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汪袭绿安静的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动也不动,原本丰润的红唇透着一股子的白,原本总是白里透红的双颊如今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即便如此,她仍像一只漂亮细致的瓷女圭女圭,散发着浑然天成的美艳。
红串望着已经这样坐着好几个时辰的主子,再也忍不住轻轻啜泣出声,但很快的被另一个与她一样垂手侍立的丫鬟扯了扯衣袖。
红串转过头,瞧着一样一脸忧心的半屏朝着自己摇了摇头,显然对于她的哭泣很是不赞同。
向来性子活泼的红串如今是既气又怕,她终究没有听半屏的劝,菱唇儿一张一阖,心里头的不满便像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出来,“少夫人,这口气怎么吞得下去?”
主子私底下并不拘着她们一定要谨守着规矩,所以在主仆分际上也就不那么明显,很多话都可以直说,但半屏没想到红串竟然这般鲁莽,连忙喝斥,“红串,妳快别说了!”这话不啻是在主子的心窝刺把刀似的,可是她的思绪也不由得飞转着,想着这一年多来的遭遇,心中也是惶惶然。
汪家是江南的大商家,老爷后来还买了一个小小的官做,主子又是嫡长女,虽然老爷说不上有多疼主子,但身分在那里,自然也是尊贵。
可是即便再尊贵,汪家仍旧是商户,向来嫁娶便是门当户对的商户,谁知道一年前老太爷应邀赴宴,巧遇皇朝大将军褚丰华,与这个顶着虚衔,实际已经赋闲在家的老将军相谈甚欢,于是乎两个老人家在酒酣耳热之际当起了月老,当场就成了儿女亲家。
两个老人家此举自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褚家当家夫人瞧不起主子只不过是出身商户,自是不喜,可偏偏老将军坚持,让褚夫人纵使满心不愿也只能应下;至于自家老爷自然对于这个高攀而来的亲事喜不自胜,欢欢喜喜的嫁了女儿,还置办了大笔的嫁妆。
主子嫁进门的第一天,该敬茶的小妾们纷纷称病,完全不将主子看在眼里,可主子心高气傲,也最看不得小妾们嚣张,虽然顶着新嫁娘的身分,但仍硬气的将那些小妾全都罚了禁足三个月。
此举自然也惹恼了本来就不喜她的褚夫人,可偏偏主子这一罚是占着理的,所以褚夫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可是从那一天开始,褚夫人就没少想往儿子房里塞人,除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少爷照规矩非得睡在正房外,几乎不踏进拥雪院,夫妻俩彻底生分了,感情日益冷淡。
婆母不待见主子,少爷也没有给予主子多少的敬重,导致那些个在宅子里做得久的下人,都仗势对着主子明嘲暗讽的。
面对这样的状况,红串和她哪能不急?每每劝着自家主子要花点心思好好拢着少爷,毕竟在这样的大家族中,就算没了爷儿们的宠爱敬重,也得要有个孩子依靠,可她们说得嘴巴都快破了,主子都只是淡淡的笑着,对少爷完全不上心,反倒尽心打理着嫁妆,把手上的财产翻了一倍。
“半屏,待会儿出门一趟,让刘掌柜的来见我。”两个丫鬟那忧心忡忡的表情并没有影响到汪袭绿,她冷静地吩咐道。
经过方才的静思,她的心绪已经恢复平静,说起话来又似平常那样平静无波,彷佛稍早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似的。
“少夫人,都这个时候了,妳怎地还在想生意上的事呢?”
要知道方才好姨娘可是撂下话来了,说是等少爷回来,自会禀明少爷。
几个丫鬟通房,只有好姨娘长宠不衰,虽然大家明里不说,可是暗地里都晓得好姨娘在褚家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
“无论什么时候,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汪袭绿淡淡地说道。
见主子这样雷打不动的模样,红串倒是急了。“少夫人,妳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呢?咱们总得做些什么吧,要不然等少爷回来,听了好姨娘的挑弄,又要怪罪妳了。”
明明主子不是个没主意、没智谋的,偏偏最近总是任由那些小妾们往她身上泼脏水,有时甚至还来个火上浇油,导致少爷益发不待见主子,连她们这些做丫鬟的都知道,再这么下去,主子的处境只怕会愈来愈艰难。
“便是这样又如何?”汪袭绿菱儿似的唇微微勾起。
“这种事怎能不上心呢?若是长此以往,妳又没有一个小少爷傍身,只怕少爷和夫人会越发不待见妳了。”
“嗯,是该早做盘算了。”
本以为主子会像之前那样沉默不语,没想到主子竟然认同了自己的说法,这样的改变让红串顿时精神大振。
她一直相信,凭少夫人的美丽和手腕,只要她愿意,又怎么可能拢不来少爷的心呢!
汪袭绿的笑容驱走原有的清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美丽,弯弯柳眉下的晶眸同样也染着笑意,直勾勾地望着红串。
“少夫人打算怎么做?”半屏和红串双眸一亮,兴致勃勃的问道。
“我打算……先见见刘掌柜的。”
闻言,红串愕然,直愣愣地瞪着主子,好半晌回不过神来,敢情刚刚她的话全都白说了?还以为主子终于开了窍,谁知道竟是空欢喜一场,她不依又无可奈何地道:“少夫人,妳……”
望着红串不依顿足的模样,汪袭绿含笑摇摇头,转而催促半屏,“快去,要不然晚了这门就要落锁了。”
见主子气定神闲的模样,红串本来还要再劝,但是当她用眼角余光瞄见少爷正大步流星走进院子的身影时,顿时住了口,连忙朝着主子示意,半屏则是匆匆而去。
“少夫人,等会儿妳说话悠着点吧!”身为丫鬟,哪能看不懂主子们脸色,红串只消一眼,便瞧见少爷神色铁青,活月兑月兑就是要来替人讨公道的阎罗样儿,她有点惊惧又有点担忧的轻声劝道。
汪袭绿先是往半屏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转回头,看到褚靖南快步走进屋里,他那急怒的模样,让她蓦地感到心酸,但她不肯在他面前示弱,面无表情的起身朝他微微屈膝行礼。
褚靖南却瞧也不瞧她一眼,径直朝着花厅里的主位走去。
汪袭绿感受着因为他的经过而刮起的一阵寒风,苦涩正要在心里泛起,便被她压了下来。
她微微抬眼望着他,他戴着碧玉发冠,身姿挺拔,丰采俊秀,他的相貌倒不是多么出众,只不过这世上就有一种人,只要一出现,就令众人注视,他就是这样一位极具王者之姿的人。
她曾在一次难得的机会中在马场看过他策马奔驰的模样,更曾在大街上见到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一个差点被马车辗压的孩子,当初知道自己被许给他时,她曾对他有着深深的眷恋,甚至希望同他做一对执手相看一辈子的夫妻,可谁知道美梦由来最易醒。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就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曾经有过的想法多么可笑。
“妳今天又罚了阿好?”褚靖南脸色深沉,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
“为什么?”
“因为她言词无状,冲撞了主母。”没有理会他的怒气,汪袭绿淡淡的回道。
当初她进门时老将军便已发话让她主持中馈,所以她是褚家的当家主母,虽说婆母时常带头使绊子,可对长辈她可以忍,但她无法容许小妾们挑衅。
哪里晓得向来懒得与她多说一句话的褚靖南,毫不留情地讥嘲道:“倒不知道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金贵,不过说错了一句话,便能冠上冲撞的罪名。”
他带着冷笑睨着她,虽说她父亲捐了官,她算得上是一个官家女,但实际上她仍是商户人家出身的,居然好意思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当真自以为是至极。
“身为爷的妻妾,自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当说。若是在家里说错了话不小小惩戒,出门去了还这样口无遮拦,得罪了人就不好了。”对于他言词和神情中的鄙夷,汪袭绿的心微微一刺,但表面却故作镇定。
“她哪里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也不过是说妳至今无出,累得她们也不能生孩子,这话说的也不是真不对啊!”
虽然早知道他一定会护短,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不顾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面,这样毫不遮掩他那宠妾灭妻的行径,她深吸了一口气,脸色虽然难看,但仍试图平心静气地和他说道理,“那种话她本不当说出口,更何况我身为嫡妻,又岂是她一个小小妾室能够随意议论的?”
她总是如此与他据理力争,商户女便是商户女,压根不知道什么是以夫为天,想到朝堂上众多同僚的讪笑打趣,褚靖南的心火更是熊熊燃起,咄咄逼人地又道:“她说的难道有错吗?”
她嫁进来一年,至今无出难道不是事实?
“咱们褚家是有规矩的人家,褚家家规说了,正妻五年未出,才能任由妾室开枝散叶。”
“这么说,妳是铁了心要她们等五年吗?”
“爷觉得不应该吗?”
被她这样轻描淡写的问法问出一窝子火气,他最恨她这种雷打不动的淡然,虽然事事占着理,可却总不服软,哪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的,女人不该温柔若水吗?
褚靖南恨不得撕破她那像是戴了张面具的清冷面容,几乎是口不择言的说道:“自是不应该,身为爷的嫡妻,妳究竟凭什么让爷等妳五年?妳自个儿生不出来,又怎能阻了旁人替爷开枝散叶呢?妳知不知道爷随时可以休了妳?”
若不是爷爷替她撑腰,她以为她现在凭什么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