钟岸离开,暗道闭合之后,苏锦抬起了头,也转身出了暗阁。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苏锦抬起头的前一瞬,暗阁中的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块儿极其不起眼的润湿的印迹,而且暗阁的地面无比干燥,只是片刻之后,哪怕细小的湿印就已经消失无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