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堂前有一副对联,往日里阮媛不曾注意。现如今再过此门,看了,倒是细细地在心里回味,虽说不是有多好,但是颇让人深思。上联:取舍无分愚智终碌碌,下联:得失莫过恬淡总悠悠,正中一匾,写着“安居堂”三个大字。
进到院里,就见檐下一堆的丫环婆子,鸟笼子的罩布全都拿了下来,鹦鹉八哥啼鸣。迎面一股药香。
阮媛进到门里,丫头们垂手站好,有头脸的张婆子上前道:“少夫人万福,等老奴进去与夫人说一声,少夫人先在外稍等。”
说着话,有小丫头引着阮媛进到西厢房。阮媛进到西厢外厅站下。绿珠等人则就在外面檐下等着。原来镇北侯在正房里养病,简夫人白日里怕扰了楼书休息,又便于照顾他,都在西厢理事。
没一小会儿,张婆子出来道:“夫人让少夫人进去呢。”
阮媛随着张婆子进到内室,就见简夫人同吴姨娘坐在炕沿上说话,十岁的楼印在窗下写字。地下站着四个丫头,锦凳上坐着两个穿着缎子的婆子。
见阮媛进来,吴姨娘先站起身笑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眼睛红得好似哭过呢?可是谁给少夫人气受了?”
四个丫头和那两个坐着的婆子站起来向阮媛行礼:“少夫人万福。”楼印放下笔,站起来喊了声:“嫂子。”
阮媛笑说了句“不敢。”并对楼印道:“小叔写字呢?”完不理吴姨娘,冲简夫人行礼道:“媳妇见过母亲,母亲大安。”
简夫人四十八岁,由于保养得好,一辈子没受过什么苦,身材圆润,皮肤白皙,看上去也就四十二、三岁的模样。她面目慈祥,心也宽厚。这是阮媛上辈子总结出来的。
当然了,上辈子简夫人对阮媛并不好,但也说不上坏。这点阮媛倒也理解,毕竟自己的身份在哪儿摆着呢,就是自己看,也是果然无论样貌、家世都配不上楼石。简夫人只当阮媛是个透明人,已经算是仁慈的了。上辈子,阮媛就知道好多婆婆不喜欢儿妇,如何搓磨媳妇的法子。
捡佛豆、跪佛堂都是小事。让你做足小媳妇,一天三顿饭无冬历夏让你亲手做羹汤,衣不解带侍疾,亲手为公婆洗衣服。一年三百六十天,不累死你,也早晚病死。
所以,对于简夫人,阮媛还是印象挺不错的。
至于吴姨娘,阮媛只有扶额的份。
镇北侯府人口简单,虽说是世家。此时的镇北侯楼石的父亲楼书,字文勇,本来有七个兄长,但随着前镇北侯守边关时,一场恶仗,全都阵亡了。只留下楼书一人,因为年幼被留在家中,才为楼家留下这么一点儿骨血。
楼书七个兄长,只有三个结了婚,两个兄长一人一个女儿,其他兄长,竟一点儿骨血都不曾有。现在楼书的两侄女儿早已嫁人,大嫂、三嫂非要守着自己的女儿、女婿生活。楼书没法子,只得每年给嫂子们送丰厚的年礼。
至于二嫂,因为年轻,又没有子女,后来被娘家接走。走时就与楼书商量,楼书也同意他二嫂改嫁。但楼书后来听说,回到娘家的二嫂开始时说什么也不同意,竟以死明志。但她二嫂的家人使了些小把戏,才将他二嫂嫁去男方家里。那男人也不错,也让着他二嫂,开始他二嫂一直冷着那男人,后来才夫妻和美。
因此上,楼书对于儿子非常的在意。当年简夫人连生两个女儿,之后两年没动静,因为楼家的特殊原因,镇北侯楼书急于要儿子,便纳了良家子吴姨娘为妾。可惜吴姨娘进门,就生一大姑娘。
还好之后简夫人肚子又有了动静,并一举得男,楼书才又见笑脸。之后吴姨娘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楼印,此时才十岁,却早早的楼书就给他取了字,辅之。意思是将来要辅助楼石的意思。
大概楼书是怕将来妾生子大了,再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来,所以一直让简夫人养着,从来不让吴姨娘近到楼印跟前。只让吴姨娘亲近已经出嫁的自己亲生女儿。
吴姨娘性子简单,没有城府,有什么说什么。大概楼书当初纳妾的时候,为了家宅平安,就看中了她的这种性格。但幸好简夫人宽厚,要是京城里稍微有一点儿弯曲的家里,吴姨娘只怕被吃得渣都不剩,还能于十多年后又生一个儿子?
说得好听点儿,叫直性子,说得不好听点儿,那就一竹简子。
这不,屋里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出阮媛哭过,简夫人都没说什么,她倒是先问上了。更为夸张的是,紧接着就又大惊道:“哎呀,听说少夫人出去时不是带的纯金牡丹花冠么,难不成我被人骗了?”
阮媛也不出声,只垂首站在地中,做足了小媳妇样。有些事可以理直气壮的做,却不可以理直气壮的说。
简夫人笑眼瞅了瞅阮媛的头顶,笑着对吴姨娘道:“哪都有你,侯爷病了这么些日子,侍候的还不累是吗?”。
吴姨娘一撇嘴,坐回到座位上,拉了楼印,让他继续写字。
简夫人转面和气地对阮媛说道:“听说你回娘家了?可是真的?”
阮媛规规矩矩道:“是,媳妇知道错了,请夫人责罚。”
简夫人道:“本来你说不想学规矩我也没强迫你。可是回娘家这种事,总应该先跟我说一声,我也好给亲家准备些礼物让你带过去。早上你出去时也没和我说声我也不怪你,你去公主府倒也没什么,可是私自回娘家这种事,我不想再有下回。”
吴姨娘捂着嘴笑:“不会是回娘家哭诉世子爷不进少夫人的屋吧。”
阮媛全当吴姨娘的话是放屁,理也不理她道:“媳妇一定改。”
简夫人笑道:“嫁出去了还知道惦记娘家,人之本份,你没有错。我也不是个迂腐的,你回娘家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下回和我说声。既然做了亲,就要当成亲家走,大礼不能落下。等明儿世子有空了,让他陪你一块回去给你父母磕头。”
阮媛低着头道:“是,媳妇知道了。”
简夫人又说吴姨娘道:“你别说她,她是新妇,脸皮薄。不懂规矩教她就是了。像你呢,脸皮厚得跟咱们京城的城围子似的,说多少回也不见你改。”
吴姨娘笑嘻嘻地说道:“掌嘴,下回再不乱说了。”
简夫人的眼睛若有似无的在阮媛地头上瞅了眼,笑道:“好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还有她们侍候呢。你也出去一天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晚上也不用来,我要是想你侍候,会打发人去喊你的。”
从安居堂出来,阮媛又细看了眼那副对联。心里默想上辈子,自己一心讨好简夫人,虽然也惦记着娘家,但怕简夫人小瞧她,她是半分也不敢在简夫人面前显露。
简夫人两世都没变,对她都是笑得如此慈祥,但上辈子却从没跟自己说过这么些话。就是吴姨娘总是当面嘲笑她弃娘家不顾,忘了根本,简夫人也只是笑笑,并不为她说一句话。
不过阮媛还是了解简夫人的,面对着多讨厌的人,她也能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
回到归燕居,阮媛就那么面朝房顶地往炕上一躺,全完不顾形象地哼哼:“累死我了,绿珠,可累死我了。”
这一天,先是对公主小心翼翼的,之后回娘家又拿出十二分的精神说服父母,阮媛真的感觉精神疲惫。至于半道上碰见赵珉和被简夫人拉去问话的事,阮媛全不放在心上。
绿珠与绿柳回到归燕居先去洗梳,换了件衣服。绿玉、绿蓠则端着洗脸盆子进来,放到脸盆架上道:“少夫人洗把脸、换件衣服再躺吧。”
本来还在养病的郑妈,也来阮媛屋子,走到炕沿边上,略带埋怨地说道:“少夫人回娘家怎么不带着老奴呢?家里都好吧?”
阮媛被绿玉、绿蓠侍候着洗了脸、手。依然叉着胳膊、腿地仰面斜躺在炕上,不好意思地说道:“临时起意回去的,再说郑妈不是病着呢吗?家里都挺好的,等明儿郑妈身子好了,我再回家,一定带着郑妈。”
郑妈少不得唠叨阮媛大胆,阮媛吐了吐舌头,撒娇道:“郑妈,婵娘知道错了,下回再不敢了。”
“你这孩子。”郑妈无奈地说道。知道阮媛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心里去。
阮媛想了想,说道:“郑妈想不想回阮家?”
郑妈也听说阮媛半道上被喊到安居堂的事,以为她给侯府下人送东西,被有心人拿来说事,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问:“怎么了?我给少夫人惹事了?”
阮媛安慰道:“没有,郑妈别多心。只是今天我回家里,家里条件郑妈是知道,里里外外就我娘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而且要是没有意外的话,用不了几天,家里不是翻新房子,就是要再买一个大院的,准备着给我的两个兄长娶媳妇,更加的忙不过来了。”
“真的?”郑妈一脸惊喜,没想到阮家这么快就有钱了,她还以为阮家为了嫁姑娘,最少也得缓个三两年才能再办喜事呢。“怎会这么快呢?”
阮媛没好意思说她将自己嫁妆里的,今天带了出去的那个金花冠给拆了,心虚地笑道:“嗯,真的。所以我想来想去,不如郑妈就回去吧,反正侯府人多,也没什么事,侍候的人一堆,郑妈与其在这儿干呆着,整天绣活对眼睛也不好,不如就回家吧,我娘哪儿急缺人手。”
郑妈不放心阮媛,说道:“要不打发绿珠、绿玉她们谁回去吧,老奴、老奴实在不放心少夫人。高门大院看着好,这些日子老奴算是看清了,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阮媛笑道:“我是有心让她们谁回去一个,但怕她们回去后会乱说,没的让我爹、娘担心。郑妈放心,不是有绿柳呢么?她比咱们懂得都多,又一心为我,再说要有个事,郑妈在侯府呆过,进出也方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