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我不愿意。”
他似乎没想过她会拒绝,脸上终于有了其他表情,“我陆家如此门户,妳有什么不满意。”
“就是如此门户,民女才担心,齐大非偶,商人之女除了嫁妆,什么都没有,就连当初黄家都算高攀了,民女敢嫁黄家,是因为黄家要钱,可侯府不要钱哪,用什么攀。”
陆蔚英听她如此说,神色倒是好上许多,原来不是嫌弃,是怕——他原本只是想找个门户低,不要太粗俗,听话的就行,可没想到居然找到个脑子清楚的,挺好,她聪明点,他也省心。
陆家宅子虽不大,但人心大,聪明才懂得少惹事,他就不用太心烦,“妳若成为我的正妻,别说一个,妳四个弟弟的前途我都能打点。”
乔翠喜只觉得想叹气,难怪祖母刚刚那么高兴——太爷爷当年辞官是为了保家保安康,这份心意儿子懂,媳妇不懂,孙子,也就是她爹乔利农,更不懂。
老实说,弟弟当不当官,她又不在意,宗德宗礼跟段姨娘一个德行,自以为高人一等,段姨娘还跟她说过“以后家里就靠这两兄弟了”,凭啥啊,宗和是长子,宗孝读书好,怎么样也轮不到那两浑帐好吗。
她要打点,也只想打点宗孝跟宗和……
乔翠喜的表情,陆蔚英自然看在眼底——虽然说婚姻是父母之命,但对他来说,如果她不愿意,那他跟土匪有什么差别。
不过,这丫头还真奇怪……
难不成昭然寺那老家伙说的是真的,这丫头命格逆星,大黎朝境内有此命盘者不超过十人,这种命格之人,无论男女都异常爱财,异常潇洒,特点是难以说服。
若如此,还真不想跟她讲了,总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一写,不由得她不上花轿,但那只是一时,若是对方不情愿,迟早会惹麻烦,他娶妻是为了安定侯府,可不是为了收拾麻烦。
陆家爵位虽是世袭罔替,但太祖父为了不让陆家成为无权侯,因此世世代代依然出征,原是想用扎实的军功巩固富贵,却没想到扎实的军功成了皇帝心中的刺。
陆家在数年前早已经察觉,但也不知道该如何作为,那年他已经十四岁,却不敢请封世子,来年,罗溪沿岸高山水匪作乱,皇帝居然命年方十四的他领兵剿匪,世袭勋贵,自然不能推辞,陆家再不舍得,也得让他上阵。
众人都觉得他要倒大楣,水匪剽悍,他又不曾上战场,这一去非死即伤,却没想到他居然打了胜仗,三千士兵还折不到一成,但他心知“胜仗”绝对不是皇帝希望的,于是只派副将回京,说是浴血后自觉不安,去昭然寺带发修行两年,直到去年夏天,他才回侯府,皇帝倒是主动赐下世子之位,府中无脑之人当然羡慕的羡慕、嫉妒的嫉妒,只有他跟祖母及父亲觉得皇帝似乎快发作了。
故此,他已经十七,也不敢娶妻,就怕万一有后,皇帝受不了。
前几日宫中传来消息,听说长公主有意把婉心郡主嫁给他,这下真的不太好——
长公主虽是女流,但皇帝上位时还小,许多国事都由长公主与左相驸马决定,即使到现在,长公主一派的势力依然庞大。
若是皇帝心中的大刺与大刺联姻,平海侯府十年之内就会完蛋。
皇帝斗不过长公主,但要找个臣子的错那是太容易,说你眼神不恭敬,也是能马上废了爵位。
这两姊弟的权力斗争是要烧到外围来了。
婚事要是等长公主发话,就无法推辞,父子合计,只能快点成亲,而且得低娶,只是得低到多低才能不让长公主不满,又解除皇帝顾忌,便是学问。
正当苦恼,长年在陆老夫人身边的青姨娘却提起了乔家——她当年是太侯爷的大丫头,曾经去过乔家几次,记得乔家有儿子。
陆老夫人一听,有理。
有渊源,就能跟长公主交代,我们真不是为了不想娶婉心郡主所以乱娶的。
商户,又能让皇帝安心点,我们真没有要结党营私。
没有哪个人选比这更好了,青姨娘说得好——就算乔家姑娘是个男的,世子爷你也得娶了。
虽然是个笑话,但也能解释陆家的难处。
于是赶紧派媒人去问,乔家正好有个适婚的姑娘,嫡出,还没订亲。
照陆蔚英说,应该马上上门提亲,可是老人家迷信,怕这姑娘命硬,想办法弄到八字,祖孙俩上昭然寺询问是否合适——
昭然寺主持一看就笑,“世子爷可记得,两年前的七夕,贫僧曾托您去给个女子解签诗,让她按兵不动,别声张,买通人心,时间便能照出所有妖孽之形。”
“自是记得。”他在昭然寺修行的那两年,主持从不当他一回事,该吩咐的从没客气过。
“那位便是乔家大姑娘。”
陆老夫人眼见自己偷拿人家八字被识破,有点不好意思,“大师,我、我可没说这是谁的八字哪。”
“乔姑娘命格特殊,十分好认,放眼京城百里,大抵只有她一人,此种命格爱自在爱逍遥,爱财不贪财,世子爷若能让其真心相待,是良配。”
陆蔚英离去之前,主持又低声对他说:“侯府今日进退两难,娶乔大姑娘的确能让皇上暂时安心,只是她命格逆星,不是做小伏低之人,世子若是娶她,只怕会有被激怒的时候,但乔家姑娘并非不敬陆家,而是天性如此,若是哪日得罪,世子请大人大量,饶她一命。”
“大师倒是好心。”这老和尚有些奇怪,交代得也太过了,活像乔翠喜是什么神仙转世一样,得善待。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俗气,想给自己积功德。”
“大师说笑了。”谁不知道这老家伙心地极好,城西的善粥棚便是他在张罗,三十几年来都不知道救了多少人。
思绪回笼,看着乔翠喜那张对于能当上世子夫人不怎么感兴趣的脸,陆蔚英真的相信老和尚说的,她就是生性奇怪,没办法,不管提出什么条件,她一定也还是会回复不愿意。
他不能再纠结于那些原则了,她是万中选一的好人选,她愿意,那就嫁,她不愿意,也得嫁——若不在秋天前讲定,等长公主开了口,平海侯府就真的不妙了。
“妳若过府,是我正妻,我可允妳三年内不纳妾室,兄弟仕途都能帮忙,家中由我母亲掌家,妳只需打理世子院落即可,我的账本妳有兴趣可以看——不管妳愿不愿意,中秋之前一定要过门,喜服嫁妆可让绣娘新作,但不能用先前与黄家口头约时准备的那套,其余想到什么,妳可写信来侯府。”
乔翠喜一脸懵——这人刚刚不是还在演绅士吗,怎么突然变成霸道总裁了?
唉,不对,霸道总裁可不是这时代的用语。
“怎么突然变成小霸王”才对……慢着,现在不是纠结用语的时候,是他要娶她啊。
她连户部三司的庶子都不敢嫁了,怎么会突然跳出个侯府世子?
这世代到底有没有一点人权?
虽然她是嫡出小姐,虽然是富贵人家出身,虽然祖母很喜欢她,但,她还是没人权。
陆蔚英发现说服不了她的时候,就直接来横的了。
于是当天晚上,乔家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乔翠喜知道姨娘们一定会拎着各自的儿子去她院子恭喜,把她吹上天,然后弟弟们会被逼着说一些违心之论,而且会一波一波来,为了表示诚意,大家都不走,想到那些就肩膀痛,于是她直接睡在祖母院子了。
月儿知道她在松常院的厢房,跑来跟她睡,大家都说她“开心得傻了”,倒是月儿一脸看出她不开心。
“表姊别想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们月儿会用成语了。”
蔡月儿害羞一笑。
乔翠喜唉叹一声,也是,她死了都能活了,怕什么?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