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内,子隐与沈连城相对而坐,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他说的话却是屈指可数,从头到尾,都是沈连城在找话头。
前院还有李霁在等着,沈连城内心是有些着急的。她忍不住了,终于噙了笑问子隐:“不是说找我有事?何事啊?”
子隐却是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想见你。”
沈连城噙笑,“那见也见了,我这便回去了。逗留久了,怕要遭人闲话的。”
见子隐没做声,她忙向他许诺:“尔后每天用过午膳,我若没旁的事,都来看你。”
子隐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人。她不“勤快”些,恐怕不能表示一往情深。
子隐起身相送,却是兀地问她一句:“你怕旁人知道你我的关系?”
“你就住在我府上,私相授受,总有不妥。”沈连城看了他,有些担忧,“你能谅+.++解我吧?”
子隐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一直送她到屋外。不经意间,他看到李霁远远地来了,立时生了坏心思。
他敛了嘴角的恶意,叫住沈连城,待她回转身看自己,他又上前,靠得极近了些,俯身在她耳边耳语起来。
“什么?”沈连城压低声音,不禁挠了挠耳朵,因为她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我说……”子隐突然抱住了她,“那个李世子来了。”
沈连城惊得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忙用力推了推子隐,却未能推开去。而李霁怒喝的声音已经传到了她的耳畔!
“放开阿蛮!”李霁健步如飞跳将过来,一把掀开子隐的手,将沈连城抓到自己身后,怒道:“你好大胆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主家娘子无礼!?”
在他眼里,子隐作为几位庶子的武功教习师傅,那便是个身份卑贱的下等人。
看他暴跳如雷,额上青筋毕露,沈连城心乱如麻。她万万没想到,这才头一天,就让两人这样撞上了。子隐故意而为,李霁出于本能,她想收场,却不知如何收场。
“我与阿蛮两情相悦,昨夜已定下海誓山盟。”子隐幽幽出口,漫不经心的话语,是刻意而来的挑衅。
“一派胡言!”李霁恨得牙痒痒,攥紧的拳头也在袖口跃跃欲试。今天没带赤风赤羽来,他自知打不过子隐,豁出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反让他的阿蛮看了笑话。可若不打,他的男子气概岂不是……
幸得这个时候,沈连城拉住了他。
他和子隐的目光,都落在了沈连城脸上。他们倒要看看,沈连城要如何解释这件事。
沈连城则是清楚,今次之事,不是一个解释就能蒙混过关的,她必须做出选择。
见李霁冷静下来了,她这才松开紧抓着他的手,又示意青菱玉荷带着一干闲杂人等都回避了去。
“李世子……”她微启红唇,看了李霁一眼,有些犹豫,有些为难,更是低了头,默了少刻才重新抬起,直视他道:“昨夜回来,我的确与子隐郎君私定了终身。”
李霁的心,陡然下坠了一般,嗓子眼更是如鲠在喉一般难受。他简直不相信沈连城说的话!他摇了一下头,心疑出声:“你骗我。”
“我其实一早就喜欢子隐郎君了,只是不敢告诉他。”沈连城说,“我怕他拒绝我……昨夜我才知道,他原来也是喜欢我的。”
“那我呢?”李霁分明气红了眼,情绪有些激动。“昨夜在城外你才答应嫁我,怎么一回府看到他就变心了?”
看他这样,沈连城心中不忍,隐隐地痛了一下。在昨天之前,他欺负他,无视他惯了,昨天之后,她明明已经接受了他一片赤子之心,今次再去伤害,她简直觉得自己残忍。
但为了识破子隐,拔出心头这根莫名的刺,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想,他那样爱慕自己,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他定会原谅自己的吧?以他的执拗,定还会继续追求自己,想方设法让自己回心转意。
“昨天在城外,算我一时糊涂。”她背过身不再看他。
“一时糊涂?”这前后的变化太快,太突然了。李霁宁愿自己此刻还睡在韩家的床上,没有因为一夜高兴到天明就跑来见自己心爱的人。
“阿蛮对自己失节一事耿耿于怀,这才经不住你的纠缠一时糊涂答应了你。不然,阿蛮岂能瞧得上你?”子隐话语平静,却不乏对李霁的轻蔑之意。
沈连城心头一惊,忍不住盯了子隐一眼。她知道,他当着她的面这样说自己,这样说李霁,就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李霁果然着了他的道,听他这么说了一句,竟当真以为自己不过是沈连城委屈下嫁之选,心都碎裂了。
那次韩府家宴,沈连城也说过,她心中的男儿,当是英武盖世的,能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兵的。可他呢,手无缚鸡之力,就连护她周全也做不到!她怎么会是真心喜欢自己?
他恨,恨自己无能,终于转身,红着眼,拖着千斤重的步伐,向梅园外走了去。
他转身的那一刻,沈连城几乎看到他眼里隐约泛起了一星半点的水雾,一时间心如刀割。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藏在衣袖的手,不自觉发生了一下颤动,终于握紧了。恐怕这一次,她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他不会就此放弃她了吧?但愿他只是一时气愤。
“不忍心了?”子隐不满的话语,就在身后。
沈连城掩不住对他的怒火,转身之时却已消去了一半,只责怨道:“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李世子对我,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我本有打算要与之说清楚的。”
子隐却是一脸冰冷,好似对沈连城的占有欲是真的一样。
不是另有图谋才牺牲色相,做做戏敷衍敷衍自己“对他的爱慕之心”吗?是她戏演得好,还是他演得真?
哼,沈连城暗暗讥诮一声,脸上却是绽开一抹笑来,走上前去,拉了他的衣袖道:“好了,这样气走他也好,免得他再来纠缠。”
子隐的脸色方才好看些,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近前一步,轻抚她的臂弯,适时表了歉意道:“怪我气量小。”
沈连城噙着笑,微低了下颔。脑中又浮现李霁离去时的样子,心中不免一片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