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锦言不动声色,背脊却挺得更加笔直,然后,她忽然转身,一把推开背后的迎枕
她看到了一张脸,这是一张熟悉的脸。
张飞张翼德。
豹头环眼,黑白分明,没有戏台上的大胡子,露出一张微启的大嘴,似笑非笑。
罗锦言生平第一次感觉这笑容里满满的讥诮。
而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也不知这惊讶是因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还是因为认出她就是那个扔了一串铜钱的小孩。
罗锦言没有迟疑,小嘴张开,因为硌牙而没有咽下的山楂屑尽数吐到那张脸上!
有些碎渣子喷到他的眼睑上,那人显然没想到罗锦言会有这么一招,措不及防,眼睛下意识的闭了一下,伸手想擦去喷到眼睑上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罗锦言一口吐出,顺手搬起推到一旁的大迎枕,纤细的手臂高高举起,连人带枕,朝着那张讥诮的大脸压了下去!
迎枕很大也很重,但如果用来打人,对付这种会武功的毛贼就像小猫搔痒,还不如连人带枕压下去,即使不能捂死他,也能坚持到表哥和夏至进来,他们就要上车了。
这是无力呼救又不想做人质的小姑娘,临危能做的唯一的反击!
椅背放平,那人是躺在迎枕后面的,罗锦言纤细的手臂如同八爪鱼的触角紧紧扣着迎枕,两条腿顺势抬上来,膝盖压住那人的腰月复,使出吃女乃的力气,无声地压在那人的身上,只要坚持一下就好,这人能让两名捕快捉拿,肯定是有武功的,但看上去瘦了巴叽,表哥、她和夏至,再叫上车把式,就是叠罗汉也能把这人制住。
虽然隔着迎枕,但还是离得很近,罗锦言闻到一阵缥缈而又熟悉的味道。
不二非尘。
罗锦言有一瞬间的恍惚。
是他!
难怪她会觉得那只手很熟悉,当日在柳树林子里,他挟持她跃到树上时,她看到过他的手。
“惜惜,等急了吧你趴在那里做什么?”就在她一怔之间,夏至已经撩开车帘,李青风探进头来。
这人在柳树林子没有伤害她,也没有伤害夏至,但柳树林子的房梁却塌了,他可能和自己一样,也发现了赵宥和王朝明的用心,他对罗家没有恶意,相反,他的目标应是赵宥或王朝明。
赵宥和王朝明代表的是瑞王赵梓和宁王赵枥。
即使此人不能成为她的盟友,但无论他是想对付瑞王还是宁王,罗锦言全都乐见其成。
这样的人不用太多,有一两个足够胆大冷静的人就可以了。
八月的天气,秋高气爽,阳光清澈明亮,透过半开半翕的窗帘,落在罗锦言的脸上、肩头,光影斑驳中,她那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和年龄不相符的欣然。
那人心下微忖,真是见鬼,怎么就躲进这丫头的车里了?方才在天桥时,他便认出了她,一个不会哭不会害怕的小东西。
果然,看到有人藏在车里,她不但不害怕,还想四两拨千斤,她不仅是胆子大,她的反应还很灵敏。
听到李青风的声音,这人本能地崩紧身体,被罗锦言压住的一只手迅速抽出来,抓住了罗锦言的手臂。
只要那个男人走过来,他就把这个小丫头当暗器扔出去,自己再趁机破门而出。
罗锦言莞尔,这个人不想杀人,也不想把她当人质,否则,他不会抓住她的手臂,而是应该掐住她的脖子。
她忽然转过身来,对正要上车的李青风道:“换衣裳”
李青风怔了怔,随即便退了回去,惜惜年纪虽小,可毕竟男女有别,小姑娘爱美,不想穿着小厮衣裳去状元楼吧。
倒是夏至,麻利地钻进骡车,道:“小姐,奴婢服侍您”
她看到她的小姐,正弓身趴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脸上戴着面具,大手正抓着罗锦言的胳膊。
小姐被人制住了!
她认识这人的面具,这就是那个变戏法的,官府的捕快正在捉拿的贼人!
偏偏莫家康和方金牛不知去哪儿了,表少爷珠玉般的人,怎打得过这种亡命之徒?
更糟糕的是,小姐还在他的手里。
她恨死自己了,刚才如果没有叫出那声“小姐”,这人或许只当她们是小厮,现在可如何是好?
夏至紧紧握住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扶我起来”眸光清亮,罗锦言看着夏至,神色轻快,就像这里不是骡车,而是她的湘妃榻,海棠春睡后的小姑娘娇滴滴地想到花园里荡秋千。
夏至胸撞如鼓,神色间却已平静下来,小姐没有害怕,那她更不能惊慌。
这人不是崔起那种想绑了小姐换银子的恶奴,他是官府的通缉犯。
他藏在这里只是为了躲避两个捕快,捕快们没有抓到人,此时可能还在周围搜索,对啊,这人的处境也很危险,比小姐更危险。
她走近一步,笑着说道:“表少爷还在外面等着,小姐您别玩了,快点换衣裳吧。”
“好啊”罗锦言笑着答应,不动声色地看着抓住手臂的那只手,那只手紧了一下,似是在迟疑,但随即便松开了。
见那人终于松开小姐,夏至迅速伸出手去,把罗锦言从他身上抱了起来。
厚重的迎枕重又放好,那人像最初时一样,藏身在迎枕后面,听到两个小姑娘轻声的嘀咕夹杂着布料的窸窣,本应压抑紧张的气氛,却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缕轻松。
待到李青风上了骡车,罗锦言和夏至都已换上女装,看着表妹略带得意的小脸,李青风模模她的小脑袋,笑着道:“打扮这么漂亮,一会儿沾上蟹膏蟹黄,可别嫌丑哭鼻子。”
罗锦言咧开缺了门牙的小嘴,笑容灿烂明媚,令这狭窄的车厢里也似乎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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