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薛永怡恰好端着一碗糖水来到榻前,兰舟险些将那声“玉凝”月兑口而出。
他迅速掩去眸中的震惊与眷恋,垂下眸子,顺从地接过薛永怡手中碗,仰头一饮而尽。
并没有预料中的苦涩难以下咽,竟然是一碗生姜红糖水。
“虽说现下气温已不那么严寒,但晚上北疆风依旧很大,喝碗生姜糖水可以驱寒。”
薛永怡见他喝完药后,面上的神情略有些古怪,便出声解释道。
兰舟用帕子抹了抹唇,朝薛永怡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多谢薛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兰某感激不尽。”
薛永怡抿唇一笑,“兰少将你太客气了。”
从兰舟手里接过瓷碗,她朝楚玉凝温婉地笑了笑,“楚妹妹,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
随即转过身,往帐篷外面走去。
待帐篷里只剩下二人后,楚玉凝盯着兰舟的双眸问道:“你与宋先生究竟在密谋何事?”
兰舟侧转个身子,背对着楚玉凝,“兰某身子不适,请郡主见谅。”说着,闭上眼睛,竟是打算再也不理楚玉凝似的。
上次二人见面的时候,也是这般,针尖对麦芒,以至于楚玉凝被气地当场骑了马赶回山茵城,这才有了在岐山不慎坠马之事。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去寻宋先生问明情况也是一样的。你可别忘了,宋先生可是由我安排才逃离了京城!他可是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楚玉凝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语气里的嚣张跋扈掩也掩不住。
兰舟眉梢动了动。
他了解楚玉凝的为人,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得再厉害,事到临头,都会心软。
不然当初,在第一世的时候,不会在绑架了薛永怡之后,当薛永怡告知她盗匪阴谋,二人携手逃跑时,她又一把将薛永怡推到灌木从中隐藏起来,自个儿吸引了劫匪注意,最终被逼至绝境,跳崖自尽。
“宋先生不过受我所托,替我办一些私事。郡主身份再尊贵,也管不到舟的私事上面。”兰舟声音清冷,语气略带些冷漠地说道。
“你确定只是私事?你敢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将那句话再说一遍么?”楚玉凝语气中的讥诮不变,甚至更甚。
就像兰舟了解她一般,她又何尝不了解兰舟。
越是在不自在的时候,越喜欢装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兰舟听闻,肩膀动了动,正欲翻身过来的时候,又忽然止住了。
他露出一声嗤笑,“此处是军营,更是在小的营帐,郡主并不是小的顶头上司,小的为何要听你差遣?且是提这等不可理喻的命令!”
“兰舟!”楚玉凝简直受够了他这副油盐不进的嘴脸。
“我这一辈子最在意的便是我的亲人、朋友和我所在意的人的安危,你若因为自己的自私之举,使得他们陷入困境,我楚玉凝此生绝不原谅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楚玉凝说完之后,霍然起身,再不看兰舟一眼,怒气冲冲、大步往帐篷外面走去。
兰舟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不见,确定她已经走远了,这才转转过身,望着帐帘的方向出神。
今日这番针锋相对算是意味着二人之间彻底决裂了吧?
自此之后,作者应该可以高枕无忧,再不会将她视作祸害,欲处之而后快吧?
兰舟躺直身子,默默看着帐篷顶发呆。
楚玉凝则头也不回往军营外的方向走去。
“唉!丫头!这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了,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呀?”何伯忙不迭在后面唤着她。
楚玉凝却似充耳不闻般,径自走自个儿的路。
一气走到中军大营,她神色凝重地屈膝朝永安王行了一礼,“儿无能,无法套出兰舟的话。”
永安王本来就是抱着一试的心思,同时也是存着再给兰舟一个机会的念想。
若他真能顾及楚玉凝的感受和想法,即便不会尽数告诉她,多少会透露些许,好让她心里有数,不至于过于担心。
那么他或许可以考虑再给兰舟一个机会,将他纳入楚玉凝未来夫婿的人选范畴。
但显然,兰舟此次的表现让永安王太失望了。
永安王从心底,彻底将他给剔除了出去。
兰舟或许会成为一个好将领,但,在永安王眼里,他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好夫君。
“或许是我们多虑了,近段时间,我会派人密切注视兰舟的一举一动,你莫太过担心。”
“宋先生依旧不肯透露一丝口风么?”楚玉凝面上担忧之色并没有因为永安王的安危而减少一些,神色紧张地看着他问道。
永安王摇了摇头。
宋邑曾数次提供隐秘情报帮助他们。
此次他帮助兰舟,是看在私人交情上,永安王自不能像对待俘虏那般刑讯逼供,因此,对于宋邑,唯有无可奈何。
“请让儿一试。”楚玉凝垂下头,再次屈膝向永安王行了一礼,神色前所未有地坚定。
“你你这又是何必呢?”瞧着她这副模样,永安王打心底生出疼惜,开始有些后悔,不该让她来军营。
“儿求父王了。”楚玉凝将头垂地更低。
“罢了。你且随本王来。”
宋邑自离开军营后,便被何伯命令人请到一座僻静处的帐篷里,住了下来。
这几日不曾离开帐篷一步。
楚玉凝在永安王和何伯的伴随下,踏入宋邑所在的帐篷。
宋邑正在桌前,手持狼毫,酣畅淋漓地在纸上比走游龙。
待他写完,三人这才近前。
“见过宋先生。”楚玉凝对宋邑屈膝行礼。
宋邑朝她点头一笑,朝永安王和何伯抱了抱拳,“见过王爷和军师。”
永安王轻轻“嗯”了一声,“郡主有事寻你。”说着,看向楚玉凝,“我们就在外面等着。”而后,带着何伯径自走了出去。
宋邑心中提起万分的小心,面上朝楚玉凝微微一笑,“不知郡主找在下何事?”
这些年楚玉凝的形式手段,她皆看在眼里,就凭她昔年敢以一己之力对抗祖母,劝说母亲与父亲和离,宋邑已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楚玉凝却被宣纸上他写的一首狂草诗词吸引。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响谁去。”
看罢诗词后,她将目光收回,看着宋邑,目光恳切道:“当初正是由于宋先生及时出面,才使得家母与父亲成功和离。宋先生与小女和家母有恩在先,小女本不该使您为难。然,小女心知,兰舟拜托您所做之事,势必会牵连甚众,若有万一,后果不堪设想。小女不求先生告诉小女真相,只求先生回答小女几个问题,点头或者摇头即可,不知先生可否应允?”
宋邑定定看着楚玉凝,若她利用身份和曾经帮助自己的事,态度强硬地威逼利诱一番,他势必一个字都不会透露,但现下,她却放软了态度,选择了以情动人。
拒绝这样一个用可怜巴巴宛如受惊的小鹿的目光看着你的可爱姑娘,似乎有些残忍。
因此宋邑面上出现为难之色。
楚玉凝见状,道,“若先生觉得此事难以回答,便眨一下眼,玉凝绝不勉强,如何?”
呵!小丫头竟跟他玩起了这种把戏?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状师,且以查探消息见长啊。
宋邑不由觉得好笑,但还是点头表示应下。
楚玉凝做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看着宋邑道:“兰舟摆月兑先生所做之事,是否与二皇子有关?”
竟是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这个他若是回答了,便是背弃当初对兰舟的承诺。因此,他只好看着楚玉凝眨巴了一下眼。
“你们打算”楚玉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紧紧盯着宋邑的双眼,“这样做么?”
宋邑眉尾一抖,随即沉沉地叹了口气。
楚玉凝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压低声音道:“那是皇子,你们怎么敢?”
“好了,郡主。”宋邑面露苦笑,“此事,小的实在无法告知您更多。若您欲知晓详情,还请您问兰少将。”
“兰舟他不要命了么!”楚玉凝咬牙切齿道,“小女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命令可以传到京城?”
宋邑点了点头,“小的进军营之前,便将消息传了出去,至于何时行动,则需看时机。但想必,京城那边已布置地差不多了。”
“你!”楚玉凝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尖颤抖地指着宋邑,却不知说什么。
最终,她跺了跺脚,脚步匆匆走出营帐。
“父王,请随儿来。”楚玉凝走到永安王跟前,低低说了一句,而后往中军主账的方向走去。
竟将永安王拉开一步来远的距离。
“兰舟请宋先生布置人手,意欲除去二皇子的命。”
“这小子!还真没看出来呀!”何伯捋着胡须道。
原以为他对凝丫头不在意,谁知闷不吭声地暗中谋划着这等大事。
“可有套出具体计划?”永安王则表现地比何伯平静地多。
楚玉凝摇了摇头。
“儿虽未打探出具体细节。然,当日咱们在书房里商议要事时,宋先生已然是在场的。上次二皇子在回京途中遇袭之事,咱们使得二皇子和三皇子狗咬狗,依照兰舟的性子,绝不会再将此事再安在三皇子头上。因此,儿以为,他约莫会在大皇子身上做文章。”
大皇子?
朱由昶?
“二皇子断了条腿,已然失去竞争皇位的机会,他又何必要搅锦这场乱局?”何伯先是迷惑不解,随即猛地一抚掌,“丫头!妙!”
楚玉凝并没有因为何伯的称赞而露出一丝笑颜。
二皇子表面给人一种风流倜傥不着调的感觉,但他的真性情,自腿被烧伤之后,可以说全数暴露了出来。
若非在意皇位,他做个闲散富贵皇子,待在京城吃喝玩儿了乐多好,何必千里迢迢跟着永安王来北疆吃苦头?
再根据他伤了腿后,性情大变,不难推测出,他内里其实是个极度渴望权势,且睚眦必报之人。
而进京那场偷袭,彻底断了他一条腿,也使得他与皇位无缘,他又如何不对三皇子恨之入骨?
只怕他连做梦都想将三皇子大卸八块。
而大皇子有可能活着这个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又如何不欣喜若狂?哪怕疑虑重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救命稻草,给予三皇子致命一击。
“丫头,你猜测兰舟会将大皇子未死之事,告知二皇子,让二皇子联手定国公府寻出大皇子的下落?”
楚玉凝点点头。
而二皇子极有可能死于此次寻觅大皇子的意外。
到时,定国公府态度只会更为坚决,甚至有可能不顾一切地豁出去,将此事恭诸天下。
到时,只怕离大懿朝变天就不远了。
“此事好像不坏?”撸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何伯忍不住感叹道。
“到时就看此事能闹到多大程度了。我们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至少得将北疆守稳了,不能给鞑子可乘之机!”
何伯点点头,“这个王爷放心,老夫这就开始部署。”
“民以食为天。尤其为纷乱年代。咱们需得先囤积粮食。”楚玉凝出声道。
何伯和永安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江南及南方一些地方,再过一两个月粮食便会丰收。
“嗯,本王这便拨款二十万两,交给你,你务必吩咐商队,将粮食运到北疆。”永安王对楚玉凝道。
“父王放心,儿定会办妥此事。”
驻军大营,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帐篷里,薛永怡神色专注盯着脑海里的画面,面上露出震惊之色。
兰舟竟然密谋想要弄死二皇子?
那待二皇子死后,他和楚玉凝的婚约不是自然废除了么?
他心中暗自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她忽然觉得有些愤怒。
原来他心心念念的还是她!
既然如此,又何必故作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不,她不能让兰舟得逞!不能让这一切都月兑离自己的掌控!
然她并不知兰舟与宋邑的具体计划,就是想要留住二皇子一命,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而且,她只有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机会三次。
“有了!”薛永怡眼眸一亮,她可以向上次潜入楚玉凝梦境那般,潜入朱由旭梦里,将这一切盘算告知朱由旭,这样他就能逃过一死了!
薛永怡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着。
待到黑夜来临,她早早便和衣躺在床上,静静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待夜深了,外间更夫的郴子敲过了三更,薛永怡打开脑海里的系统,在屏幕上输入梦境栏,写上二皇子朱由旭的名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