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铲皇后 第四章 邓嫂子来应试

作者 : 锦瑢

九歌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柳九九和土豆、糯米三人实在忙不过来,加上九歌馆遭遇强盗的事,柳九九跟土豆糯米一合计,拍板敲定了招伙计的事情,最好是一男一女,男的得会功夫,女的要手脚利落。

周凌恒正琢磨着要用什么理由进九歌馆,怎么柳九九似乎知道他有这需求一般,张贴出招伙计的告示。

告示一经张贴,但凡京城有点功夫的男人都跑来应试,都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吃九歌馆的糖醋排骨,因此这一大清早,馆外的队伍便排成了一条长龙。

周凌恒换了身最爱的月牙白衣衫,为了衬托出自己武功不错,手中特意拿了一把吸引人目光的青锋剑,早早赶来排队,但他还是算来得太晚了,只能排在队伍尾巴处。

他往队伍里一站,修长的身形冒出头,立刻引起旁人注意。

也来九歌馆应试的几位大婶,望着周凌恒几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周凌恒也发觉旁人的注视了,他登时觉得自己像块被人盯上的小白肉。就在他侧过身躲过几位大婶的视线,不意看见了排在他前面的邓琰。

邓琰穿着一袭黑衣,头上包着白纱布,扭过身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少爷。”

“……”少你个大黑狗!

周凌恒上前几步将他给拉到隔壁人家门前的石狮后,压抑着怒意问他,“你来做什么?都被拍成这样了,你还敢来?”

“属下这不是尽职,担心陛下安危嘛。属下带伤护驾,那个……陛下,有没有考虑给属下涨涨俸禄呢?”邓琰的脸皮素来厚得无人能及。

“你给朕滚回去!”周凌恒攥紧拳头,瞪着他。九歌馆明确写着只招一男一女,邓琰来应试,岂不成了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陛下,这九歌馆鱼龙混杂,您这身分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邓琰拍拍他的胸脯,对他抛了一个媚眼,“属下有办法,既能保证您的安全,又能让您进入九歌馆,还能让九九姑娘对你格外照顾……”

“什么办法?”周凌恒听他这般说,也来了兴致。

“男扮女装。”邓琰干咳一声,又道:“为了避免有人认出陛下,这个法子是目前最合适的。陛下,恕我直言,这柳九九来历不明,您男扮女装接近她,正好可以探探她的身分,若是没问题,您再下手也不迟,毕竟您长相如此出色,还怕姑娘不投怀送抱吗?”

周凌恒细细琢磨了一番邓琰的话,“那朕……就先委屈一下?”然后又说:“朕男扮女装已经很安全,你就不必去了。”

邓琰揉着脑袋望着他,想说什么又给吞了回去。若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他也不会走这一遭,怕是往年那些想要陛下性命的刺客,怎么也不会想到陛下会男扮女装进入九歌馆。

周凌恒转身去了趟衣庄的功夫,邓琰已经消失不见。

柳九九坐在门口招了一天的伙计,一个都不符合她的要求,她正准备收摊时,就见一身浅色襦裙的周凌恒挥着手帕赶了过来——

“九九姑娘,等等我。”

这声音尖细怪异,柳九九望着对方登时眼前一亮——这不是……邓少侠的娘子吗?怎么,她也来应试?

周凌恒跑过来,胸膛前夹着的两个馒头差点掉出来。

柳九九见了他,就像见着熟人似的,上前抓住他的手。她抬头打量着周凌恒感叹,邓少侠的娘子长得可真高,只是脸是挺漂亮的,手怎么这般粗糙?

周凌恒没想到铲铲姑娘对他这么热情,一上来就抓着他的手摩挲,模得他浑身打了个颤栗。他对女人素来排斥,唯独对柳九九除外。

不过即便不排斥,也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自己男扮女装吃铲铲姑娘豆腐这种行为,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堂堂大魏皇帝,这点必要的贞操还是得有的。

还有人曰:“上梁不正下梁歪。”下边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一国之君若是歪了,底下的百姓不也得歪啊?

秉持着正人君子的做派,他将手从柳九九手里抽了出来,掌间还留有她的余温,他眷恋不舍的将手握起来。

大概是他从没被女人这么模过手,耳根一片滚烫,舌头也有点打颤,楞怔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九九姑娘,我是来应试的,我手脚利落,也会些功夫,你看我如何?”

“邓嫂子,你开玩笑的吧?”柳九九张着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我们这里活儿多,又脏又累,还有我们这里的工钱,唉……你也知道,京城物价高,租金贵……”她的拇指和食指迭在一起搓了搓,表示自己手头紧,小眼神儿精光一闪,透着几分商人的小奸诈。

虽然嘴里这么说,站在她本人的立场倒是很希望邓嫂子留下,毕竟脸也是门面,今儿个一整天,来应试的要嘛年龄过大,要嘛其貌不扬,她实在是没挑到中意的呀。

柳九九眼底的小奸诈被心思细密的周凌恒逮住,他心里头清朗得很,这丫头在打什么算盘他不至于看不出来。他于是细着声音说:“九九姑娘,我吃得少,力气大,手脚麻溜,工钱你看着给,睡的地方能过得去就成。”

这话正中某人下怀。

“那就就这般决定了。”柳九九抓住“吃得少、工钱看着给”这两个重点,忙打了一个响指,迅速将此事定下,拽着周凌恒的手腕进了九歌馆。

土豆和糯米从头至尾在旁侧围观,土豆的目光落在周凌恒身上一刻也未曾离开过,糯米见他目不转睛盯着周凌恒,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酸溜溜道:“人家是有夫之妇,瞧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瞪出来算我本事,你有能耐你也瞪个试试?”土豆“哼”了一声,跟着回到馆内。

柳九九拽着周凌恒先去参观了大堂和二楼,最后才是厨房重地。

周凌恒前脚刚踏进厨房,一股厚重的油腻气息扑面而来,他望着泥巴堆砌的灶头,又看了眼大铁锅里未清洗的餐盘,扭过头看着柳九九,“九九姑娘,你们这厨房……倒是特别。”墙头挂着一串一串的红辣椒、玉米以及被风干的黑腊肉,看着十分倒人胃口。

等他后脚也跨进去,一股骇人鼻腔的酸臭味搞得他胃里翻腾如海浪般。他侧过头,瞧见了门后一个装满残羹剩饭的泔水桶,只看了那么一眼,便忍不住梧着嘴跑了出去,扶着院中石磨狂吐不止。

到底是千金之躯,别说下厨房,就是连宫里的茅房也比九歌馆厨房干净。周凌恒扶着石磨抬头望天,忽然觉得在九歌馆“潜伏”这个决定是任重而道远。

正在他质疑自己来九歌馆到底对与错这个问题时,柳九九那张水晶团子般可爱的脸蛋映入他眼帘,她眨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声音干净绵软道——

“姊姊,你没事儿吧?”

一见柳九九那张脸,再听她那声音,周凌恒望着门口那桶发酸发臭的馊水,似乎也没那么恶心了。

紧接着柳九九带着他去了卧房。这里的卧房自然比不得宫内,不过有床有凳,难得的是还有张海棠柳木屏风,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接下来由土豆和糯米跟他讲了讲规矩以及他所要做的事,只是他一门心思扑在铲铲姑娘和排骨上,无论糯米和土豆说什么,他的目光都在柳九九身上。等土豆和糯米交代完,他才漫不经心的说了声,“知道了。”

忙活了整日,九歌馆打烊后,做为老板娘兼厨子的柳九九自然不能亏待自己跟伙计们,所以九歌馆的伙食业丰盛,尤其是晚餐,桌上摆着一大盆红烧肉,另有一小盘糖醋排骨、酱肉黄瓜,三、五道清淡素菜做陪衬。

周凌恒头一次跟除了太后之外的人同桌吃饭,看着饭桌上其他三人都动了筷子,唯独他吞着唾沫眼巴巴瞧者。“九九姑娘,你们用晚膳,怎么不用公筷?”主仆三人不用公筷,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公筷?”柳九九塞了两大块红烧肉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茫然问他,“怎么筷子也分公母?”她以前怎么没听过?

“不是……”周凌恒拿起筷子,解释说:“公筷就是大家一起用的筷子。”

柳九九“哦”了一声,将自己筷子上的红烧肉酱汁儿抿干净,然后将周凌恒手中筷子抽出来,把自己用过的换给他,说道:“既然你想用公筷,那我用过的筷子也算公筷了,给你用吧,我就用你没用过的母筷。”

她感叹,邓少侠娘子这是什么怪毛病?还喜欢用大家用过的筷子?!啧啧。

“九九姑娘……”他还想解释,不意看到桌上的菜已被主仆三人扫荡了一大半。

就在他愣神间,主仆三人飞快将桌上的菜风卷残云般吃干净,柳九九手快,将最后一块红烧肉夹进碗里,伴着红烧肉的酱汁将碗里的白米饭扒拉了个干净。

她吃得酒足饭饱,扭过头问周凌恒,“姊姊你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口味吗?”心想这邓少侠娘子果然不骗人,岂止是食量小呀,几乎没有食量好嘛!

这么好看又不会吃的伙计,请给她再来一锅!

“……”周凌恒不太想说话,他看着铲铲姑娘伸出粉女敕舌头舌忝掉嘴角的一粒米,又扫了眼连汤汁都没剩下的餐盘,心里五味陈杂。

他怎么觉得……自己受到了虐待?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

柳九九见周凌恒不说话,也没动作,以为他是不饿。她叹了声气,一副“我懂你”的神情,把周凌恒面前的白米饭也拿走了,用筷子把那碗里的米饭拨弄到自己碗里,然后一面往自己嘴里塞白米饭,一面嚼着食物口齿不清道:“姊姊我懂你的,你们京城女子都怕胖,成天没事儿想着减肥材。没关系,这碗饭我帮你吃了,这样你就不用看着它纠结了。”

柳九九说着又是一大口,三两下就将一大碗白米饭吞了个干干净净。

周凌恒望着她,如鲠在喉。这铲铲姑娘也太能吃了吧?三口,三口就吞了一碗白米饭,吃相简直……粗俗!

不过,即便是粗俗的铲铲姑娘,也依然好看。

“姊姊,我这做了一整天的菜,腰酸背痛,脚趾抽筋,土豆和糯米也忙活了一整天,我们累得都跟大黑似的。”她顿了顿,扭过头问他,“你是不是想问我大黑是谁?”

“狗。”周凌恒宠辱不惊,声音平淡。他一下午没说几句话,生怕自己露了馅儿。

“姊姊你真厉害啊!”柳九九一脸“任重而道远”的拍了拍周凌恒的肩膀,说道:“姊姊,这些餐盘啊碗筷,还有厨房的那些,你都帮忙洗干净些,希望我明儿个一早起来,能看见你洗干净的餐盘,辛苦了!”

敢情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周凌恒目瞪口呆,嘴巴圆得能塞下一个大鹅蛋,“你……”

话还没说出口,柳九九已经伸了个懒腰,一愿一跳地回了楼上卧房。

他扭过头望着土豆和糯米,两人忙抬头看着天花板,皆不理他。

周凌恒算是明白了,这铲铲姑娘看似绵软无害的小羊羔,实际上就是一只披着羊皮压榨伙计的大黑狼,压根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周凌恒见土豆和糯米没有帮他的意思,索性心里一横,卷起袖子,收了餐盘往厨房走。

做为大魏开国至今最英俊的皇帝,体验一下民生疾苦也无妨。

等他进了后院,糯米拽着土豆的袖子,小声道:“土豆,你刚才看见没?邓少侠娘子的胳膊……”

土豆朝着后院的方向觑了一眼,咂嘴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到姑娘家胳膊上的汗毛那般浓密的……”

“今儿个下午他跟我说话,声音突然就变粗了,跟个男人似的。土豆,你说她是不是跟着邓少侠练过什么奇奇怪怪的功夫?”

两人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会儿,浑然不知周凌恒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糯米冷不防一回头看见表情阴森森的周凌恒,顿时噤若寒蝉,抿嘴不再说话,土豆也偷偷觑了一眼周凌恒那双眸子,深如幽幽古井,浑身散着股寒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周凌恒瞪了他们一眼后,转身去收拾餐盘回到厨房,他杵在灶台前看着自己一双结实的胳膊,汗毛不见得多多,只是比起女子有点浓密罢了。他将手探进洗碗水中,胳膊肘一不小心将层层迭迭堆起来的餐盘碗筷撞翻,“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糯米跟土豆闻声赶来,两人看了眼一地碎餐盘,又看了眼睁着一双无辜大眸的周凌恒,纷纷对他投以同情目光。

糯米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损失了多少银子,对他小声唷本道:“你完了……美也没用。”

忙碌整日,柳九九回房后躺在床上揉了揉自己滚圆的肚皮,舒坦地吐了口气,总算能躺下了。

今儿个她心情不错,招了一个貌美胃小的女伙计,还不在乎工钱,正美滋滋的想着,忽地听见后院厨房传来“哗啦啦”的脆响声,她反射性地打了个激灵,忙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楞怔了片刻,“该不会是碗盘……”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过,她急忙趿拉着鞋子飞奔下楼。

一进厨房,柳九九捂着胸口大吸一口气,嘀咕了一声,“我的这个心肝儿颤……”

望着满地的碎盘,心疼得四肢发软,她扑通一声跪下,小心翼翼捧起一堆残渣,神情悲痛欲绝,“大盘、二盘、三盘……”你们死得好惨!

对于柳九九来说,锅铲是她大哥,锅子是她二哥,餐盘们就是她一堆儿子。她抬头望着周凌恒这个杀盘凶手,眼珠子瞪得溜圆,咬着嘴皮儿憋着口气,趴在地上干嚎了两嗓子。

周凌恒见她悲伤得如此夸张,安慰她道:“九九姑娘,盘子再买便是,不必如此悲伤绝望。”

糯米和土豆均不敢靠近柳九九,土豆依稀记得上回打碎一个盘子,小姐拿锅铲拍他脑袋的可怕情景。小姐不发火还是个人,一发火简直禽兽不如……

听了他的话,柳九九心口又像是被割了一刀,疼痛非常,她差点张口喊大黑来咬他,但到底是忍住了,对着这么个貌美温柔的女人她既出不了口骂,也下不了手打,平素土豆和糯米犯了错,她还能拿着锅铲拍他们脑袋,可邓少侠娘子……毕竟是新来的,还是个貌美之妇,骂不得,揍不得,这口憋屈她就只能吞进自己肚子里。

死了一群“儿子”,柳九九甭提多心酸,要紧的是她还不能给儿子们报仇雪恨,对方要是个男人,她一定毫不留情拿锅铲拍得他六亲都认不得他!

柳九九吞了口唾沫,攥紧小拳头又松开,脸上勉强挂着笑容,捡起一片白瓷金牡丹花纹的碎片,柔着声音同周凌恒讲道理,“这个是我从柳州城带来的,总共就只有四个,一两银子一个,另外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加起来大概八十两。”

周凌恒胸背挺得笔直,不以为然地道:“八十两银子而已,九九姑娘更犯不着悲伤。”

柳九九被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淡然神情气得差点喷出一口新鲜热血,感觉打碎盘子的不是他,而是她这个老板娘。

土豆和糯米头一次见自家小姐这般无奈,也头一次见到有人做错事了还这般理所当然。

看着三人沉默不语,周凌恒以为是自己的话太有道理。本来嘛,这人生痛苦本就多,何苦为了点银两纠结苦恼?

柳九九打量着他,见他的身板挺直,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放在月复前,站姿像极一个文人雅士,她却越看越觉得奇怪,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胸前那两团,似乎……下垂得有些厉害?

她看了眼自己的——傲然挺立。

她看了眼周凌恒的——真的快要垂到月复部了。

周凌恒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胸口,也跟着低头看,这一瞧让他窘迫不已,他衣服下的两个大馒头都快掉到肚子上了。他心虚地转过身,咳了一声道:“在下打碎盘子理应赔偿,九九姑娘你看……”

还“在下”呢,她怎么不说“在上”!

不过一听“赔偿”,柳九九哪还管其他,忙打了个响指,喊道:“土豆!”

土豆应声上前,掏出怀里巴掌大的小金算盘,手指拨弄了一下,一阵劈里啪啦后,他扭过头告诉她,“小姐,一共是一百一十三两。”

比她预计的还要贵。她眉眼弯弯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周凌恒,见对方胳膊动了动,似乎在往怀里掏什么,她以为周凌恒是往怀里掏银子,满脸的期待,不想等了半晌,却见他两手空空转过身,一脸茫然望着她——

“九九姑娘,可还有什么事?”

“赔钱啊。”土豆晃了晃手中的小金算盘,“一共一百一十三两。”

“可我没钱哪。”周凌恒粲然一笑,甩了甩袖子,“两袖清风,心中畅快,这赔偿的钱就从我工钱里扣。”

柳九九手扶着灶台,差点吐出一口热血喷到他脸上。她喘了口气,攥紧小拳头举起来,又放下,十分无奈的对他说:“你打碎了这么些盘子,损失的钱在你工钱里扣,你明天就不许吃饭了。”说完,她气呼呼地抱着胳膊,转身离开了厨房。

土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节哀”,接着也走了。

明儿个一天没饭吃?周凌恒回到卧房,坐在床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儿,这铲铲姑娘确实不如他想象中的好,见钱眼开,压榨伙计,半分不懂怜香惜玉,既已罚了他的工钱,为何还要罚他明日不许吃饭?

这不是压榨,又是什么?

都说商人自私不懂知足,看起来铲铲姑娘也不例外……

窗户“喀”地一响,一抹黑影飘了进来,就见邓琰一袭黑衣衫,一手拿大刀,一手拿着个小包袱落在他面前。夜里的邓琰面容冷峻,同白日嘻皮笑脸的他判若两人。

邓琰将包袱放在他被褥上,吐气如冰,“陛下,这是奏折。”

即便是去感业寺斋戒,国事也不能落下。周凌恒打开包袱粗略的看了眼,随即感叹道:“九九姑娘同朕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朕,有点失望啊。”

“陛下,要不要臣去杀了她?”邓琰拔出佩刀,亮出半截刀刃。能勾引得陛下如此疯狂迷恋的女子必是祸水一个,加之前几夜她用锅铲将他拍晕,下手毒辣至极,这般心狠手辣的女人,留着,必然也是祸水。

什么鬼糖醋排骨,他看不吃也罢!

“别别别别……”周凌恒吓得心口一跳,他怎么就忘了,夜里的邓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禽兽。“朕还得留着她做排骨。”

邓琰目光阴鸷,声音冷厉,“排骨?我看她是在排骨里下了迷魂蛊!”

“人家姑娘招你惹你了?张口闭口杀杀杀,朕平日如何教你的?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周凌恒不满道。

“回陛下,她的确招惹了臣。”邓琰目光阴冷,用刀柄戳了戳自己的额头。

周凌恒看了眼他脑袋上的绷带,咳了一声,“好了,朕知道了,你先回去,没有朕的命令你不许伤她。”他望着邓琰,又语重心长地道:“这人与人之间相处得和睦,成天杀杀杀的喊,像个什么样子?”

“是,臣告退。”邓琰抱刀颔首,似乎不愿再听周凌恒唠叨,倏地跳出窗外,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翌日,九歌馆因为没有盘子,暂停营业。

柳九九一大清早便带着土豆去瓷窑铺子买了些上好的餐盘回来。新买的盘子虽抵不上被周凌恒打碎的那些,但外观也还过得去,倒也配得起九歌馆菜价的等级。

一直忙到晌午,柳九九才歇了口气,坐在八仙桌旁,饿得头昏眼花。周凌恒也饿得心里发慌,柳九九罚他今天不许吃饭,他便只能忍着。

让周凌恒奇怪的是,过了晌午,也不见柳九九主仆三人吃饭,他见柳九九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碎碎念着“好饿啊”,越发疑惑。

他拿着鸡毛掸子走过来,扫了扫她面前桌上,问道:“九九姑娘为何不吃饭?”

“不是说好今天不许吃饭嘛!”柳九九拿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直起腰说道:“你昨天打碎了餐盘,为了能让你、让大家长记性,就罚大家一天不许吃饭,你不能吃,我也不能吃,大家谁都不能吃,这就是我们九歌馆的连坐惩罚。”

“这……”周凌恒汗颜,他以为铲铲姑娘只罚他一人。

知道大家都得陪着他不吃饭,他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的过错,连累了馆内所有人,包括铲铲姑娘自己在内——这姑娘倒也大气实在,有义气。

糯米站在周凌恒身旁,他却浑然不觉,他盯着柳九九半晌挪不开眼,拿着鸡毛挥子把糯米当花瓶扫,越瞧柳九九越满意,“嗯,朕稀罕。”

糯米听见周凌恒嘀咕的声音,音色粗沉同男人无异,又想起他一胳膊的汗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女人好可怕……

周凌恒扭过头,这才发现他扫的不是花瓶,而是体胖脸圆的糯米。他忙不迭收回鸡毛挥子,一脸抱歉地看着她。

糯米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她觉得眼前这女人除了脸好看之外,再无其他优点,胸小下垂,体壮毛多,就连说话也爷们,一整个“妖人”,白瞎了这一张好看的脸。

糯米拿着抹布一脸嫌弃的走开,就因为他犯错,他们主仆三人被罚不许吃饭,妖人造孽,他们得跟着赎罪,真是何其悲惨。

柳九九揉了揉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饿得心里发慌想挠墙,偏偏她放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那样就显得她这个老板娘太没有意志力、言而无信没魄力……想想,她这脑袋还是被大黑啃了还是怎么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怎会想出这种不许吃饭的变态惩罚?

饿着肚子终于熬到了晚上,柳九九躺在榻上,阖眼蒙着头,希望一睁眼就是天亮。

然而在肚子咕咕叫的折腾下,她连续阖眼数十次也没能睡着,恰好窗外飘进来一抹桂花香,她再也忍不住,翻坐起身,穿好衣服,小心翼翼下楼。

路过土豆的房间——烛光已灭,听见响亮的呼噜声。

路过糯米的房间——悄然无声,只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路过周凌恒的房间,烛光还亮着,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柳九九于是走过去,耳朵贴在油纸糊的斜纹方格门上,好奇地探听里面的动静。

忽然“刷”的一声,一把刀从门里插了出来,好在柳九九反应够快,利索的侧身一闪,避过那白晃晃的刀刃。她眼睛睁大,望着那把刀吓得牙齿直打哆嗦,如果不是她闪得快,这把刀就插在她脸颊里了!

刀被人抽了进去,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黑衣邓琰神情冷峻,握着刀走出来,朝她步步进逼,拿刀直逼她颈子。他身上所散发的气息犹如融化的千年寒冰水,淌过她浑身,让她冷得瑟瑟发抖。

望着邓竣那双阴鸷的眸子,柳九九惊恐的举着手动也不敢动一下,“邓……邓……邓少侠,你……你……你有话好好说,认真说……别别别……别冲动。”她吓得舌头都持不直。

“偷听?”邓琰邪魅一笑,冷冷吐出两个字,“该死!”

邓琰脸上是柳九九从未见过的阴冷神色,语气里杀气重重,看她的眼神也如利刃一般。

“别别别冲动,邓少侠,你头怎么了?是在哪儿受伤了?你把刀放下,我给你包扎包扎……”

她的话还没说完,邓琰一龇牙,举起刀朝她砍过来。

“啊啊——”柳九九滑溜地身子一侧跑开,堪堪躲过那带着怨念的一刀,她躲到柱子后,从脑袋上拔出菜刀形状的簪子,拿着尖锐一端对着邓琰,“你你……别过来啊!饼来我就戳死你!我我我戳死人不偿命的啊……”本来还有几分气势的她见邓琰没要放过她的意思,索性放下簪子抱着柱子求饶,“邓少侠你说错了,我什么也没听见,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她发誓,她真的是什么也没听见!

周凌恒穿戴好衣服塞好馒头走出来,一巴掌将邓琰推开,拉过柳九九护在身后,就跟老母鸡护崽似的。“邓琰,你反了你!朕……真是反了你,把你的刀放下。”

“留她还是留我?”邓琰放下刀,问周凌恒。

“当然是留她。”

周凌恒伸出胳膊,柳九九顺势抱住了他的腰,一头埋进他怀里,闭着眼不敢扭过头看邓琰。她不就是想八个卦,邓少侠有必要这样吗……看来土豆说得没错,这些江湖人士快意恩仇,翻脸比翻书快,前些天还夸她手艺举世无双,对着她笑容灿烂,这才多久就要杀她!

江湖人士太过分了,快意恩仇也别性格转变得这么快啊?

她闭着眼,所以没见到周凌恒的脸色沉了下去,目光冷厉地同邓琰对视,龇牙咧嘴地开始用唇语。

“陛下,红颜祸水,让臣杀了她!”

“你过来,让朕先剃光你的头发。”

邓琰下意识模了模自己一头乌发,心一横,索性握着刀走进屋内,跳窗离开。

柳九九用脸蹭了蹭周凌恒的胸,发现蹭起来似乎有点不同寻常,软,很软,软得几乎没有弹性,正觉奇怪时,便感到周凌恒松开她。

他粲然一笑道:“九九姑娘,他走了。”

柳九九觑了一眼周围,果真没见到人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邓少侠刚才那眼神太可怕了……你们是在房里说什么秘密,所以他才想杀我吗?”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几乎可以浸出水来,一脸委屈道:“你们江湖人做江湖事,我就是个酒楼老板娘,江湖事我不懂,我保证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半个字都没听见……”

周凌恒瞧她一脸无辜的模样,的确相信她没听见什么。刚才他跟邓琰商议国事,若她当真听见不会表现得如此坦然,除非她真如黑衣邓琰所说,心机颇深,另有所图……

但做为她的排骨大哥,他相信柳九九。

柳九九本来就饿,被邓琰那么一吓,她需要吃一块桂花糕来压压惊。

周凌恒扶着她的胳膊,感觉到她在发抖,问她,“九九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柳九九大手一挥,一把推开周凌恒,“我去做桂花糕……压压惊。”

下楼时她双手扶着木扶梯,双腿发软,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没事?没事才怪!是为了不在伙计心里失去老板娘的魄力,她只能强作镇定。

到了厨房,柳九九取出桂花蜜,倒入瓦罐内同糯米粉一起揽拌,捏成块状,上蒸笼小火慢蒸。

桂花糕一开笼,她顾不得烫口,一口气吃了八个,剩下两个她想着给周凌恒留着,当是因为她方才偷听赔礼道歉。

她端着桂花糕往楼上走,摇头感叹这年头招的伙计都是大爷。到了周凌恒的房门口她本想敲门,可刚一抬手,大概是没关紧,正好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她没有多想端着桂花糕走了进去,一进门首先看见一张屏风,氤氲的热气从屏风后飘出来,轻薄的屏风上映着周凌恒的身影,她顿时一楞,呆呆地望着周凌恒进了浴桶。对了,方才她在做糕的时候,周凌恒就去厨房抬了热水说要洗澡……

“姊姊,你在洗澡啊?”柳九九见他坐进浴桶,这才端着桂花糕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方才是她不对,动了偷听人八卦的心思,这会儿她想补偿——不仅端了桂花糕来,还撩起袖子打算帮他洗澡。

周凌恒完全没想到柳九九大刺刺地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忙侧过身,背对着她,他乌黑的长发尽数垂在身后,如黑瀑一般落进水里。

柳九九盯着他的背影,望着他露出的“香肩”,隐约可以看见他性感的锁骨,她不禁捧着脸感叹,“鲜活版的美人沐浴图啊……”

美个大黑狗啊!看个背影能看出什么?周凌恒身子往下缩了缩,水面上的花瓣挡住了他胸部以下的位置。

柳九九打量四周,找到搓澡帕,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握着搓澡帕在浴桶里浸湿。

“我帮你洗澡。”说着还不忘端过桂花糕,“喏,我刚才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此刻他哪里敢伸手,柳九九的手搭在他肩上,他整个身子如被定住。

本来以为她不会有更过分的动作,结果这丫头对他的身体很自来熟,竟开始给他搓背。

柳九九将手伸到他腋下,本来想挠他痒痒,这一抓发现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等等等等……为什么邓嫂子这么瘦?为什么捏起来腋下那边半点肉都没有?结结实实的就跟肌肉似的。她的手继续往周凌恒腰下走,居然抓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周凌恒被她这么一抓,惊得从浴桶里站起来。铲铲姑娘为何如此……不知羞耻!

柳九九手里还拽着洗澡帕,望着从浴桶里站起来的周凌恒,简直大傻眼,胸肌肮肌?!女人居然有胸肌肮肌!

目光往他腰下移动,顿时吓得小脸惨白。不对,这不是女人,邓嫂子居然是个男人?柳九九被周凌恒是男人这个事实彻底吓傻,白眼一翻,脑袋一歪,“砰”一声栽倒在地。

青天可鉴,她真不是浪荡不羁的女子!

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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