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顾府,府中的中门大开,宾客如云,人来车往川流不息,隔着高高的院墙鼓乐歌吹之声遥遥可闻,都知道顾家又在大宴宾客了。
这般热闹的府中,一处偏远的小院落中,却是有着与外边不一样的安静。
婢女阿萝端着一盆水,撩开帘子进了房中,一点点将水掬起泼在四下的地上,好一会才直起腰来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姑子,府里又来了好些宾客,都说是这城里的大族郎君和姑子,好生气派呢。”
房里坐在一旁缝补衣物的老媪抬起头来,望了望门外远远可见楼阁的主院,皱眉道:“难怪这么热闹。”她收回目光,看着坐在榻席上翻看书帛的顾沅,低声叹道:“姑子也该多去夫人院里走走,或许能与芸姑子、瑶姑子她们一道见一见这些贵客。”
顾沅梳着双环髻,素着头脸,头也不抬地翻看着手里的书=.==,“去了也没用,她们不会让我去见宾客的,还不如待在院子里清净些。”虽然看了许多遍了,但因为她的身份低下,得一本新书太难,只有将家中遗留下来的书卷一遍又一遍看着。
陈媪犹豫地又劝道:“终究也是这府里的姑子,说不定夫人还是愿意……”她声音越发小了,分明也是知道不可能的。
顾沅这才抬起头,略显稚气的脸上一双眼却是明艳如秋水含波,望向陈媪:“媪也该知道我不过是旁支的孤女,他们肯收留已经是极大的恩义了,又怎么会当做正经姑子对待。”
她看着陈媪难过的神色,却是微微笑着,语气轻快:“不过我也不耐烦跟着他们去迎接宾客,连一举一动都得拘着,好是无趣。”
陈媪低下头继续缝补着手里的衣物,却是难掩心酸。自己姑子也是顾家正经姑子,只可惜是旁支,又是爷娘撒手而去,只留下田地家财与独女。顾家嫡支说是怜悯孤女,不愿让她孤零零无人护持,才把她接进府里来,但终究是不得看中。
眼看着姑子年岁渐长,若是还不替她打算起来,怎么能寻到好人家上门说亲。可是顾家又哪里会替她相看。陈媪想着忍不住又是一叹。
顾沅也低头又看着书卷,嘴角却是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陈媪所忧心的她自然都知道,再活一世,对于身边人和事都已经了若指掌。自她在北燕皇宫被刺死,醒来却发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回到年幼时在吴郡顾家,依旧是一个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孤女,没了那倾尽天下的美艳之名,也没了豪奢华贵的荣华,好久她才能接受这现实,却觉得无比幸运。或许真的是上苍怜悯她,让她重活一次,不再枉死他人手中。
顾家是吴郡大族,若是嫡出的姑子自然是身份高贵,可她顾沅不过是旁支所出,爷娘俱亡,若不是留下的家财可观,只怕连这顾府的门都进不来。如今虽然顾府说是留她在府里照应她,但终究飘零如浮萍,不得人待见,连府里的婢仆都瞧不上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姑子。而顾家大夫人也不会替她相看身份高贵的世家郎君,她自己还有两个女儿,自然不会理睬她。
待到顾沅的容貌渐渐长成,顾家发现已经掩藏不住时,才想起替她寻一门亲事,不是世家子弟,不是贵胄郎君,却是手握吴郡兵权出身草莽甚至有着鲜卑血统的冯文起,以顾沅换来顾府在吴郡的平安,也注定了顾沅的死。
顾沅慢慢回忆着,原本明月流辉一般的双眸已经幽深暗不可测,只是嘴角那一缕笑不曾褪去,幸好,一切还未发生,还来得及。
“沅姑子可在房里?”院子里传来问话声。
阿萝忙擦了擦手,打起帘子出去:“在的。”
“夫人唤沅姑子,速速随我去。”
阿萝又惊又喜,忙不迭进来:“姑子,大夫人请你去呢,怕是要见那些贵客了。”
陈媪这会子也是欢喜不已,放下绣活起身来:“快些替姑子寻一身好衣裙,莫要失了礼去。”
顾沅微微蹙眉,这会子顾大夫人要见自己,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前一世似乎并没有这事。她放下书卷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裙:“不必换衣裙了,让夫人等着不好,我这便过去。”带着阿萝随来的侍婢向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