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可没空去管阿承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她提着明晃晃的剔骨尖刀,挨着个儿地在每处院门上都划出了明显的痕迹,做出贼子挑开门栓的假招子来,以便瞒过那些官署之人,随后她又来到了廊下,踩着栏杆站在高处,以尖刀刺破了灯笼,将里头的蜡烛也给熄了。
所谓月黑风高夜,点着灯可不能算是黑,贼偷东西的时候绝不会亮灯,这是道儿上的规矩。他们暗桩与贼子其实皆差不多,行事都是一个路数,这些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故做起来极为顺手。
院子里瞬间便黑了下来,秦素慢慢模索着跨下了栏杆,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复又睁开了眼睛。
外头围楼的檐角也挂着灯笼,然那光线并不及远,这院子里也只是勉强能够视物而已。
待视野恢复了一些之后,秦素便又熟练地卷起一角衣袖,~凭着记忆,将栏杆上可能踩下的脚印揩抹干净。
阿承的嘴张得能塞进去一只拳头,呆呆地看着秦素利落的动作。
有那么一瞬,他真觉得眼前的女郎,陌生得让人震惊。
这还是他所知的秦府六娘子么?!
秦素最后检查了一遍院子,确定无甚疏漏之处后,才将尖刀收了起来。
那一瞬间,她听到了阿承吞口水的声音。
她转眸看去,却见阿承面容呆滞,想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到现在嘴巴还张着。
“你回去罢,快些睡下。”秦素走上前去柔声说道,一面便接过了他手上捧着的事物。
阿承手中一空,蓦地便回神,张大的嘴巴也阖上了,却也没有依言回房,而是仍旧站在原地,脸上的震惊许久未散。
秦素心念微动,却是想起一件事来,便放柔了声音轻声问他:“我之前请你给妪带的口信,你可带了?现下情形又是如何?”
阿承吞了一口口水,嘴巴张开又合上,反复数次,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声音:“我……我告诉祖母了,祖母……正在……嗯……正在办这件事,全都是……嗯……依着女郎的吩咐安排的,是年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和老实可靠……可靠的庄户人家。人已经从太夫人各处的……各处的的庄子调来了,这几日应该就能赶上我们。”
平时说话很利索的男女圭女圭,此刻却变成了结巴,说完了话,阿承的小脸儿已经涨红了。
“很好,多谢你。”秦素含笑轻语,语声又柔又软,复又细细叮嘱:“你一定要记得告诉妪,五月初八之后,一旦我那里缺了人手,这些人便要立刻安排给我,不能叫旁人占了先。此事很是紧要,万勿忘怀。”
听着她平稳又轻柔的语声,阿承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面听着她的话,一面便下意识地点头应是。
此刻才是二月,而秦素却像是已经知晓五月的事了,若换作以往,阿承定会万分惊奇。可是,在经历了刚才那番场景后,阿承觉得,只要女郎能够不拿刀子好生说话,他就谢天谢地了。至于那话中的惊人之语,那又算什么?与明晃晃的剔骨尖刀相比,那根本不算回事。
见阿承的眼睛重又恢复了黑亮,秦素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提前请周妪从田庄调人,是为了此后的安排。
她需要给自己找几个信得过的人,而这些人必须是前世时根本不曾进过秦府、与秦家基本无甚瓜葛之人,如阿胜或阿栗这般,她用起来才放心。
当然,为了行事方便,她没要连云田庄里的人,总归太夫人名下田产极富,不拘从哪个庄子调个把人进府,以周妪之能,易如反掌。
秦素心中大定,将图册捆好塞进包袱里,再将包袱缚牢背在身上,收拾利落后,方向仍处在半呆滞状态下的阿承甜甜一笑,柔声道:“你别怕,一切有我。”
她的语声本就清弱动人,此刻特意放缓了一些,便若洞箫沉埙,低柔甜滑,竟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娇媚,极为魅惑。
这声音听在阿承耳中,便像是有人在拿着一根软软的羽毛拂着一般,他才恢复了几分的面色,立时又变成了一块大红布。
“快些回去躺下吧,别叫人发现了。”秦素再次柔声说道。黑暗中,她清凌凌的眼波温柔如水,叫人无从拒绝。
这一次,阿承终于红着脸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一路走得都像踩在棉花上,直到躺在了榻上,脸上仍旧烧得火烫。
他长这么大,从未听到过这样低柔动人的声音,那声音不像是听在耳朵里的,倒像是一口口的热气吹到了心尖上去。
阿承头一次觉得,女郎很美,很美。
那样的一种美,不像是大娘子或二娘子那样,只是叫人瞧着觉得好看,而是另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味道,一见之下,便是抓心挠肝,再难忘怀。
且不说这九岁的孩子此刻心中是如何的情绪,却说秦素,见阿承终于回了房,她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为了尽快安抚阿承,她不得不拿出了前世隐堂所授的媚人之术,看起来也算有奇效。至于这番作态令阿承受到了怎样的冲击,她可也管不着了。
她走到大门边上,回眸看去。
黑暗笼罩了整个院子,从各房中传来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昭示着这院中诸人睡得正沉。
秦素暗自点了点头,又探头向外看去。
门外亦是悄无人声,唯那几盏灯笼在风中晃动着,映出一片幽微的屋影。
她放低身形滑出门外,回身将门虚虚掩上,随后提起裙摆,绕过那昏迷的仆役,辨明路径,沿着石板小径往右而去。
程家包下的两所院子,便在秦府三院的右侧,相距也不过数十步而已。这一路皆是高墙在侧,投下大片阴影,将墙下的小径也隐在其间,秦素走得十分轻松,数息之后,便来到了程家两所院子之间的高墙下。
她停下脚步,略略平定了一下呼吸,仰首看了看眼前高达丈许的围墙,面上露出了一丝浅笑。
她要给程廷桢送一封信。
这位郎中令住着的院子,她早就在进驿站前便观察好了,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