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你快醒醒!”耳边响起一个少妇带着哭腔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熟悉,楚玉凝却辨不出是谁。
全身上下无处不酸疼,额头一突一突,痛地厉害。
她用力挣了挣,意欲破开眼前的黑暗,忽然身下一个剧烈颠簸,整个身子往前倾去,被环在腰间的胳膊用力地扯了回去。
“我可怜的儿。”那温柔的女声还在耳边,一块轻软的帕子按在了她额头的痛处。
脑中被那冰凉的触感猛地一击,楚玉凝嘶吟一声,睁开了双眼。
“玉凝,你醒了!”楚夫人看着八岁的独女,险些喜极而泣,想及现下处境,又忍不住目露担忧。
一个月前,她自扬州由一对镖局护送,带着独女与一干家仆,上京与夫君团聚。
一路走得都还算顺利,谁知在距京郊约莫二百里`的口子山时,遇到了一伙劫匪,将他们随身携带的财物抢了不算,还打算杀人灭口!
眼见护送的镖师一个个被砍倒下,就连赶车的车夫也受了伤,现下马车已被团团困住,只有大管事带着几个小厮紧紧护在一侧。
楚夫人自知今日逃生无望,便一手揽着楚玉凝,一手在车内矮榻上某个雕花突起处按了一下,矮榻朝外一侧木板顿时松了开来。
楚夫人躬着腰,用力抽出矮榻下方一块木板,抱起楚玉凝将她放了进去,“玉凝,听娘的话!捂住嘴巴,不要说话,闭上眼睛,不要害怕,你爹一定会来救你的!”
“娘!”楚玉凝这才发现,自己竟再次重生,回到了八岁,只不过比前世早了一天,尚与母亲一起,身处颠簸不堪的马车之中。
“您也躲进来!”她不由分说拉住了楚夫人的胳膊。
楚夫人朝她露出一个略带凄惨的笑。
“乖玉凝!这暗格太小,娘待不下。娘的命就交给你了,你一定不要惊慌,乖乖等着父亲来救你!好不好?”楚夫人在楚玉凝脸颊印下一吻,而后狠心松了手,将模板阖上,又按了雕花处的机关,使矮榻恢复如初。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楚玉凝用手捂着嘴巴,忍不住泪如雨下。
前世她重生之时,只记得自己被母亲塞到了车厢的暗格里,对于之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加之后来下了一场雨,将一切的踪迹掩埋,爹爹最终也没能寻回母亲,于两年后续娶了薛永怡的姑姑薛云岫为妻。
后来母亲历经千辛万苦逃离魔爪,回到京城,却早已物是人非。
夫君再娶,婆母刁难,世人颇多微词,族中那些有名望的老人,更是打着为父亲仕途着想的名义,欲将母亲从族中除名。
楚玉凝也因为身边人的闲言碎语不敢与母亲走得太近。
那时她心心念念便是嫁给兰舟为妻,刚与兰舟有了交集,若有一个身傍污名的母亲,兰舟可会再看她一眼?
最终,母亲在众叛亲离,孤立无援之下,没入庵堂,出家为尼。
母亲是那般坚强的人,支撑着她从匪窝里逃出来的信念,莫过于夫君和她这唯一的女儿,然而他们却都背叛了她。
或许正是因此,母亲才万念俱灰,选择遁入空门。
今生,她既然比前世早了一天,便一定要想办法救母亲!
哪怕最终的结果依旧逃不过天意,她也要紧紧陪在母亲身侧,与母亲共同面对一切!
她两辈子都不曾在母亲身前尽过一天孝,辜负了母亲的生养之恩,想起上辈子那在自己脑中响起的回荡的尖刻声音,她忍不住凄然一笑。
凡人如何斗地过天意?
两辈子,她都未能与兰舟善终。
既如此,那便将这执念放下吧。
为了他,她已忽略了太多的东西,亏欠了太多人。
这辈子,她只愿随心而动,再不能心里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他。
现下最要紧地便是将母亲救离苦海,再不让她历经前世的一切苦楚!
在心中打定主意后,楚玉凝趴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轰隆!”一声惊雷劈天而下。
“啊!”母亲一声尖叫,被人拖曳着出了车厢。
“这车厢可有暗格,藏了其他人?”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凶悍地问道。
“再没有人了。”是母亲颤抖的细声回答。
“刺啦!”“刺啦!”刀刃插入车板的声音。
有一刀堪堪贴着楚玉凝的胳膊刺下。
楚夫人苏氏在大雨中看见那一幕,肝胆巨颤,死死用嘴捂住了嘴巴。
“轰隆!”又一声惊雷当头炸响,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不过瞬息功夫,便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地一干二净!
“哈哈!实乃天助我也!”盗匪头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忍不住仰天大笑,随即一个手刀将苏氏劈晕,反手将其扛到了肩头。
另外两个盗匪有样学样,将掳走的两个丫头扛到了肩上。
盗匪头子抬手在苏氏脸上模了一把,只觉得入手白女敕细腻滑不溜丢。
“果然是富贵乡中娇养的妇人,这脸蛋儿模着这般滑,回去给老子做个压寨夫人甚是不错!”盗匪头子哈哈大笑,将苏氏甩上马背,翻身跨上马,带着手下和财宝,扬长而去。
楚玉凝待得耳里只听得见淅沥的雨声,抬手抹掉眼里的泪,哽咽着推开木板,自暗格中爬了出来。
雨下得极大,伴着呜呜的风号。
天地间一片灰暗。
树叶在风雨中簌簌乱抖。
地上横七竖八地倒躺着几十具尸体,被昏黄的雨水自身旁洗过,露出死前狰狞可怖的形状。
楚玉凝只看了那些尸体一眼,便撇开了眼。
揉了揉无甚知觉的腿,从马车上艰难地爬了下来。
右前方的泥地上,尚存着些被马蹄踏出的水坑。
楚玉凝瞧着这些水坑,深吸了一口气。
定要在这些痕迹消退之前,追寻到母亲的去处!
那些盗匪既在这片山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势必会转移他处,一旦他们走出这片山头,无异于泥牛入海,再难寻踪迹。
楚玉凝自一具死尸身旁捡起一把短匕,又爬回车厢,将小几上装着点心的包裹拿起,放入怀里,而后用匕首割断衣裙下摆,又将车帘扯下,切成一段一段的长条,绑在腕间,追寻着马蹄印而去。
炸雷在头顶响起,雨点一滴一滴地打在脸上身上,楚玉凝不时抬手抹一把脸,每跑出十几丈丈,便在路旁的灌木上,系一根布条。
待得走了两个时辰,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鞋子早被污泥渗透,加之山路湿滑,楚玉凝已记不清自己摔了多少回,胳膊,腿,无不隐隐作痛,整个变成一泥人。
马蹄印子是自下往上的。
早先还在一条山路上走着,及至后来,便是劈草断木而行。
正是如此,才留下许多断草折枝。
然而一夜过去,那些断草枯枝便会被以为是风雨所致,再想不到竟是人为。
楚玉凝紧紧循着这些断草枯枝的印记,每走一段便做个标记。
她记得母亲每隔几日都会遣人将行程报给父亲知晓。
按照他们原本的进程,本该在入夜时,到达城郊外的庄子,并在那处落脚。
想必父亲早已在城郊等候,又见暴雨骤降,说不定还会骑马带着人来迎他们一段。
若父亲久未迎上车架,势必会发现异常,进而寻到此处。
前世她便是如此被父亲救回的。
因此,楚玉凝完全不担忧自己现下的处境,只********想着绝不能将母亲跟丢!
怀抱这样的信念,她揉了揉无甚知觉的腿脚,抓紧两旁的草木,奋力往上攀去。
与此同时,京郊的楚氏庄子里,一个一身泥污,乞丐装扮,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咚咚咚”用力敲响了楚家庄子的大门。
“楚老爷可是在此?我乃楚夫人遣来的送信人!请楚老爷速速来见!”兰舟顾不得从头发上滴下来的雨水沁入眼睛里火辣辣地疼,只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门,嘴中大声重复着这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