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云朝,能够让帝后联袂出席作客的人家,朝中寥寥可数,而当朝太师石演便是其中之一。
石演七十大寿,宇文珑和言少轻都收到了请帖,宇文珑为了此次寿宴更是煞费苦心,不是为了贺礼费神,而是为了穿着费神。
他为自己和言少轻打造了款式雷同的服饰,像在昭告着天下,帝后一心,他们会一起固江山、守百姓,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言少轻穿着宇文珑让尚服局赶制出来的衣裳,委实有些别扭,因为她收到的是给言相的帖子,不是给皇后的帖子,所以她原想穿着官服去的,比较显得郑重,可宇文珑偏生很坚持,要她穿跟他同款的,她也只好穿上了。
因此了,当他们一块儿下了宫里的马车,进了理郡王府的大门,宇文珑又一定要挽着她的手时,花一般的皇室新婚夫妻,顿时有闪瞎众人的眼之嫌。
从宾客眼里看去,皇帝一袭浅蓝色团龙的云锦宽袖袍子,袍服下摆绣着昂首欲飞的翔龙,头戴白玉龙冠;皇后则是浅蓝色绣凤纹的云锦宽袖袍,长裙绣着昂首欲飞的凤凰,一支白玉凤钗斜插在反绾髻上,两人十分般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那衣袍上绣的都是宫里绣娘独门的技巧——水墨绣,格外惹眼。
两人一进来就先言明了,今天大家都是客,不必行君臣之礼,因此不必在那里跪拜来参见去的煞风景了。为了不扫宾主的兴,由褚云剑带领的大内侍卫团团守在理郡王府外,一干暗卫虽然在府里保护着主子的安全,但他们全隐身在叫人模不透看不到的地方,也不会影响宾主的兴致。
“皇上和皇后娘娘大驾光临,真是太给老臣面子了,还送了那么贵重的贺礼,叫老臣如何敢当?”石演迎了上来,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满面红光,呵呵地笑。
宇文珑一笑道:“石太师若不敢当,还有何人敢当?”
石太师门生极广,在朝里的地位不可动摇,当年开冶铁、定渔税,都是他的奏请,亦是他皇兄留给他的人之中,可以绝对信任的重臣第一人,第二个就是言少轻的父亲言禾了。
石太师虽然自个儿有太师府,但老伴早已过世,其他儿子都在各地为官,女婿陪着女儿到安州养病去了,长年不在京城,受他们所托,他一直与楼祯、楼祢同住在理郡王府,彼此也有个照应。
“石太师果然是好大的面子,老夫过寿时,还不敢劳驾皇上圣驾哩。”一旁管颐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一般人哪想得到可以给皇帝送帖子?
宇文珑并不以为意,也没说他的帖子是楼祯私下给他送的,不是石太师的主意,而楼祯之所以给他送帖子,也不是给皇帝送的,他自小在理郡王府里混,石太师就跟他的外祖父没两样,老人家过寿,他自然是要到的。
“好说好说。”石太师开怀笑道:“管太傅不敢劳驾,肯定是有不敢的理由,自认身分不够贵重什么的,不像老夫人老了,脸皮子厚,豁出去了,而皇上赏脸,倒是叫老夫长脸了。”说完,端起斟得满满的琉璃盏,道:“陛下请。”
宇文珑举杯一飮而尽,“石太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们一个太师,一个太傅,从年轻斗到老,现在在朝堂上还经常互不相让,宇文珑老早习惯了。
管颐恨得牙痒痒的,说什么他自认身分不够贵重,请不动皇上,所以不敢请是吧,这个死老头,等到他将天下拿下的那一日,定要让他好看,看看谁的身分不够尊贵!
宴席就摆在后花园的临风轩里,位在荷花湖心,虽已夏末,但艳丽的娇荷仍未谢,赏心悦目,一侧搭了戏台,已有女子在弹琴,另几个歌妓在那儿轻歌慢舞,席开十来桌,桌上已经上了几盘凉菜,除了西域来的葡萄酒,每人皆有一只冰碗,摆着各式新鲜果子和碎冰,极为消暑。
石太师德高望重,几乎文武朝臣都来了,唯一没到的就是言禾,不过也没人觉得奇怪就是,言禾本来就不擅于交际应酬,他行事一丝不苟,有些独善其身,向来只专注于公事。
酒过三巡,楼祯撇下他的一干友人寻了过来,他喝了几杯,脸有些泛红,更显得俊美难当。
“皇上,不要说我不关照您,今儿我特地不请陆宸,让皇上您一枝独秀,好好吸引皇后娘娘的注意。”
宇文珑把他推开。“一边凉快去吧你!眼睛放亮点,没看到朕和皇后穿的是什么吗?言老夫人说,这叫情侣装。”
楼祯恍然大悟的看着他,“难道——”
宇文珑得意的扬起嘴角,“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已经跟几个朝臣喝了几杯,不想再应酬这些天天见面的老面孔了,遂离了席,寻他的少轻去。
她比他更懒得应付那些面上笑呵呵的老狐狸们,就只在入席时敬了石太师一杯,说了几句祝寿话便伺机开溜了。
她走过之处,皆有暗卫留下只有宇文珑才看得懂的记号,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她,手一挥,他身后的尚德海和言少轻身后的竹桑便识趣的退开了。
言少轻不知某人来了,也不知道竹桑已经悄然退开。
理郡王府的花园一步一景,她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悠闲走着,小径两边花团锦簇,王府的花匠也算有本事的,这时节了牡丹、芍药仍开得极好。走到了尽头,绿荫环翠,上了小小的三步台阶,再顺着台阶走上去,便是个养着锦鲤的荷塘,一边则是偌大的莲池。
凉风习习,荷叶摇曳,风中夹杂着湖水的气息,言少轻靠在青绿色的栏杆边欣赏着眼前的满池莲花,理郡王府里也不知道谁特别钟爱莲荷,光是花园里的莲池大大小小就有六、七个。
她往池里看去,就见水中五彩斑斓的锦鲤游来游去,衬着池底浑圆的鹅卵石,煞是逗人,蓦然想起小时候在太学学堂后面也有个鲤鱼池,她和宇文珑很喜欢在那里喂鱼,每次一洒鱼食,鱼儿总会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有一次他还掉进池里,被捞起来的时候,不只脸上盖着水草,衣襟里还有一只小锦鲤,又好笑又狼狈。
“是不是想到我掉进池里的事?”
她真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死,转过身去,就见来人貌白神清,朗朗对着她笑着,一时间,气就消了。
“你怎么也来这?那宴席怎么办?你不在,众人岂不是失了主心骨?”言少轻语气戏谑,眼底露出促狭之色。
今日虽是石太师的寿宴,但人人心知肚明,有多少人是来讨好天子的,他这一离席,要叫那些专程来拍他马屁的人怎么发挥?
“你不在,多无趣,你在身边陪着,我待在那里做什么?都是糟老头,看了心烦。”宇文珑想也不想的说道。
言少轻噗哧一笑,“你就这样说你的顾命大臣们?”
“什么顾命大臣?”他十分不以为然。“我都长这么大了,能被托孤吗?再说了,皇兄也没死,还隔三差五的就来信,我哪需要什么顾命大臣?”
他走过去,打开石雕灯柱上的暗门,取出一包鱼食递给她。
言少轻诧异的看着那包鱼食。“你真是把理郡王府混得烂熟了,连人家鱼食搁在哪都知道。”
宇文珑一脸寻常地道:“我跟楼祯喝得烂醉是一次两次的事吗?醉了不能回宫,自然跟他睡,这里跟我府里没两样。”
言少轻眼角微扬,揶揄道:“好像挺值得骄傲的哦。”
她捏了一点鱼食在手,洒向池中,立刻引来鱼儿啄食,她看得目不转睛,忘我的洒食,虽然没回头,但她知道宇文珑正缓缓靠近她,因为他身上有着淡淡的檀木香气,走到哪儿,拂到哪儿。
宇文珑已经驻足在她身后,她看鱼,他看她。
不时吹来几缕清风,送上她秀发上的馨香,让他忍不住闭眼深嗅,一会儿睁开眼睛,见四下无人,忍不住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扳过身来,迅速堵住她柔软的唇瓣,深深的吻她。
她手里的鱼食全洒了,双手抵着身后的栏杆,闭眼迎着他浓烈的吻,恣意吮吻他的唇,心都热了。
怎么如此美好?
被他爱着、呵护着、珍视着,怎么会如此美好?
她对他的感情充满了眷恋,这阵子都无心朝政了,每每站在殿下望着殿上英挺的他,就会忍不住想到两人缠绵床榻的种种,绮丽的画面让她心猿意马,没法好好注意其他大臣在上奏些什么,就像此刻一般,他总能吻得她忘了天南地北、今夕何夕……
蓦然,宇文珑扣住她纤腰的双手紧到了极致,他的唇滑到了她耳边,诱哄道:“少轻,咱们回宫好不好?”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嗔道:“我可不敢做这么丢人的事。”
事实上,她已全然拱身贴合着他。
“丢什么人?”他深幽的眸子突然如火般炽热。“又无人知晓咱们回宫做什么?就说有边防要事来报……”
“在说什么胡话!”她啐了一口,素手滑过他俊俏的脸庞,脸上轻轻绽出了笑意。“这像是做皇帝的人该说的话吗?”
宇文珑反捉住她温润的小手,放到唇前亲了一下,神态认真又热切地道:“皇帝什么的平日做足便是,我现在只想要你……不然,在这里也可以,让我模模你就好。”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十分依恋的把头靠在他胸膛上,唇畔扬起了丝丝笑意。
“我跟你打包票,不会有人过来,这里只有我和楼祯会来。”如此将她搂在怀里,他嗓子眼已有些发干,情意缠绵到他想解她衣带。
她是误打误撞才会走进这里,以前他和楼祯最喜欢带两壶酒来这里席地而坐,喝醉了便睡卧在满天星斗下,从来也没被人发现过。
“别闹了,小心被人看到。”她拍掉他不安分的手,与他手指相扣,防止他再乱来。
他对她的痴缠和,当真就像初尝情事的小伙子,他每夜都在她的凤仪宫里厮混,却还是一副永远不餍足的模样,让她好气又好笑,还曾问他是否服了什么药,否则怎么如此威猛?他说见了她自然而然就变成**,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她真是喜欢听他说这种“只有她”、“只要她一个”的情话,那让她觉得只有她能满足他,只有她能令他如此动情。
这阵子独占着他,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是不?不能要他未来连梦妃那儿也不能去,大云朝可没有哪个皇后这么善妒又霸道的,太上皇他们夫妻不算,那是太上皇甘心为妻子解散了后宫,连帝位都不要了,只与她携手归隐……
好羡慕,她真是好生羡慕,她不要求宇文珑与她归隐山林,若是他能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便此生足矣,夫复何求了。
然,再怎么想要恩爱缠绵,也得回到席上,否则在人家的寿宴上,帝后同时消失那么久真是不成体统,不想让人起疑窦也难。
“咱们回席上吧!”
言少轻才说完,便听到不远的曲桥那头传来动静,不少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
“诸位随意参观,这里的景致都是家母的构想,家母闺名有个莲字,素来喜爱莲荷,所以府里有许多莲池,每到入夏,花开得可不输向天湖。”
宇文珑一听那声音,顿时脸色一沉咬了牙。
该死的,这里是他和楼祯才知道的隐密所在没错,但他怎么没想到楼祯会把大家都引来了,楼祯肯定是故意的……
两人瞬间分开,拂拂衣衫,正襟危坐的装做在赏鱼,宇文珑又取了两包鱼食出来,一人一包,状似悠闲地洒着鱼食。
也不知道是谁发现了他们,很惊讶的道:“原来皇上和娘娘在此啊……”
一抹娇俏的银蝶纱衫身影从赏湖队伍里月兑队出来,直接扑到了宇文珑身上。
“皇帝哥哥!”语气之中尽是狂喜。
宇文珑冷着脸,几乎是马上把她推开。“没看到皇后在这里吗?”
言少轻看着他们,她知道楼祢从前是唤他珑哥哥的,他做了皇帝之后,就改口叫皇帝哥哥了。
楼祢水养玉雕似的,秀美娇俏,光看外表绝对是个大家闺秀,她要是能这样文文静静的都不开口多好……
“见过皇后娘娘。”楼祢心不甘情不愿的施礼。
言少轻淡淡一笑,“皇上的妹妹就是本宫的妹妹,楼妹妹不必多礼了。”
楼祢对她的友善却不领情,“正巧皇后娘娘在这里,我有个东西给皇后娘娘看,皇上真的说过会娶我,我没有骗人。”
言少轻面色沉稳的问:“是吗?何物?”
宇文珑自然是有把握没这种东西,他保证道:“皇后不必听信他人之言,朕真的没说过。”就是怕楼祢又借题发挥,他早已搜索枯肠的想过了,他没有说过要娶楼祢的话,绝对没有。
楼祢看着他,斩钉截铁的道:“有!”
敢在皇上皇后面前这般闹腾,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风吹来,楼祯的酒一下子都醒了,石太师更是气得跳脚。
“祢儿!饼来!不许君前失仪!”他喝令着这外孙女儿。
“我不!”楼祢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打开,扬在众人面前,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皇帝哥哥写给我的保证书,保证会娶我为妻!”
宇文珑愕然的看着那张纸,心里一凉。
他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瞅着,那是皇上的墨宝是吧?
言少轻在心里叹息。看来,他是没说过,但他写了,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了,确实是他的笔迹,想抵赖也抵赖不掉。
她失望的眼神令宇文珑十分焦急,他急急拉住她的手,“少轻你听我说,当时是她闹得太凶我才写的,而且那会儿她还小,朕也没想到她会留到现在……”
楼祢患有血疾,只要磕着碰着必定瘀血不散,激动时眼睛还会充血,因此所有人都让着她。
他会写下那张不象样的保证书,也是这个原因。
当时她才十岁吧,拿着块石头作势要砸自个儿的膝盖,他是怕了她才会写的,不写,他根本月兑不了身,且他也怕她真会任性地伤了自己,他和楼祯一直是铁哥儿们,他的妹妹就是他的妹妹,他不能看着她做傻事。
所以,他真是比窦娥还冤,他是做善事救楼祢一命,现在却被堵得无话可说。
“我不管!皇帝哥哥就是写了,要娶我为妻,不能反悔!”楼祢挑衅地看着言少轻,“皇后娘娘,依我的身分地位,我能封为四妃之一吧?”
“胡闹!皇上为何要娶个疯丫头为妃?”石太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夺过外孙女手中的纸来,揉成一团便往口中塞去,嚼了几下,竟然咽了下唾沫,吞下去了!
这一举动,众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外公!”楼祢脸色变了又变,她气急败坏的拉扯着石太师。“您为什么吞我的纸?您为什么吞我的纸!还给我!还给我!”
宇文珑实在很想喝采。“来人,快传太医来给石太师看看!”
石太师推开上前纠缠的楼祢,向前对宇文珑一拱手,“多谢皇上,不过微臣无事,不过是张纸罢了,从前打仗时,微臣连树皮都吃过了,纸实在算不了什么,就不必为微臣劳师动众了。”
“怎么说也是为了替朕……”毁灭证据啊!他在心中叹道,真是难为太师了。
他是高兴自己亲手写的保证书被吞了,但楼祢气得抓狂,浑身狂抖,尖叫不断。
“外公!把纸吐出来!快点把纸吐出来!”
石太师目光凛冽,不动如山,徐徐地道:“已经吞下肚了,有法子,你就给我开肠剖肚。”
楼祢跺着脚,边哭边嚎道:“我不管!那是皇上写给我的!”
石太师一脸“阿弥陀佛,请节哀”的样子。“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楼祢面现恼意,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冰冷,像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她绝烈的冲到言少轻面前,使劲一推,一把将言少轻推进池里,她回头看了宇文珑一眼,自己也跟着跳下去。
现场顿时沸沸扬扬,石太师差点没晕倒,扑通对宇文珑跪了下去。“老臣该死!”
宇文珑面色铁青,“该死!”
这句话不是骂石太师的,但他没时间解释了,他知道言少轻和楼祢都不识水性,他毫不迟疑的一跃跳下池中。
“皇上!”众臣惊呼,暗卫就算此时现身也来不及了,主子都下水了。
宇文珑跃下莲池的同时,他看到有道身影也同时跃下池中,那绝不是楼祯,因为楼祯不识水性。
“快快快!快下水救人!快救皇上和娘娘!”也不知道谁在指挥谁救人,郡王府的护院都赶来了,现场乱成一团。
宇文珑奋力往水里游,满池子的荷叶让找人变得困难重重,他率先看到脸色惨白已昏厥的楼祢,虽然恨不得杀了她,但叫他见死不救又是万万不能。
他游向楼祢,拨开层层荷叶把楼祢带上岸,一堆人对他围了过来。
“皇上!”
他准备再次下水救言少轻,一堆人又高呼着阻止。
“万万不可啊皇上!”
“已经有很多人下水了,一定可以把皇后娘娘救起,皇上千万不可再以身涉险了!”
“让开!”他低吼一声,挥开跪围在他面前的一排官员。
“皇上!”官员们又悲呼一声。“不可啊皇上!”
池中,有个人破水而出,手里抱着昏过去的言少轻。
宇文珑一个箭步过去,“少轻!”
他看了言少轻的救命恩人一眼,有些诧异是他认识的人,是那在醉霄楼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文琅。
他这才想起,文琅是理郡王府的谋士,自然是住在这里了,适才肯定也在宴席上,只不过他没注意到罢了。
“草民冒犯娘娘了。”文琅把言少轻交给他,态度十分恭敬。
宇文珑还没来得及言谢,石太师连声催道:“皇上,快将娘娘送到屋里,女医已候着了!”
因为楼祢的罕见血疾,理郡王府长住着一位专门照料楼祢的女医,她师承太医院的太医令,医术可以令人信任,宇文珑也是因此才打消叫太医全部过来的冲动。
此时,那女医便在芝兰新苑内室为言少轻和楼祢诊脉,竹桑跟楼祢的贴身婢女芍药跟进去伺候更衣。
芝兰新苑是楼祢的住所,偏厅暖阁做为接待客人的地方,平素里都是安安静静的,此时外间只有两个男人,却充满了火药味。
宇文珑揪住楼祯的衣襟,眼睛几乎要充血,毫不掩饰眼中的冷凝。“要是少轻死了,我要楼祢给她赔命!”
楼祯很是无奈,“我知道,要是娘娘有个万一,我也一块儿给娘娘赔命,不会让娘娘在黄泉路上孤单的,好不?”
宇文珑快把他瞪出洞来。“你还说!”他的语气冷得足以结霜。
楼祯也不是故意要气他,就是对他这过度反应很无奈。“只是掉进池里罢了,而且很快就救起来了,我跟你保证,她不会死,好吗?”
宇文珑也知道,可是他心有不甘,放了楼祯衣襟又恨声道:“要是过了这个坎,你最好请个高明一点的大夫给楼祢看看,除了血疾,肯定还有其他毛病,非常要命的毛病,皇后她也敢碰,她是活够了不成?”
楼祯也忍不住了,他咬着牙道:“子珑!我知道你现在很火大,可是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口不择言,我娘要是听到肯定又要一病不起了,当年她是怎么生下祢儿的,差点命都没了,你现在却说祢儿脑子有很大毛病?!”
宇文珑自觉理亏,语气也缓了一些。“好,我是说得过分了一点,我收回我的话,不过你也要记住,一味的宠让只会让她更加无法无天,今天她敢对皇后动手,明天她就敢对朕动手,对你和太师动手!”
楼祯紧皱着眉,“我相信她以后不敢了。”
宇文珑一脸阴沉。“最好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烟硝味四起时,女医十分淡定地出来了。
“参见皇上、郡王爷。”
适才一片紊乱,她都还没见礼。
“免礼!”
两个人同时一个箭步到女医面前,面色同样的焦急。
“安女医,如何了?”
女医恭敬回道:“回禀皇上、郡王爷,娘娘和姑娘都无大碍,幸而是夏天,湖水不冰,就是肺里浸了水,只要服几帖药便可痊愈,眼下已给娘娘和姑娘用了针,睡上一觉便会好上许多。”
宇文珑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好!朕重重有赏!”
楼祯瞪着他,他这什么土豪暴发户的反应,难道他没银子赏吗?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总归一句话,只要事关皇后,他就不淡定。
不过,他也将宇文珑的话听进去了,虽然他说的是气话,却不是没道理,祢儿这回确实太过任性妄为、无法无天,他真不敢想,若是皇后真的命丧池底会如何?子珑怕是会丢下一切出家去。
“尚德海,尽快摆驾回宫。”宇文珑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命尚德海准备回宫,并宣了文琅觐见。
楼祯欲言又止,“外公……”
宇文珑眉心微蹙,“石太师在收拾残局,朕就不宣他老人家来了,你转告一声,朕没怪他,不要放在心上,明日早朝,朕要看到他。”
楼祯真心诚意的一拜,“多谢皇上。”
文琅很快到了,他那个戴面具的随从也半步不离的跟在身后,两人一同向宇文珑见礼。
“草民参见皇上。”
“先生不必多礼。”宇文珑亲自将他扶起。“幸亏先生识水性,若不是先生眼捷手快,及时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言重了。”文琅谦和有礼,半点也没有要讨赏的意思。
“先生博通文史,所着国策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宇文珑十分郑重的说道:“朕不日便会延请先生入宫赐教,皇后先前说先生适合担当云史的编修之职,朕看来也是如此,举荐奏章就由理郡王来写。”说完便朝楼祯看了过去。
楼祯一脸的无奈,“微臣遵旨。”
文琅自然又是谦让了几句,“皇上抬爱,草民愧不敢当,如斯要职,恐难胜任。”
“先生过谦了,朕一向惜才爱才,以先生这样的经国之才,名副其实,岂能埋没。”
宇文珑十分热忱,语气又真诚,楼祯在旁边看了除了无言,还是无言。
现在人家是他心爱女人的救命恩人了,说话语气和眼光都不一样了,他还记得在醉霄楼时,他对人家还一副爱理不踩的样子,当时甚至因为言少轻表现出欣赏文琅,他就仇视人家,如今却一口一个惜才爱才,变脸之快叫人叹为观止。
不过,这场变调的寿宴总算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