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心底寒意遍生,似是全身的血皆被这北风冻僵。
她原地吐纳了几息,又活动了一番手脚。
夜色如浓墨泼撒,被砭骨的冷风拂向四周,沉沉的夜色下,那条白石小径几乎被吞没殆尽,只能隐约瞥见一条白线。
秦素觉得,她的身上亦似沾染了这夜的黑,连同她的心,亦像是沉进了这黑暗中。
她本能地觉出一种危险。
此地不可久留。
前世多年的暗桩经验告诫着她:不可冒进,尽早离开为上。
她遵从了这样的本能,拢紧衣袂,毫不犹豫地躬身退行数步,方站起身来往回走。
她这厢方一转过回廊,身侧方向便陡然传来了一阵森然的“咿呀”声。
秦素暗暗咬了咬牙。
这女人,真是既诡异又精明。看样子,她应该也感觉到了什么,便佯做回转,其实却一直守在门后窥探,此刻更是启户而视,一窥究竟。
秦素停住脚步,身子紧贴廊柱,探出半张脸往声音的来处看。
便在此时,那一轮微月终是冲破了云层,淡淡的月华重现于眼前。
秦素此时所处的位置,与东萱阁的院门恰是齐平的,正面对着那条碎石小径,若是那女子出门,便一定能被她看见。
然而,月华寂寂,小径之上渺无人烟,唯浅淡的月色如水铺散,一丝一缕,点染出山石堆叠、衰草丛生,亦将整个东萱阁门外的情景,映照得格外清晰。
除了自己的心跳声,秦素的周遭安静得一如坟墓。
她贴紧廊柱,睁大的眼睛瞬也不瞬,紧盯着那条小路,等待着对方有所动作。
只要那女子再出门,秦素便一定能瞧见她的样貌。
可是,那条小径上却仍是空落无人。
那女子显然很沉得住气,并无妄动。
安静与寂然,重又笼罩了这处庭院。
月夜之下,这寂静像是被抻得极长,秦素只觉得腰背酸痛,冷风一股一股地直往身上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萱阁的院门处,再度传来了一阵阴森的“咿呀”声。随后,便是一阵落锁插栓、关门合户的声响。
秦素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看起来,那女子显是放了心,此时是真正地关上了门。
秦素悄悄地吐纳了一息,竖起耳朵细听。却听那院墙深处隐约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至不复可闻。
秦素略略站直,探手捶了捶僵冷的双膝。
方才实是险极,若非她按兵不动,说不准便要叫这女子窥破了行藏。
这一回,那女子应该是真的离开了。
秦素轻轻跨出回廊,侧过身体,紧贴回廊靠近东萱阁院墙的这一侧潜行数步,遥遥地往小径处看了一眼。
月华如霜,秦素辨认了许久,才最终确定,那粗茧纸制的信封仍旧躺在原处。
她那一颗心,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
只要密信无事便好。
她飞快地返身转过曲廊的折角,掩着行迹一路往回行去。
那女子固然可疑,然秦素只想扭转秦家的厄运,至于其他的所谓秘事,能查则查,不能查的她也不会过于执著。
这一路她走得更加小心,宁肯慢些,也不敢有一丝放松。幸而接下来一切顺利,她终是安然回到了东篱,换回了衣物,甚至还以热水抹了身,里外皆收拾得干干净净。
待终于收拾妥当,重新躺在榻上时,拥着温暖的棉被,秦素总算觉得活过来了。
今夜实在是太冷了,她方才在外头几乎冻僵,直到此时,她的身子虽然暖了过来,膝盖处却仍是冷若坚冰,只得以手焐着取暖。
感受着棉被中的丝丝温热,秦素微阖双目,开始思考那神秘女子的事情。
冷静下来后细想,那女子前后身形大变,应该是原先在身上带着什么东西的。后来她将那东西扔掉或是藏了起来,一身轻松,所以才会瘦下那样一大圈,回程时甚至哼起了小调儿。
秦素仔细回忆着那女子哼唱的曲子,还有她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听声音,这女子年龄应该不算太大。至于那曲子,秦素却十分陌生。
前世今生,她周游于两国,辗转于无数酒宴歌席,亦听过无数新调旧曲,这首曲子却是闻所未闻。
有些像是民间的俚调,抑或是儿歌?
秦素蹙眉思忖着,复又摇了摇头,将思绪转向了那女子的行动上。
这女子看似大胆卤莽,实则心细如发,感觉亦十分敏锐。秦素不过是暗中偷窥了一会,便叫她觉出了不对。
好在她哼了曲子,出入时的动静也闹得不小,否则秦素又要以为,这是碰上隐堂同行了。
不过,隐堂是绝对不允许麾下暗桩如此张扬的,隐堂的暗桩亦绝不会在开合门户时,弄出那样大的声响。
夜间潜行,改容易装,油罐、毒药、迷粉、匕首,这四样乃是暗桩的必备之物,由隐堂统一下发。
可叹秦素如今身在秦家,能偷来一罐油再加个烛台就算万幸了,幸得那蒙面人的药十分厉害,比隐堂的还要强上几分,只是量却太少了,再想要如今晚这般大规模地下药,那药量却是不够了。
她心下莫名地有些惋惜,复又觉得可叹可笑。
她还真是暗桩做上瘾了,重活一世还念念不忘。
纷纭的念头此起彼伏,秦素也不知是何是睡着的,待她醒来时,天色已是微明,布帐上拢了一层极淡的曙色。
她在床上静静地躺着,侧耳细听。
锦绣的呼吸轻浅且绵长,显是仍在熟睡。
秦素轻轻坐了起来,掀开帐幔,趿着麻履,悄步行至了窗前。
窗扇启开了一条缝隙,是秦素昨夜用来观察院中情形时用的,回房后她便未曾关。此际,清寒的气息正在那缝隙间流转着,窗纸上白光荧然,院子里传来细微的“簌簌”声响。
原来是下雪了。
微薄的雪色如昨夜月华,只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秦素凑在缝隙处往外看,廊下的栏杆上亦染了些许白霜。
这雪应该是后半夜才下起来的。
她不由再次感到庆幸。
若是前半夜便落了雪,那雪上的足印消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她重新返回榻上假寐,谁想这一睡倒真的睡了过去,待到被阿栗唤醒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