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多小时,彭振修搭计程车来到万华车站附近,在一栋住宅大楼外面停下。
他提着行李箱走进一楼大厅,虽然有大楼管理员,不过年纪很大,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磕睡,看也知道保全很差,有跟没有差不多。
他拉着行李箱进入电梯,直接上七楼。
确定门号,彭振修才要摁下门铃,动作陡地停下来,瞪着眼前的玄关门。他嗅到里头有着很淡、但还是闻得出来的尸臭味。
原本他只是打算把行李箱放着就走人,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只要看过对方的家,或许可以更了解这个女人。当然这是为了Charles,免得好友认到一个贪得无厌的外甥女,到时会更伤心。
听到门铃声,范晓文从房间跑出来应门。“呃……麻烦你了。”
“我只是不想耽误到明天的行程,飞机可是不等人的。”不等主人开口邀请,他就拉着行李箱进屋。
范晓文把玄关门关上。“可是你把行李箱借给我,那你的东西怎么办?”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
“就先放在饭店里,到时我再叫人帮我寄回美国。”反正堂哥还会住在台湾,Will也会在,让他打包就好。
“拿去!”
她伸手接过行李箱。“谢谢。”
接着,彭振修瞪视着通往阳台的墙边,一个穿着白衣服的长发女人就站在那儿,原本见到有外人进门,还故意散发阴气,想把人吓跑,可是下一秒却瑟缩在角落,不敢乱动。
“你一个人住?”
“对。”
彭振修双臂环胸,瞪着角落。
不要伤害我……我什么事都没做……长发女人抖着声音求饶。
“呃……你要喝咖啡吗?不过我家只有速溶的……”范晓文见他还不走,也不好赶他出去,好歹人家把行李箱借给她。
彭振修一脸嫌恶。“那就不用了。”
“喔。”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范晓文以为他是代替舅舅关心询问。“已经住了四个半月。”
“不会住得不舒服吗?”他又问。
她笑得一脸满足。“刚开始确实有点不大舒服,但是后来就习惯了,这里不只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一个人住也很宽敞,租金又便宜到不行,能找到这间房子真的运气很好。”
“你的运气确实太好了。”这个女人不知道屋子闹鬼?
“现在只希望房东愿意一直租给我,让我不用再另外找房子,可以安心工作。”范晓文真的不想再搬家了。
这个女人的还真小!彭振修难得找到一丝丝恻隐之心,想着要不要帮她解决这只已经吓到快要魂飞魄散的女鬼。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女鬼还在求饶。
“哼!”彭振修一哼,就算它求饶也没用。
范晓文终于注意到身边的男人一直盯着通往阳台的墙壁,那个地方据说就是原屋主李小姐上吊的地方。
“彭先生在看什么?”
他横睨她一眼。“你说呢?”
“你看得到?”她吃惊地问。
听她的口气,似乎已经知道屋里有鬼。“你也看得到?”
“我看不到阿飘,也不是敏感体质,但是被鬼压床好几次,偶尔颈背会感到一阵寒意,有人说是因为我跟它的磁场很接近,不过顶多也只有这样。”范晓文没想到这个男人有阴阳眼。
彭振修有些纳闷。“既然知道闹鬼,为什么不想办法把它赶出去?”
“这里本来就是它的家,把它赶出去,它要去哪里?我很能体会无家可归的心情,所以绝不会那么做。”她反对这种不人道的做法。
他一脸不以为然。“它已经死了。”
“可是如果能活着,没有人会想死的,就因为过不了那个坎,才会选择走上绝路……”小时候被债主逼得无路可走,房东又要赶他们走,母亲有次喝了酒,抱着她哭,说干脆死了算了,虽然没有真的去死,还是让她好害怕。“它是屋主,我是房客,我相信我们可以和平共处。”
“和平共处?”彭振修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你真的不怕?”
范晓文也没有隐瞒。“刚开始真的很害怕,但是在了解它的遭遇之后,就明白它也曾经是活生生的人,死的时候只比我现在大一岁,正准备跟喜欢的男人结婚,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只是结果不如预期。人生都是这样,总会遇到不顺遂的时候,我相信它现在一定很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寻短,人生还有机会从头再来,只要这么一想,就没那么恐惧了。”
这个女人不是真的笨,就是喜欢扮演好人,彭振修不禁想起往事:“你不是说爱我吗?”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这张脸,不但体格棒,床上技巧又好,出手更是大方,才会跟你玩玩……谁知道你居然是个怪物?!”
女人都是虚伪的动物!
这个叫范晓文的女人真的会是例外吗?
彭振修即便想要相信,但总还存有一丝疑虑。
他冷笑一声。“你就不怕它伤害你?”
“它之所以会伤害我,也是因为不想被外人打扰,要是有个陌生人闯进自己的家,我也会这么做的。不过我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因为契母已经帮我跟它讲好,把房子租给我,我们就当室友,各过各的日子,它也点头答应了。”因此她对李小姐只有感谢。
“契母……那是什么?”他听不懂台语。
她一脸笑吟吟。“就是干妈的意思,我的契母是观世音菩萨,自从拜她当契母之后,才能平安长大到现在。”
听到观世音菩萨,彭振修马上就变脸了,他们家族的人之所以会不老不死,拥有永恒的生命,全是拜这号神明所赐。
难怪他会厌恶她身上的气味,原来这个女人是受到观世音菩萨的庇佑,Damnit!居然会遇到“仇家”的干女儿,Charles真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
“哼!”
这一声“哼”带有鄙视和轻蔑的意味,让她的眉心跟着皱起,向来好脾气的她,也难得露出有些不大高兴的表情。
“哼是什么意思?”只要扯到契母,她就会特别在意,更不许任何人侮辱祂。
“没什么。”他撇了撇唇,既然有观世音菩萨罩她,自己干么多管闲事,就让这只女鬼继续留着好了。“我要走了。”
范晓文送他到门口。“谢谢你借我行李箱。”
“不要搞错了,我只是看在Charles的面子上才帮你的,明天最好不要给我迟到。”警告完毕,彭振修随即走进电梯。
范晓文关上门,对着某片墙说话。“那个……李小姐,刚刚那位彭先生是我舅舅的朋友,要是有不礼貌的地方,我代他说一声对不起,请你不要介意。”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感觉到寒意,她想对方大概没有在生气,就放心地进房间打包明天要带去美国的东西。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位“李小姐”已经吓昏过去了……
似乎才刚合眼,闹钟就准时在七点响起。
范晓文昨晚打包到很晚,打着呵欠起来吃早餐,接着就出发赶往机场,以免半路上塞车。
来到桃园国际机场,她跑去第一航厦,接到彭振修的电话,才匆匆赶往第二航厦会合,途中又小小迷路一下,直到接了第五通电话,总算看到早已气急败坏、头顶冒烟的男人。
她不停地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彭振修铁青着脸,转头就走。
见状,她只好默默跟在后面,心想这个男人不只脾气坏,又没耐性,好像人家给他倒会似的,实在很难相处。
办好登机手续,时间一到,就上了飞机,这次坐的是商务舱的位子,据说是舅舅出的钱,大概知道她没钱,坚持帮她出。
飞行了半个多小时后,范晓文就听到空服员着急地沿路询问。
“……请问有没有小儿科医师?”
听到在找医师,范晓文才要问发生什么事,坐在隔壁的彭振修竟早一步出声,让她不禁诧异。
“有小孩子生病还是受伤吗?”刚刚好像有听到广播。
空服员走到彭振修的座位旁。“经济舱那里有个一岁多的婴儿发烧到三十九度半,一直哭闹,情况危急,虽然有位医师过去看了,不过对方只是个实习医师,不敢随便开药,只好再问问看有没有专门的小儿科医师……
请问先生是医师吗?”
“不是。”彭振修作势起身。“不过我还是过去看看好了。”
飞机上有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又是属于密闭空间,久而久之总会聚集一些不好的东西,只要不打扰到他,他向来懒得去理会。
范晓文惊讶,连忙跟在后面。
空服员领着他们来到经济舱,只见年轻妈妈又着急又担心地哄着孩子。
“医师,我儿子可不可以先吃退烧药?不然再这样烧下去,会不会出现后遗症?我婆婆一定会骂我不会带孩子……”
“先吃退烧药是没问题……可是……”实习医师慌乱不安地回道。“可是万一出事,你们要保证不会告我……”这年头的病患家属动不动就控告医师,他可不想天天跑法院。
彭振修横了胆怯软弱的年轻人一眼,这种没有担当和胆量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当医师。他目光锐利地射向婴儿的左肩,果然就如同他猜测的那样。
栖息在左肩上的邪物被彭振修一瞪,全身无法动弹。
“孩子让我抱一下。”彭振修突然说道。
在场的人都楞住了,等到年轻妈妈反应过来,怀中的儿子已经被眼前的高大男人给抱走了。
彭振修把婴儿抱在怀中,用手掌抚了抚爬满泪水的幼女敕脸颊,再亲了下额头。
“乖乖,不要哭了,有叔叔在不用怕……再忍耐一下子就没事了……”
距离他最近的范晓文惊愕地看着他脸上温柔的表情,面对一个不会说话只会哭泣的婴儿,他不但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降低嗓音,好声好气地哄着,跟面对自己时那口气凶恶、盛气凌人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原来这个男人可以这么温和又有耐心……这种反差萌让范晓文不由得怦然心动。
“……你的对手是我!”彭振修近乎无声地对依附在婴儿身上的邪物喝斥,接着他出其不意地伸手探向婴儿的左肩,将一团黑色物体撕了下来。
邪物发出一声常人听不到的惨叫,顿时化为乌有。
同一时间,婴儿的哭声停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没事了,脏东西已经不在了。”他拍哄道。
婴儿噙着泪水看了看他,然后安心地靠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
“好了。”彭振修确定婴儿睡得很熟,便将孩子还给年轻妈妈。
实习医师又量了一次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前后只相隔不到五分钟。“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通常要他做这种事,可是要收取斑额的费用,不过对象是个婴儿,他无法袖手旁观。
年轻妈妈不断道谢。“谢谢、谢谢!”
范晓文跟着他回到商务舱,心里有很多话想问。
“看着我干么?”
听他的口气又恢复原样,范晓文不禁怀疑刚刚看错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横睨她一眼,勉为其难地解释。“只是有脏东西附在婴儿身上,我把它拿掉后,他就不会不舒服了。”
“你是说这架飞机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她这才想到彭振修有阴阳眼,看得到那些阿飘。
彭振修喝了口红酒。“不是鬼,只是低等的阴邪之物,喜欢挑弱小的婴儿,慢慢吸食他们的生气,直到对方死亡为止。”
“这世上真的有妖怪?”范晓文目瞪口呆。
“当然有,而且还不少……”他一面说,一面留意对方的反应。“对彭家的男人来说,这一点都不稀奇,我们天生就有这种特殊能力,只不过在程度和方式上面有些不同。”
她看着彭振修的侧脸,决定摒弃之前的成见,重新审视这个男人。
“怕了?”
范晓文摇了摇头,回答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是,只是当我看到彭先生抱着那个婴儿,温柔又耐心地哄着,才发现你其实是个好人。”
“你不是一直以为我是诈骗集团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好人?”他这个人就是会记恨。
“我都已经道歉了。”她讷讷地说。
“谁教我这个人天生对婴儿没有抵抗力。”看到那种软软小小的生物,想发脾气都很困难。
一听,范晓文噗哧一笑。“彭先生对小孩子这么有耐心,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爸爸。”之前还觉得这个男人很不好相处,现在却不再那么怕他了。
彭振修却有种被人取笑的感觉,他怒瞪她一眼,好在空服员在这时送上红酒以及餐点,并且殷勤地询问还需要什么,才转移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