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知道自己得救了,可眼睛沉得要命,像是睁不开一样。她高估了自己,在赌气跳下来的时候,以为能够游上岸。她从小就出生在江南水乡,原本是不畏惧水的,反而喜欢玩水,所以才会以为她能够顺利离开,却没想到这些年都没游过,早已生疏,身上的累赘让她疲惫,游了没一会又脚抽筋。
就在连翘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陌生的男人声音让她燃起希望,忍不住挣扎求救。
这一天,她做错两件事,第一件,不该和许岩硬碰硬;第二件,不该跟着来湖上泛舟。之前几次都敷衍过去,让她太过自信,以为没有人能够伤害她,这会出了意外,才意识到一个恼羞成怒的男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那许岩压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幸好,有人救了她。
连翘的呼吸渐渐平缓,酸疼的身子总算好一些,过了好一会,她缓缓睁开眼,一眼就瞧见她面前有三个男人,其中两个背对她,正在说话,却没有人回头看她一眼。
“这王八蛋要做什么?靠这么近。”
“要撞咱们的船吗?”
“他敢,咱们钓咱们的,要是敢来惹事,老子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闭嘴。”青年说了一声制止。
“大哥,这姓许的王八蛋我认识,上次在街上不小心碰了他的轿子,他的人还想打我,让我干净利落地打了十几个,哈哈,他再敢靠过来,看小爷怎么收拾他。”
“好样的,我帮你。”薛二也跃跃欲试。
这三个男人始终没有回头,连翘不知道说什么,反倒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下意识看向旁边,果然许岩那艘船靠了过来,也就十几米远。
是看自己死没死吗?连翘的唇角露出冷笑,远远瞧着那许岩,原本还有些怕连累这几个人,可听到那些话,再看看许岩踟蹰不前的惧怕样子,最后一点不安也消失了。看来,那许岩真的很害怕,船只是遥遥待着,始终没敢靠过来。
反倒是薛三有些失落,看着那艘船,跃跃欲试,“过来呀、过来呀,来了爷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来来来。”薛二看热闹不怕事大,一脸期待,就差站起来吆喝,最后有点遗憾地开口,“他娘的,怎么走了?扫兴。”
薛二啐了一口,“没种。”
比起他们的嚣张,画舫上的人都很小心翼翼。满脸狰狞的许岩盯着那艘小船,可最后还是不甘心地开口,“走!”
他原本只想杀杀连翘的傲气,让她认命地从了自己,谁知道半路杀出这三个人,让他满心的算计落了空。
看许岩如此不甘,旁边有小厮献媚,凑上来,“公子,您不是要把连翘抢过来?他们就三个人,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大人物。”
“滚!”许岩怒吼一声,气冲冲进了船舱。
“公子,那这些人……”船夫询问怎么处置琴师他们。
“扔……算了,丢到岸上。”很想把舞姬、琴师这些人丢下去,可想到那小船上的三个人,要是这么做,让那个人看不顺眼,找上来……想到那人的残忍,许岩忍了又忍。
直到画舫远离小船,方才那小厮才小声说起来:“公子这是怎么了?他们才三个人。”
“你个蠢货,没认出来那是谁吗?”
“那是谁呀?”
“蠢货,那是薛阎王。”另一个小厮来了兴致,眼睛发亮,“薛阎王你不知道,是一年前回来咱们颍州,章家的逆子,他十年前就去从军,回来的人都说他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一夜屠杀几千人,公子都不敢招惹,你敢吗。”
◎◎◎
看画舫渐行渐远,连翘终于舒口气,犹豫着看眼前三人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终于开口,可还没来及说就咳嗽起来,“咳咳咳……”
薛二、薛三回身,目光闪亮,“妳醒了。”
“嗯。”
“醒了就好,还担心妳会出事,大白天跳什么湖。”
“谢谢你们救了我。”语气温柔,连翘微微一笑,瞧着薛二、薛三两个大男人躲闪的目光,觉得好笑。
“是我大哥救了妳。”薛三很直接,手掌重重地落在中间青年身上。
“多谢你救我。”瞧着那个始终不肯转身的男人,连翘的目光落在青年结实的脊背上,他浑身湿透,衣裳贴在身上,更显示出力量。
许久,青年回应道:“没事。”
那声音很冷静,没有一点起伏,声音却悦耳。连翘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好奇,她忍不住多说:“不知道几位家住何处,我备下礼物……”
“不用。”
连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觉得这人有些冷漠,并不想和自己交流,倒是旁边两人挤眉弄眼地看着,很是热情。
就在连翘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话的时候,青年突然转身,“妳和姓许的什么关系?”
听他的声音很清朗,以为这人也是谁家公子,可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连翘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果然是能让许岩害怕的人。明明不知道这人是谁,不知道他的身分和地位,可只是对上他的眼睛,她就觉得心头一震。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锐利、深邃、冷漠,透着冰冷的杀气,可那里面又没有恶意,气势像是随身而来的一样。在这样的气势下,容貌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尽避已经长得很英武,雕刻一样的眉鼻很好看,可这些词反倒像是侮辱了这个人。
这个青年很难用简单的词汇形容他,他本身就是复杂而神秘的。纵然见过太多男人,连翘还是第一次磕巴,“谢、谢谢你救我。”
青年没有不耐烦,只目光紧紧盯着她,重复一遍,“妳和姓许的什么关系?”
连翘不喜欢别人逼问什么,听到就会心生厌恶,可这个青年并不在此之列,也许是因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或是因为他的眼睛里既没有贪婪,也没有不屑。
这个青年的目光让她放下心防,连翘自嘲地一笑,“我不是寻死,是不得已。他要娶我,我不答应,就被撵下来。”
听到这话,青年目光一沉,反倒是薛二、薛三都气得不行,“就那玩意,哪里配得上妳。”
他们直白的反应让人温暖,连翘却不愿意隐瞒自己的身分,“我是弄春馆的人,不是良家女儿,他纠缠了一个多月,想纳我为妾,我不答应,就被他逼着跳下船。”
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连翘觉得青年深邃的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可来不及细看,就发现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沉沉的一片,便只又说道:“多谢你们救了我。”
青年的唇角微扬,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妳已经谢了三次。”
薛二、薛三相视一眼,都笑了,“小事一桩,下次看到那小子,我帮妳收拾他。”
他们眼里没有一点瞧不起,也没有贪欲,豪爽得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这让连翘反倒不知所措起来,她犹豫着去看青年,却发现那人幽深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躲闪。
最后就连薛二、薛三都察觉出古怪,挤眉弄眼地做怪表情。
时间像是被凝结,四个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青年看向薛二,“我们回去。”
薛二比薛三稳重一点,他哈哈一笑,“大哥,这就回去,咱一条鱼还没捞上来,还指望今晚有鱼吃,说好钓鱼,结果空着手回去,慧婶还不把咱们煮煮吃了。”
青年不动声色,“你去买。”
“就是,你去买。”薛三起哄。
抬腿一脚踢在薛三**上,薛二不满,“银子呢,出来的时候我没带,你给我。都怪你们把银子花得这么快,慧婶变得越来越抠门,都要不出来。”
“那就不吃鱼好了。”薛三躲闪,还不忘狡辩,“就好像你没花一样,前两天是谁买了簪子送给临街姑娘啊,人家可看不上你个大老粗。”
隐瞒的事情被揭穿,薛二涨红了脸,扑过去和薛三扭打,“你怎么知道?”
“我跟着你去了。”
“你个兔崽子。”
“你个花钱精。”
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船好几次险险翻掉。
连翘听着那些话,忍不住想笑,可看船摇摇摆摆,又吓了一跳,想要抓住什么,却没想到青年突然伸手过来。
下意识抓住那双手,连翘看着不动声色靠过来的青年,心一下子就砰然乱跳起来。
“抓着我。”青年另一只手托着她腰,两个人都倾身,姿势暧昧,他的胸膛紧贴着她。
愣愣瞧着这个几乎把自己抱在怀里的青年,连翘羞红了脸,因为他的靠近,觉得一股热气从身体里散发出来,两个人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身上,这样靠在一起,说不出的暧昧,可船摇摇摆摆一直不停,她根本直不起身子。
也不知那两个人是不是故意的,靠岸的这一路上始终没有消停,连翘一开始还想着这样不好,到最后干脆就认命地被青年半搂着。
好不容易上岸,回去的路上没有马车,只能同乘一匹马,身后紧贴着青年结实的身体,连翘脸颊上的绯红始终没有退去,一路上都很不自在,说不清楚心里那种感觉是什么,并非排斥,可又有些不安。
走了半个时辰,马停在弄春馆门口,连翘心里异样的情绪升到最高点,有些不安,想从青年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可他始终没什么表情。
“进去吧。”
“你……今日谢谢你。”
青年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这话差点冒出来,可连翘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没有问,直到进了自己房间,看着身上那件青年的衣衫,人却沉默良久。
这是青年的外袍,是路上给她遮掩用的,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