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春色之千金嫡妃 【第六十九章】华珠偷吻,流风的大礼

作者 : 偏方方

听到瓷器砸落在地并碎裂的声音,屋内三人齐齐朝门口看去。就见身着褐色锦衣的卢高蹲,开始捡碎裂的瓷片。

陈娇上前,一把拉过他:“怎么这么不小心?行了行了,叫下人收拾吧!”

吴氏原本是在膳房准备饭菜,有几个菜式拿不定主意便过来请华珠示下,刚问完要走,便碰到这项动静,忙走过去蹲下:“奴婢来捡!”

卢高的手微微一抖,在一块尖锐的瓷片上划破了食指,鲜血溢出,他沙哑着嗓子丢了句“我先回屋清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等等我!”陈娇冲门口喊了一嗓子,又回头对华珠抱歉地笑道,“我先出去一下,你们先弄,我马上过来。”

华珠莞尔一笑:“卢夫人去忙吧。”

二人走后,吴氏揪住衣角道:“是不是我冲撞那位大人了?那位应该就是京城来的卢大人吧?”虽没看清他样子,但与卢夫人这么亲密的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华珠当时就坐在桌边包饺子,面对着门的方向,可她听到了碎裂的声音才抬眸,所以没看清卢高为何把碗弄掉了。实际上,他连卢高的容貌也没看清。想了想,华珠宽慰道:“应该只是手滑,你别往心里去。”

吴氏揉着衣角,很窘迫的神色:“第一次我冲撞了卢夫人,这一回又险些冲撞了卢大人,我……我……我大概与这些当官儿的八字相冲,待会儿万一我也冲撞提督大人就不妙了。”

华珠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勉强她,就问道:“行,反正不管提督大人吃的怎么样,我都帮你问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大儿子叫卢永志,二儿子叫卢永富。”

*

陈娇跟着卢高回了屋,卢高走得略快,陈娇有点儿跟不上,回了房,香汗都累出来了。

想着卢高一定是伤得非常严重,才会健步如飞地赶回房,当下也顾不得喘气儿,便拿来帕子和金疮药,为卢高护理伤口。

“啧啧啧,真深啊,怎么搞的?都见到肉了,你平时不是挺沉稳的吗?”。

卢高苍白着脸,淡淡一笑:“我剁肉,手上沾了猪油,一个没拿稳就掉了,没吓到你们吧?”

陈娇娇嗔地笑了笑:“你当我和年小姐是纸糊的?又不是赤焰的鬼魂来了,能吓到我们?”

“以后不要再提赤焰了,太子伤成那样回京,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变故?祸从口出,朝廷的事儿你别放在嘴边嚼。”卢高半沉着脸提醒道。

陈娇为他擦了金疮药,用纱布包好,说道:“知道啦。诶,看你这手怕是包不得饺子了,得,待会儿我们弄完了直接叫你来吃,你先歇会儿吧。”

卢高垂下眸子,眨了眨眼,语气如常地问道:“对了,我刚听你说年小姐,是不是就是总跟着咱们提督大人一起破案的年小姐?”

陈娇将金疮药收回床头柜:“可不就是她?提督大人叫了她来吃团年饭,我估模着,她与提督大人关系不一般。”

卢高凝思了一会儿,又问:“她和那位看起来……年纪有些大的妈妈是什么关系?”

陈娇的眼底掠过一丝不屑:“你说那个吴妈妈啊,吴妈妈是她院子里的下人,很会做菜,她带过来讨好咱们提督大人了。”

卢高的瞳仁左右一动:“讨好提督大人,这么说,她会做福建菜了,她是福建人?”

“听口音就知道了,绝对是福建人。我差点儿忘了,你老家也是福建的。刚认识那会儿,你一口福建口音,差点儿没把我笑死。饭(换)衣服啦,灰(飞)黄腾达啦,的啦的啦一大堆。”讲着讲着,陈娇忍不住笑了起来。

卢高陷入沉默,没说话。

陈娇自顾自地笑着,没注意到丈夫的表情:“也亏得你跟提督大人是老乡,他才这么器重你我。我父亲说了,别看琅琊离京城远,但琅琊锻炼人,很多朝廷重臣都是打琅琊历练出来的,好好干完这一任,指不定就又有什么机遇了。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卢高一把搂住妻子的纤腰,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三十多岁的她皮肤细腻得跟小姑娘似的,除了眼角有一点笑出来的鱼尾纹,别的地方都非常完美。卢高抱紧了她道:“除了想你,还能想什么?”

“你呀!一把年纪了,老不正经!”陈娇嗔了他一眼,微微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下个月你有空吗?”。

卢高抚模着妻子的手道:“要看哪一天,怎么了?”

“陪我去一趟陆家。”

“陆家?”卢高疑惑地看向了妻子。

陈娇侧目,笑着对上他的注视:“就是专门给女人看病的。我在京城就打听了,陆家有个特别厉害的陆大娘,专治不孕症,我想找她看看。”

卢高笑了笑:“你又没有不孕,咱们不是有孩子吗?”。

陈娇靠在他肩头,轻声道:“我想再要个儿子,女儿再好,终究是要嫁人的。”

儿子……

卢高眉头一皱,面容出现了瞬间的扭曲。

*

陈娇去流音阁的偏房时,廖子承、流风和七宝都来了,几人围坐一桌,和华珠一起,有滋有味儿地包着饺子。都不是常下厨的人,包出来的饺子千奇百怪。七宝的个头儿大,扁扁的像扇贝;年小姐的个头儿小,圆圆的像丸子。流风倒是捏得非常认真,手法与提督大人的相同,连用筷子夹完馅儿左右捻一下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不过也就是一板一眼地学学而已,做出来的东西却是没法儿看的,只有提督大人做出来的才称得上精品,若非知道提督大人来自福建,她都要怀疑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唉,这样一个上得了朝堂,下得了厨房又英俊得天怒人怨的男人,真是叫人眼红啊。

陈娇暗暗一叹,笑着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两刻钟后,七宝端着饺子去了小厨房,等他把煮熟的饺子呈上来时,吴氏在大膳房做好的菜也被芸丫送了过来:佛跳墙、炒西施舌、鸡丝燕窝、沙茶焖鸭块、桔汁加吉鱼、鲤鱼跃龙门……一共十六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菜肴。

卢高也来了膳厅,与廖子承、华珠等人一起用膳。外面,丫鬟婆子妈放起了鞭炮和烟花,伴随着嬉闹声传了进来。

这是华珠第一次面对面与卢高接触,听说他朝廷派下来,协助廖子承整顿水师的,目前任四品副参领,但主要负责文案、资料和军民关系的工作。他是那种很典型的中年官员,清瘦、山羊胡、精明的眼睛、温和的微笑,看着非常平易近人,也非常老实,但心眼儿绝对不少。

“手伤无碍了?”约莫是过年的气氛太好,廖子承问花时,脸上带了淡淡的笑容。

卢高拱了拱手,爽朗地笑道:“多谢大人记挂,无碍了。”

几人围着大圆桌坐下,开始用膳。大家包的饺子形态各异,一眼就能分辨,差不多是谁的饺子进了谁的肚子,除了华珠的。她的“小丸子”全被廖子承捞了去,而她和流风非常荣幸地吃了全场唯一正常的提督牌饺子。

卢高举杯,看向廖子承,满眼笑意:“承蒙朝廷安排,卑职方能追随大人左右。这一路追随大人从长安到琅琊,所见所闻竟超出毕生想象。大人爱民如子、断案如神,实乃朝廷之福、百官之福、万民之福,卑职相信,无需多久,大人就能将琅琊水师治理妥当!能替大人鞍前马后,是我卢高的荣幸!我敬大人一杯!”

廖子承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微微扬起唇角:“以后还请卢参领多费心,也劳烦卢夫人多费心。”

陈娇忙举杯敬酒:“能跟随大人左右,是我们的荣幸。”

三人来来去去,客套话讲了一大通,华珠就发现,原来廖子承挺会混官场的,还以为他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肠子,禁不住官场的烽火硝烟呢,可怎么越看他与卢高敬酒来敬酒去,像跟老油条似的?难不成以前当过官?算了,应该是跟廖大人耳濡目染的吧。

廖子承给流风夹了三筷子青菜,再夹第四筷子时,流风不乐意了。他是肉食动物,最讨厌吃青菜,也讨厌吃水果。

廖子承就轻声说道:“过年了,你长了一岁,青菜也要多吃一点。”

流风模了模脸上的黑色面具,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最终闷头吃了。

用晚膳,几人坐到暖阁,男人下棋饮茶,女人剪窗花。

卢高看着剪得很认真的华珠,和颜悦色地问道:“年小姐是福建哪里人?”

华珠剪了一个小红兔,举眸看了看卢高,微笑道:“建阳。”

廖子承与流风下着跳棋,落下一颗蓝色珠子,说道:“卢大人也是福建人,福州?”

卢高笑道:“是啊,我是福州人,提督大人记性真好。”又看向华珠道,“不知年小姐的令尊是……”

华珠又拿起一张红纸,看了廖子承一眼,咔擦咔嚓剪了起来:“南平府台,年政远。”

卢高垂眸,眸光一闪,又看着华珠笑道:“我家中有个女儿,与年小姐同岁,看到年小姐我总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不过她没年小姐这么聪明,也没年小姐这么漂亮。女儿像娘,颜二姑女乃女乃一定也是一位惊才艳艳的女子。”

不都说女儿像父亲,儿子像母亲吗?华珠眨了眨眼,说道:“我是庶女。”

陈娇弱弱地瞪了丈夫一眼,这样的话问出来了多尴尬。

卢高果真露出一抹讪讪的笑来,就对陈娇吩咐道:“我记得咱们从京城带了一对卷芯枫叶金钗,正适合送给年小姐的娘亲。”

“我娘过世了。”华珠蹙了蹙眉,这个卢高,今儿怎么老是问一些可能会触及她伤疤的事儿?

廖子承斜睨了卢高一眼。

卢高拍了拍自己额头,赔罪道:“抱歉,我多话了。”

不知者无罪,华珠释然地笑了笑:“说来也巧,我娘也姓卢呢。”

“哦?这么巧?”卢高的眼底闪动起一丝丝不难察觉的兴趣,在烛光下看来,格外亮堂,“人都说,同姓之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哇!哈哈,我们也是亲戚呢!”

陈娇看着丈夫笑,自己也跟着笑了:“朝中除你之外,还有两位卢大人呢,你怎么不跟他们攀攀亲?”

唉,其实她真的有个舅舅姓卢,不过她一次也没见过,大夫人与绛珠又都不许她与卢家有往来,也不知舅舅和舅母怎么样了。

这边,华珠与陈娇剪着窗花儿,时不时与卢高笑谈几句。另一边,廖子承与流风下了几盘棋。七宝嘴馋,坐在炉子旁,烤熏干的鹿肉吃。一屋子,欢声笑语。

膳房内,吴氏蹲在门口,捧着碗吃饭,热乎乎的饭菜,被风一吹便凉了半截。吴氏扒了一口,吞进嘴里。想起死在海底的两个儿子,眼眶一热,落下两颗豆大的泪。

吴氏抬起粗糙得满是细小口子的手,擦了擦眼睛,继续吃饭。

屋内,传来芸丫与丫鬟婆子们行酒令的声音,嘻嘻哈哈的,欢快极了。

曾几何时,他们家也这么热闹。

公公婆婆、叔伯妯娌、丈夫孩子,还有那个漂亮的小姑,都围在一个小屋里,烤火、剪窗花、守岁。

但是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没了。

他丈夫死在了京城的某个角落,儿子葬身了冰冷的海底,儿媳死了一个,跑了一个,她呢?也一只脚踏进坟墓了。

心口传来剧痛,吴氏按住了衣襟。

要撑下去,夙愿得偿之前,一定要撑下去。

*

陈娇与卢高离开后,廖子承叫七宝也带流风下去歇息。

温暖的房间,开了一株清幽的剑兰。

华珠月兑了鞋子,跪在炕内,将剪下的窗花一张张贴在窗户上。

身后,那优雅闲适的男子,微眯着眼,定定地看着她。

从她乌黑的发到白皙的颈,从她素白雪绒薄袄到粉红的裙,又从她纤细的柳腰、浑圆的臀,到三寸金莲般的小脚。

华珠不知自己成了某人眼中的风景,贴完茶几上的最后一张窗花后,笑着转过身来。

那一抹动人的笑,像黎明第一缕晨曦,金灿灿的,能一直耀到人心底。

廖子承的目光微微一动,淡道:“贴完了?”

华珠点头,拿出小册子,翻了翻,又塞进荷包,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就扬起笑脸问道,“我剪的窗花很漂亮吧?”

廖子承错开视线,随手拿起一粒花生:“贴得跟女人的屋子似的!”

唉,想从他那儿得到半句赞赏简直比登天还难,算了,这辈子甭指望了。华珠跳下地,穿了鞋子在小炉子边坐下,将一个鲜女敕女敕的橙子烤了上去。

廖子承蹙眉:“这是什么吃法?”

“我小时候气管不好,老爱咳嗽,父亲就问了个偏方,把橙子切开,撒上盐,放锅里蒸一蒸,说能镇咳。吃多了,久而久之,我再也吃不惯生冷的橙子了。”华珠语气轻快地解释。

“想你父亲了?”廖子承偏头看向她,问。

华珠用火钳拨了拨炭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福建。”

“琅琊不好?”

“好是好,不过我终归是寄人篱下,不比家里自在。”

“回去了,不会想你姐姐?”

“那我也不能一辈子跟她过,我总有一天会嫁人的。”话落,才觉得跟一名未婚男子讲这样的话题有些不妥,为避免尴尬,华珠话锋一转,“今天的菜很好吃吧?”

“还行。”漫不经心的口吻。

但华珠明白,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华珠翻了翻被差点儿被烤糊的橙子,试探地问道:“今天是吴妈妈做的菜。吴妈妈就是你送我披风那晚,我在颜府门口碰到一名很可怜的妇人。她两个儿子都在六年前的海战中阵亡了,但烈士墓碑上没有他们的名字,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具体原因?”

廖子承看了她一眼:“叫什么?”

“卢有志和卢永富。”

“也姓卢?”廖子承一不小心捏碎了手里的花生。

华珠点了点头,睁大氤氲了一层水汽的眸子道:“是啊,很巧对不对?看在他们跟我娘同姓的份儿上,你叫人查一下吧。或者,我亲自翻档案也成,只要你不怕我不小心翻到什么军事机密。”

“七宝。”廖子承对着门外唤了一句。

七宝入内,嘴上还有没擦掉的油儿,八成又吃什么东西了:“公子,您有何吩咐?”

廖子承淡淡吩咐道:“叫卢高把六年前阵亡的军士档案,节后送到我这里来。”

“是!”七宝郑重地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佛龛……最近没什么动静吧?”

“没。”

华珠就想到了释迦摩尼的血泪,皱了皱小眉头问:“你看啊,冷柔从古井消失、王恒从马车消失、赫连笙从火焰中消失,看起来真的很像鬼神作祟,但其实就是一些很简单、但很不容易被拆穿的障眼法。你说,你的佛龛会不会……跟他们的情况有异曲同工之妙?”

廖子承不假思索地说道:“不会。”

“这么肯定?”华珠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

“冷柔消失、王恒消失、赫连笙消失,必要条件是他们的空间并未被封死。”廖子承走入里间的卧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三尺高的长方形铁箱子和一个类似于铁匠所用的工具箱,“现在,你把这个柜子打开。”

华珠走到桌子旁,仔细端详起这个盒子。看起来很普通,没有花纹,只在右边有个金色小圆块儿,中间打了一个孔,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华珠探出手,试图掰开它的盖子。谁料,明明没有上锁的柜子却怎么掰也掰不开。

华珠疑惑地问:“用胶黏上了?”

廖子承如玉修长的手指指了指那个金色圆孔,又扬了扬一把形状怪异的钥匙。

华珠杏眼圆瞪:“居然有这么古怪的锁!”

但明显地,他不打算把钥匙给她。

华珠深思的目光飘过一旁的工具箱,取了一把梅花起子,戳入细缝,再用手肘狠狠一压。

嘭!

一**坐底下了。

撬不开呀!

廖子承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捣腾了一下:“再撬。”

华珠用梅花起子再撬了一遍,这一回,轻松多了。

柜门被撬开。

一股冰凉的液体迎面而来,浇了华珠满脸。

同一时刻,盒子里传来机械转动的声音,刺耳而犀利。

华珠抹了脸上的水珠,再朝里面定睛一看,却见盒子里的一把匕首已被切割成了碎片。

这是怎么回事儿?

华珠惊讶地望向廖子承。

廖子承单臂一挥,像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了佛龛,尔后一边用冰冷的指尖打开它,一边说道:“这个保险柜原本有两重机关,第一重是强酸,我刚刚换成了凉水;第二重机关是一个轮轴压力切割阵。”

华珠明白了,如果谁强行撬开保险柜,会被突然喷出的强酸伤到。即便那人早有准备,避过了强酸的袭击,里面的佛龛也会在柜门弹开的一瞬间被绞成碎片。华珠想到赫连笙送给颜博的戴安娜密码筒,这两样东西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也是大食人制造的柜子吗?”。

“我亲手做的,北齐没有这项技术。”

换言之,没有第二个知晓它的原理。华珠难以置信地叹了口气:“这个柜子是谁在保管?我的意思是,包括钥匙。”

廖子承凝了凝眸:“钥匙一直在我身上。柜子一直放我房间,后面放流风的房间。”

这两个人,都是感官极为敏锐的人,谁要想从他们手里偷东西几乎不可能。再加上没有钥匙,即便偷了也拿不到里面的佛龛,更遑论给佛龛中的释迦牟尼滴上血泪。

那么,凶手到底是怎么让这一奇怪的现象发生的?

这个谜团,比冷柔、王恒、赫连笙的消失难解多了。

“年华珠,就算是我也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比如佛龛,比如梅庄。”不知何时,他已起身站在窗边,月光将他俊美的轮廓勾勒出一圈落寞的弧线。

华珠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给蛰了一下,微微疼痛:“一定会解决的,相信我!这么多案子、这么多谜团,我们都一一破解了,佛龛和梅庄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还年轻,不是吗?一天查不出真相,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两年,总有一天我们……”

“华珠,你看那是什么?”廖子承突然打断华珠的话,指向她身后。

华珠朝后一看,“没有啊,你是不是看错……”

说话间,转过头来,那个本该站在五尺之外的人啊,何时闪电般地移到了她面前,还俯下高贵的身躯,乃至于她喋喋不休的红唇,就这么不偏不倚贴上了他的。

软软的,温温的,男子气息,混合着唇齿间的香甜,汇成一道电流,暮然闪过小月复和心口。

手指、脚趾,倏然绷紧。

世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一束束璀璨的焰火拔地而起,在天幕尽头砰然绽放,幽暗的世界,霎那间迎来最动人的星光。

咚——

咚——

咚——

是更夫敲响了新年的锣鼓,还是她心若擂鼓,分不清了……

恍恍惚惚间,滚烫的唇瓣慕地一凉,听到一声空灵的叹息:“唉,年华珠,你又偷亲我。”

*

夜,迷离。

一具娇小的身躯,裹在粉红色氅衣下,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扶下马车。

落地,腿一软,险些栽倒。

那只手又探过来,要扶她。

却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开。

小脸蛋是一片妖冶的血红,愤愤地瞪着他!

“唉,我才是受害者,流风,对吗?”。

流风点头如捣蒜,滴溜着黑宝石般迷人的眼珠,愣愣地看着这个敢跟公子发火的小丫头,忽然,眉头一皱,肉痛地伸出手指,递到了她嘴边。仿佛在说,我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啦,别再生气啦!

华珠咬了咬唇,对车内那个意态闲闲的男子冷声道:“无耻!”

语毕,按住狂跳的小心脏,头也不回地跨过了门槛!

流风望着她翩然的背影,歪头,迷人的眼睛里一片迷惘,似乎在想,咦?真的生气了,要怎么取悦她呢?

*

华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冲回知辉院的,吴氏跟在后头,感受到华珠无以伦比的狂躁气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心道,莫不是提督大人吃的不合胃口,与表小姐闹开了?哎呀,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可就罪过了!

她入府时日虽短,可因为在小厨房做事,每天都要前往公中的膳房领食材,也能听到不少消息。听说表小姐是庶出,与四女乃女乃隔了两层肚皮,是四女乃女乃心地善良才收留表小姐在府中居住。表小姐的处境一定很微妙,如果她再给表小姐添麻烦,岂不是……太雪上加霜了吗?

华珠并不知道自己气呼呼的、一言不发的样子让吴氏陷入了强烈的自责,只闷头朝前冲,冲到半路,忽然听到有人唤她。

“华珠。”

华珠停住脚步,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碧水凉亭与省亲别墅之间的汉白玉小道上。

走岔了!

华珠按了按额头,朝碧水凉亭望了一眼,对吴氏说道:“吴妈妈你先回清荷院,告诉四女乃女乃我平安回来了,今儿一切都挺好的,时间太晚我不去给她请安了,明早给她拜年。”

吴氏转身回了清荷院。

华珠紧了紧身上的粉红色氅衣,缓步走向凉亭,那里,坐着面无表情的颜宽。

说他面无表情似乎又不尽然,他薄唇紧抿,看得出心情并不轻松。

“舅舅。”华珠行了一礼,在颜宽对面的长凳上坐下。

“我想告诉你,我不打算自首。”颜宽看着华珠,很严肃地说道,“你和颜博不会告发我,廖子承也不会。”

华珠缓缓吸了口凉气,慢悠悠地吐出:“何以见得?”

颜宽说道:“因为你们不会赌上三族人的性命。如果惩治一个凶手的代价,是让数百口人跟着陪葬,我想,没有人会这么做。”

如果谋害的是别人,只会被判处斩首、腰斩、车裂或凌迟。可偏偏是一国太子,这种罪,恶劣到了极点,非灭族不能平皇室之怨愤。

华珠握紧了拳头:“我想知道,舅舅你是从什么时候想到用这样的法子来谋杀太子的?”

颜宽仿佛知道华珠会这么一问,并不觉得惊讶,就起身,将手搭在栏杆上,说道:“也没多久,我从没想过太子会来琅琊,也就没想过能用我自己的双手替颜澈报仇。甚至他来了,我一直在想怎么击垮他,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方法与时机。直到那天,你舅母对我说,她抽了下下签,府里有煞星作祟,颜府有可能会毁于一旦。我没往心里去,她又告诉我,冷柔在路上碰到落花洞女,被诅咒会有血光之灾。我想起颜澈出征前,也曾经被那个疯婆子诅咒过。我原本不信的,实际上,一直到现在,我都不信,而事实证明,我不信是正确的。”

华珠发现他有些语无伦次了,大概是谈起颜三爷太过悲恸。

颜宽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像在隐忍某种情绪:“我出了门,去寺庙的路上我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既然大家相信诅咒,为什么我不干脆利用诅咒?这样,我就能替儿子报仇,也不用害怕会被官府抓住!”

华珠没想到三起荒唐的失踪案竟有个如此荒诞的起因,难怪小时候廖子承总跟她说,你们北齐人啊,就是迷信,信神信鬼唯独不信自己。

一时怔住,华珠不知该如何接颜宽的话,直到湖边湿润的风吹得她发抖,她才紧了紧氅衣,问道:“可是冷柔失踪后,太子就踏上了返京之路,如果不是廖子承以我涉嫌命案的理由剥夺了我的选秀资格,太子不会留下,你预备怎么动手?”

“所以说,这是老天爷派给我的契机,不是吗?”。讲到这里,颜宽暗淡的眼底忽而浮现了几分神采,口口声声不信鬼神的他,也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好运,“我其实没想到太子妃会死得那么突然,我以为她的情况,少说能拖过除夕的。我那时虽然不知新任提督是谁,但按照惯例,我们都会给他接风洗尘,届时,琅琊权贵还是会举办一场晚宴,赫连笙作为太子,一定会到场,王恒便也一定会‘消失’。

可是我等啊等,却只等来太子妃死讯,以及太子带秀女回宫的消息,我整个心都仿佛被抽空了!那种浓烈的仇恨被可以报复的快感点燃,却又夭折在了半路……我站在颜澈的房间,模过房间里的每一个柜子、每一把椅子,我能看到他在屋子里奔来奔去喊我父亲……”

眼泪流了下来,颜宽一手撑住栏杆,一手捂住眉眼。月光下,他挺直的脊背忽而变得有些佝偻。

“活到我这个岁数了,也就不觉得死有多可怕,但我又怕有一天赫连笙登基,也怕赫连笙认为颜家人知道了他颜澈是他杀死的从而找他寻仇,所以提前对颜家痛下杀手,我只能比他更快、更先!或许你觉得我拿数百口族人的性命做赌注是不对的,可连你也不得不承认,此时不反击,不久的将来,所有人都被成为赫连笙的刀下亡魂!”

华珠哑然,听廖子承讲时,觉得颜宽的确自私了一点。但眼下听了颜宽的话,又感觉他是看到了赫连笙的野心,才不得不提前未雨绸缪。毕竟前世,赫连笙的确屠戮了颜氏满门。年家得意幸免,是因为宫里有儿子和她。

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该被谁说服。

“好在老天爷又如了我的愿,新任提督是廖子承,他救下了你,也阴差阳错留下了赫连笙。你不会明白赫连笙决定留下的那一刻,我有多兴奋。”颜宽湿润的眼底又溢出一丝狰狞的笑来,“华珠,舅舅的运气真的很好,不是吗?先是有人制造满月案引来了赫连笙,再是有人阴差阳错留下了赫连笙,运气,好像是我的囊中物一样。”

真的运气好,就不会被廖子承识破了。华珠无言以对。

“等你哪天有了自己的孩子,看见他被人欺负,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了。”颜宽将冰凉的手掌搭在华珠肩膀上,像抚模着自己的孩子,面色一片柔和与宠溺,“我会辞官,也会卸下家主之位。”

华珠再次一惊,举眸,定定地看向了他。

他抱歉地笑了笑:“让你们失望了,我不是一个好的朝廷命官,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

但你是一个好父亲……

看着他消失在暗夜中的背影,华珠微微湿了眼眶。

*

躺在床上,华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今天发生的事儿太多,需要在脑子里好生消化一番。她想像叠衣服那样把每件事整理清楚,放入心灵深处的抽屉。奈何她只有一个大柜子,一拉开柜门,所有情绪都堆积在里头,乱七八糟地往外冒。

一会儿是父亲,一会儿是早逝的娘亲,一会儿是与颜宽眼角的皱纹,一会儿又是某人那张无耻欠揍的脸。

心烦意乱,华珠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突然,肩膀被什么东西戳了戳。

华珠一惊,有点儿被吓到,但很快反应过来是巧儿:“大半夜的,还不去睡觉?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那手指又大力戳了戳她。

华珠烦了,一把掀开被子,就见一道黑漆漆的暗影,如鬼魅般笼罩在她床前,一双闪动着精光的眼,像地狱凿开的口子,吓得华珠魂飞魄散!

“啊——唔——”

华珠尖叫,却被那人倏然用手捂住。

谁说世上没有鬼的?这不声不响闯进她闺房的大黑影不是鬼又是什么?

华珠吓死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那人递过脑袋,凑近了华珠。

这一下,华珠认出他的黑色小面具了。

流风!

华珠拍开他的爪子,没好气地喘息道:“大半夜的跑我房间来干嘛?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真想揍这家伙!

流风很无辜地看着她,潋滟的眸子里是新生儿一般的纯净。

这样美丽的眼睛,这样清澈的眼神,叫华珠接下来的气话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了。

华珠用棉被裹紧了身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找我有事吗?还是廖子承找我有事?”

流风歪着脑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这是什么?”华珠疑惑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夜色太黑,能见度太低,看不出是什么。

流风俯身,定定地望进华珠的眼眸,一把拉开华珠的被子,在华珠的尖叫声里将东西塞进了华珠手中。

华珠要疯掉了,这个流风,到底懂不懂男女之防的?随随便便闯进她闺阁就算了,还掀她被子!那一刻,她差点儿以为他兽性大发了!

华珠一边用被子挡住身体,一边瞪向流风。

流风却站起身,一溜儿地不见了!

但临走时,流风给了华珠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眼神。

华珠捏了捏手里的东西,看不清,就放在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兰香,是廖子承的。

华珠走到窗边,将它摊开举起,对着稀薄的月光一看,一滴鼻血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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