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多时,沈连城在青菱的打扮之下,展现出了一个清爽利落、精神倍致的面貌。
开襟胡服,马靴、束冠,不遮掩自己是女儿身,却又扮出男儿的风姿与英气。这是沈连城外出时惯有的装扮。
这个民族融合的时代,大户人家的女子这么装扮并不会惹人非议,只不过,穿衣打扮也挑人的,并非所有的女儿家这般装扮都能像沈连城一样得体而不凡。
沈连城毕竟是美男子沈忠书的女儿啊。沈忠书的美名,临安城人尽皆知。他的儿女,自然没有哪一个在长相上落后的。沈连城更是得他“真传”,貌美倾城,便是一身胡服装扮走在外头,也会有不少人顾步回头,瞻仰其色!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忆起那些被人欣羡的时光,沈连城更是在心里暗暗催促自己:找到彻底化解蛊毒的方子,做一辈子让人仰慕的人。
()而就在她带着青菱正欲出门的时候,下房做好菜肴送来了。
结束上一世的生命之前,沈连城从临安一直到塞外,三个多月的路途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到死嘴里也没沾上一点油沫子。这下精致美味当前,她肚子不饿,嘴上也馋了。于是,她决意小吃几口再出门。
尝着美味,想着上一世的苦,好几次差点掉下泪来。
最后那三个多月前往军营充当营妓的路途,她是对自己心爱的那个男人抱有一线希望才勉强苟活的。
他说会想办法带她离开,可直到她被带到了军营,他也没能赶来。她知道,定是他的家人将他拦下了,所以她不怪他,只从容地选择在供奉士兵之前割断自己的咽喉,结束一切,一了百了。
现下想来,早知那三个多月的等待是没有结果的,她一定选择在沈家被抄家的那一天就死去。
“女公子,您怎么了?”青菱看到主子眼里的晶莹,再是性子沉稳,也免不了惊呼出声,引得在旁伺候的奴子们纷纷侧目。在她的印象中,沈连城从未有过这样悲苦之态。
“辣……太辣了!不吃了。”沈连城放下碗筷,而后起身,“我们走吧。”
可是,沈连城打小是辣不怕的。青菱张了张嘴跟上,意欲出了牡丹阁再问询。刚走出牡丹阁,却是迎面看到了二娘子沈如秀。
十三岁不到的沈如秀,因着身材高挑、胸有波涛,小脸清瘦,又有浑身的淑女气质,看起来倒像是沈连城的姐姐。不过,平日里端庄淑仪的她,这会儿却是雨打过的梨花,大风扫过的浮萍。
她的母亲正是蔡姬。沈连城两天前中蛊毒昏死过去之前吃过的食物,香叶豆腐,是蔡姬差人送来的。
原本蔡姬一室与沈连城并没什么情分,恰不逢时地送她一碗香叶豆腐,沈连城吃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是有所求的。
蔡姬,可不是一个无事献殷勤的人。
上一世,沈连城还没来得及知道蔡姬的意图,蔡姬就被“自主招供”是在香叶豆腐里放蛊毒的人了。她的女儿沈如秀原本还拼命地替母亲喊冤,听到母亲招供的消息立时就晕过去了,后来背着生母弑嫡的声名,整日郁郁寡欢,索性病倒了,药也不肯吃,结果连十三岁生辰都没挨过去……
再见沈如秀,沈连城几乎有些愧疚。若不是上一世查不出个所以然便大意地相信了蔡姬的供词,她的二妹妹也不会是那样的下场。
“姊姊,你身中蛊毒定不是我阿娘做的!虽然我也不知她为何好端端地做了香叶豆腐要给你送一碗,但我阿娘……我阿娘怎会给姊姊下蛊毒呢?我阿娘连蛊毒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如秀眼睑浮肿,鼻头通红,形容憔悴,一张脸刀削过般的瘦。
“我知道。”沈连城言简意赅,说出口却有些后悔。她该声色温和些,带点温柔和笑意的。可惜,平日里与这些庶弟庶妹们走得实在不近,这下也做不出来热情。
而听了她这句话,沈如秀霎时止住了抽泣,睁大眼睛无比兴奋地抓起了她的手,“姊姊你相信不是我阿娘做的?”
她的手上,混着自己的鼻涕和眼泪。这一抓,让沈连城双手一紧,微蹙了眉头。“嗯,我知道不是她……”目光落在对方手上,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暗道,亲近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沈如秀终于发觉自己有多失礼了,忙掏出手绢给沈连城擦拭,并一个劲儿道歉。
沈连城接过她的手绢,还是觉得自己擦会比较仔细,一边道:“你回去吧,晚点儿我会让阿母放了蔡姨姨的。”
蔡姬被关在落霞苑的柴房,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见沈如秀破涕为笑后离开,沈连城的嘴角也荡起了一个弧度。不过,钳着手里混有鼻涕和眼泪的帕子,她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噫”了一声嫌恶地将帕子丢给了青菱。
青菱接着,也是一脸吃了翔的表情。但帕子是二娘子的,她也不好随手扔了,洗干净还得还人家的,不得不忍了忍揣进衣兜里。
经这么一闹,青菱也便没再说沈连城先前吃饭掉眼泪的事了。她只抛出心中疑惑问:“女公子,害您之人究竟是谁啊?您去彩云巷又是做什么?奴知道,您去彩云巷定不是为了拿人的……”
“你怎知我去彩云巷不是为了拿人?”沈连城阔步走着,并不停留。
青菱紧紧跟随,道:“若是拿人,女公子不会只请了夫人带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同去,而是会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尊公的。”
“那是为何呢?”沈连城忽然停步,转头看青菱,“我偏偏只让我阿母带了陈嬷嬷一同去彩云巷?”
青菱被这突如其来的本是自己心里早有的疑问给问得愣怔了。她脑中飞快地想着,终于压低声音,有些怀疑地反问沈连城:“难道,给女公子施以蛊毒的,真是六娘子授意?”
晋阳公府六娘子沈碧君是黄氏的亲生女儿,小沈连城两岁,却是府里众位小娘子当中,最为嫉恨沈连城的。她才六岁的时候就跟身边的奴子说过一句狠话,待她长大了,一定要把沈连城弄死!
沈碧君恨透了沈连城,只因她的生母黄氏对沈连城太好了,比对她和她的同胞弟弟还好。
沈连城遭了暗算,多少人都怀疑是沈碧君的辣手狠心。
上一世的沈连城本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她。”这一世,她心里再是清明不过。
“那……”青菱只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终是忍不住问:“是谁呢?”
“阿母。”沈连城道出这两个字,却是异常的平静。
“夫人?”青菱心中轰然,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夫人平素里对女公子呵护备至,岂会……”
“待会你就知道了。”沈连城打断她的话,重新迈开了步子。
青菱紧紧地跟着,脑中思绪万千。
她不相信黄氏会对沈连城下这样的毒手,但她又那样坚定地相信,沈连城这么说定也不是无中生有。
黄氏不乏对沈连城好的理由,却也,不乏害死她的理由!
沈连城的母亲王氏是在生她时难产死的。过了一年祭,沈忠书方才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续了弦娶了黄氏。
黄氏虽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嫡女,但与皇室外戚王氏作比,自然是比不得的。入了沈家的门,她克己守礼,可说是不曾犯过一丝的差错,待王氏的遗孤也是关怀备至,甚至在外人看来都比待自己的一双儿女要好。
明明可以隐忍一辈子,可偏偏过了十三年,黄氏怀了第三个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却胎死月复中险些令她也失了性命。这不过是前几个月才发生的事儿。当时府里的人都在担心,看着还未出生就已死去、生出来已没有气息的孩子,黄氏会想不开活不下去。
听了这个消息,住在京都的老祖宗也八百里加急派人送来了慰问信,可黄氏的夫君晋阳公带着沈连城在郊野狩猎,却没立即赶回府,只因沈连城骑马摔了跤,崴了脚,回程慢了。
这件事,黄氏难道不会嫉恨于心?
如是想着,青菱忙叫住沈连城,“女公子,若真是夫人所为,您怎还敢私下与之接触?您就不怕她再行凶狠?”
“谅她也不敢。”沈连城哼笑一声,“更何况,我并非一人前往……青菱,”忽而一声意味深长地轻唤,她回头认真看青菱道:“无论待会我跟黄氏说了什么,你都要记得,没有我的准允,不可传到任何其他人耳里,玉荷也不行。”
青菱连连点头。
“玉荷是个没心没肺的,青菱你不一样,性子稳重,做事仔细。以后许多事,还要你多担当。”
沈连城言辞诚恳,于青菱看来,像是突然间长大了。若说玉荷作为奴子是个没心没肺的整天聒噪得什么话都敢说,沈连城作为主子,又何尝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什么出格的事儿都能做?
青菱年长些,一直以来都是多担当的那一个。
不过,这会子沈连城突然煞有介事地讲这番话,青菱倒有些手足无措。半晌她才回话道:“只要是为女公子好的,奴便是死,也是应该的。”
“哪里要死这么严重?”沈连城轻笑出声,心中一片暖意。
她知道,青菱跟着自己,像大姊姊一样,为自己操i了不少心。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愿意信赖她,什么事也不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