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缓缓爬上了书的一角,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瞿铭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些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他忘了当时的情景,似乎他仍是想从灶火中抢救他的那本书,结果被自己的母亲拦腰抱住。他具体忘记了自己究竟做到了哪一步:是已经模到书了,还是没有碰到。只记得瞿老太开始哭天抹地,他顿时失去了所有勇气,颓然地放下了手。
还能怎样呢……母亲已经为自己赔上了一辈子的幸福,他还能再伤害她么?
自然是不可以的。
他平时,常劝姚氏要谦让他的母亲。
他每次看见姚氏欲言而止的样子,心里的负罪感又加了一层。
是啊,这是你的母亲。你欠她的,不是我欠她的。我没欠你们瞿家什么,偏偏瞿家亏欠我许多。我为什么要背负你的罪过,让着你的母亲?不觉得很荒唐么W@!
姚氏比较识相。她知道自己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什么。也许,还会引发新一轮世界大战——指不定瞿老太就偷偷地蹲在窗外偷听自己有没有向瞿铭告状呢!
因此,姚氏永远用一声绵长的叹息回答瞿铭。那是一种无言语的抗议。总是让瞿铭忍不住打一个寒战。
瞿铭倒在地上,感受身下土地冰凉的质感,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瞿老太焚书的下午。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深且长,很像姚氏那一声声长长的叹息。
姚氏现在在做什么呢?她对自己早就失望了……可是他又能做什么?瞿铭甚至不敢承认问题存在与否,他又如何能有意愿和能力去解决问题呢!
瞿铭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
瞿铭年轻的时候,还乐意逗招娣玩。会趁瞿老太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把她抱到书房里教她识字。若是被瞿老太发现了,自然讨一顿骂,说他不务正业。
所以,瞿招娣像一棵长歪的小树。若是她不识字,也就安于现在的处境,并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毕竟整个瞿家村都是这种重男轻女的模式。偏偏她爱看书。最大的好处,便是她的语言技能突飞猛进,超越了村子里的所有顽童,可以跟同龄的孩子对骂,不带脏字且丝毫不落下风。到五、六岁的时候,便能将瞿老太辩得哑口无言,只得月兑了鞋子,拿鞋底抽她:”叫你顶嘴!”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她试图用武力解决一切冲突。
瞿招娣便放声大哭。而更多的时候,她像一头骡子一样倔:“你打呀!”
“你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瞿老太撸起袖子,好让自己使上劲,一双大脚走得飞快,鞋底子抽得又急又快,每只都直接往瞿招娣的头上脸上招呼,好像真的跟瞿招娣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瞿招娣自然不会白白让她打。瞿老太十分节俭,那鞋子穿了不知道几年,腌臜得很。挨上一下,首先是痛,其次是恶心。
瞿招娣身子虽然小,却很灵活。从屋子里跑出去了。
瞿老太因为还要干活,也不便追出去,只是停下来,气喘吁吁道:“兔崽子,有本事你别跑。”
“那我还能站着让您白白打不成!”这时候,瞿招娣早就跑远了,她大叫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瞿老太听闻就像追出去,可大概还想着做饭的事情,硬生生停住了。
当她回来的时候,往往天都黑了,家里的大人从来都不会去找她的,那时候早就睡下了。一切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偶尔,她在灶灰里,还有可能找到一只小小的,烤熟了的番薯。瞿铭除了抢书的那次,从来都不会进厨房的。而瞿老太也不可能给她留饭。这自然是姚氏做的事情。
瞿招娣悄悄地钻进厨房角落一个稻草铺成的窝,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煨番薯。
有时候,她会觉得,只要自己的手里有一只番薯,她便觉得毫无畏惧,即使全世界的人与她为敌。
在外面的时候,她会挑一棵树,爬上去躺着。有时候,她会看见狼拖着尾巴,在树下打转,好像是希望猎物能从树上掉下来。那种绿莹莹的眼睛,曾经无数次出现在瞿招娣的梦境中,让她从梦里惊叫着醒来,一身冷汗。
可是大人是不在意这种事情的。瞿招娣猜想,恐怕她的亲人巴不得她被狼叼走吧!男女圭女圭可不一样的。他们邻居家的小儿子走失的时候,动员了整个村子的人去寻找他。当然没有找到。
瞿招娣后来总觉得那小儿子的娘,用一种令人恐惧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想说,为什么我的儿子被狼叼走了,你一个天天在外面野的丫头却没事?我儿子是不是替了你的?
用另一句话来说,瞿招娣又丑又倔,唯一的优点便是命硬。
从树上摔下来没摔残或摔破脑袋,好几次烧火的时候差点点着她睡的稻草窝,她却是毫发未损,甚至还从瞿老太的手下撑过了好几回毒打,并没有出现肝脾破裂、盆骨骨折之类的并发症。
这些让瞿招娣变得自大起来。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本来就中二,如今,更是觉得自己便是命中注定要做大事的人。有时候,她的脾气就很好。瞿老太拿她出气,她也就笑眯眯的,心想,自己以后要做大人物的,现在还不屑于跟你们这种小角色争吵什么。
反正到时候可以用主角光环碾压一切的。
瞿老太出了气,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尽管瞿招娣一直都是脾气古怪的一个孩子,要是正好碰到她为什么事情生气的时候,两人就直接撕起来了。
瞿老太更希望瞿招娣是一个易燃的爆竹。这样,她就有理由活动一下筋骨,而不会被自己的儿子拐弯抹角地说上一顿。瞿招娣若是一声不吭,她反而没有办法进行后续计划。偏偏这孩子天生讨打,脾气上来的时候,绝不会因为免除一顿毒打而改变自己的“原则”。
姚氏是一个更奇怪的人。有一段时间,瞿老太恰好更年期,每次看到瞿招娣,不由分说就打一顿。没有任何理由。
瞿招娣适应性强,也就习惯了天天挨打的日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