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媛呆愣愣地看着楼石,一时忘了反应。心下想,这待遇也差太多吧?以前她追着要帮楼书看方子,楼石也只是随便敷衍她一下,并不当真,而且也从不让她看。
这一回,她明明都表现出很不关心了。
正与孙老医生说着楼书病情的魏王,见了楼石手中的竹匣子,叹道:“我若没记错的话,侯爷这旧疾,也得有十二、三年了。那年铁狼族借着咱们闹灾,国库空虚,趁机入侵。若不是老侯爷死守,只怕这天下就乱了。”
楼石将竹匣放到桌上,坐到魏王下首的位置,揖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都是家父份内之事。只恨我当年年幼,不能为父分忧。”
魏王摇头道:“子坚过谦了。这朝中上下,谁不知道当年侯爷以区区几万人,如钉子般死死嵌在燕北城,顶住了铁狼族三十万大军地进攻,守了足足半年之久<,使得铁狼族不敢越进一步,为朝廷争取了时间,也使得铁狼族错过了最佳的入侵中原的时机,最终朝庭援军一到,便灰溜溜地退兵。竟没得到半分好处。”
楼石虽然面上仍是谦逊地笑着,其实心底却泛起了一丝苦涩。只可惜,皇上在用人的时候,想着这个人会打仗,很是不错。一但危险解除,便会先不安起来,总觉得臣子这般厉害,若是一朝对付起自己来,只怕他虽贵为天子,也是镇不住的。
从古至今,有自信的皇上少,所以能臣才子,英明皇上,如鱼得水的便少。大多数时候,能臣都要藏拙,有本事,使出半分就行,若不然,不幸碰上不自信的皇上,那么你显露出自己的本事来,只怕便离被害不远了。
其实残害忠良的,从来不是所谓的奸臣,而是皇上自己。不是有句词里写得好“天意从来高难问?”
他们楼家为了这天下,可谓是满门忠烈,也不知道值或不值!幸好他爹镇北侯当年借着伤病,急流勇退,留在了京城养病,又拼死让承天帝收回了封王的诏书。这么些年,楼家不与边关联系。
倒也平平安安,承天帝还会隔个个把月,赐些名贵难得的药材,打发太监送给镇北侯吃。
回过头来再看看,当年与楼书一同打天下的人,活着的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而因过下罪问斩的,也有好几家。一般情况,功越高,下场越惨。
楼家是为了什么呢?阮媛想不明白。若只为了荣华富贵的话,以楼家人的聪明,又肯努力,就是认真读书,走文官也是一样的。受不了大富贵,保一家子衣食无忧总该没问题的。
若说是忠君爱国,阮媛就理解不了了。她的眼睛,只能盯到自己望得到的地方。比如说爱情,比如说过得好。
再说,十多年后,承天帝处置起楼石来,可一点儿旧情没念呢。或许追求不一样吧。她上辈子,不是为了爱情,连命都不要了?阮媛最终如是想道。
楼石不想再谈他父亲的事情,转过头来道:“孙老医开的方子看过了?我让人去抓药去,你再看看其他人的方子吧。”
并不问药方如何。阮媛一下子便明白过来,难为楼石出去取以前的药方子。孙老医是魏王请来了,不管放不放心,总要先表现出一副相信魏王的样子来。楼石当然不能果然从魏王手里接过方子看,所以才会顺手给了她。
亏她之前还一本正经的当成了一件大事,找各种理由拒绝。打一开始,楼石就没打算问她。不过是逗着她玩而已。阮媛气得脸色通红。而他出去取以前的药方,不过是告诉魏王,她果然是看过医书的。
而楼石到底想要做什么,大概也只有楼石自己清楚。
忽然,阮媛一下了想到,楼石对于他父亲楼书的伤病久不见好,大概也在怀疑吧。大概楼石定是在背地里偷偷地查。若果然孙老医开的方子有问题,或是之前魏王介绍来的其他太医的方子有问题,正好拿阮媛当晃子。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魏王,他楼石偷偷地查了魏王介绍来的医生。那不等于明晃晃地告诉魏王,他楼石信不过魏王?
而她阮媛,则是多么好的晃子。楼石刚过门的妻、楼书的儿媳妇,刚好懂得医术,无意中发现了方子有问题。
孙老医却问道:“少夫从瞅方子如何?”
阮媛抿了抿唇,瞅了魏王与楼石一眼。他俩个上下位置地坐着,面上均都笑着,尤其是楼石,一脸的恭敬。
孙老医的问话,阮媛现在如何回答,对于楼石来说,都没有多大关系。因为她说看不出,魏王与孙老医会以为她在谦虚,她若说了不好,那么不用楼石,魏王就会请了其他医生来看方子。
而这个方子,果然是有些奥妙之处。只要肯找人,多找人,总会看出来的。
阮媛并不想找事,所以也只得与楼石将这一出演完。笑道:“孙老医既然是魏王请来为侯爷看病的,医术自是没得说,我一内宅妇人,不过是略懂医术而已。依我看,孙老医的方子,应是不错的。”
楼石点头道:“这是自然的,不过是拿了让你学学而已。让你的丫头进来,拿了匣子回去吧,也不用和王妃、夫人说,直接回去吧。将这些方子都看了,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记得先诉我声。”
孙老医听了,拈须一笑。魏王也并没再问,只是笑了笑。
屋里侍候的丫头,早去外面,将随着阮媛一块儿来的绿柳、绿珠喊了进来。行了礼,绿柳上前拿了匣子在手里。
让阮媛回归燕居,倒是非常合她的意。也不推辞地与魏王见礼:“王爷保重,妾就回去了。”
魏王道:“明儿有了空,少夫人可多去寻王妃说说话,陈家虽是大家,但王妃的至亲却单薄的很。王妃平日在王府里,也是没意思着呢。”
阮媛笑着应承道:“妾记下了,到时一定会去的。那妾就先出去了。”说完,高高兴兴的领着绿柳、绿珠回归燕居。
一进到归燕居,房里坐了,阮媛便迫不及待地从绿柳手接过竹匣子。上辈子她多想看,可惜从没看到过。其实她一直怀疑,有人在镇北侯的方子里动了手脚。
镇北侯是带兵打仗出身,楼家更是武将世家,那么镇北侯府出内鬼的机会应该不会多。人做什么都会有习惯,而带兵出身的将帅,若是一个府都治理不好,能让内鬼混进来,那么他也就不可能打胜仗。
因为两军交战,除了战场上真刀真枪之外,各种探子卧底,都不会少。一个常打胜仗之人,防这个就如同《论语》上记的:或问禘之说,子曰:“知其说者之于天下,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而能利用的,也就是人所不擅长的。医术深奥,学的人多,但成为神医的,却寥寥无几。
阮媛将竹匣子打开,里面厚厚满满的,全是医方。
一张一张,方子太多,一时半会看不完,阮媛不自觉地用右手模了模下巴。这些方子,有些前世她见过,有些却是没见过。除了一张方子,全都是以补养为主。十张方子倒是有八张方子里有人参。
还未等阮媛将方子看完,已经到了掌灯时候。中间,绿柳、绿珠催了阮媛几次吃饭,阮媛都舍不得放下方子。
直到楼石来了,掀帘子进来,绿珠几个行礼,小雨看着楼石,眼泪汪汪地。可惜楼石看都没看小雨,见桌上的饭菜没动。而阮媛就坐在窗下,就着烛光看方子。
楼石轻声道:“端下去,让厨房重亲做一桌来。就说我吩咐的。”
绿珠一听,这事她最爱去了,去外面唤了两个小丫头进来,将桌上的饭菜放回食盒里,让她们提着,一阵风地跑了。绿柳几个也就往外退,只小雨动也不动,痴痴地看着楼石。
绿柳气得不行,强行往外拉小雨,小雨虽不乐意,也不敢太用力挣扎。
阮媛看得入迷,根本没发现进来的楼石,自然也不会发现绿柳几个全出去了。
楼石见她看得认真,不禁也面上严肃。坐到阮媛身边,就她手里也逐一看那方子。见阮媛只对一张方子看了又看,问:“怎么了?”
阮媛猛地回神,突然发现有个高大的人影在自己跟前,着实吓了阮媛一跳。“蹭”地跳起来:“绿珠!”
绿柳在内门外隔着帘子道:“少夫人,绿珠去厨房为少夫人重新拿晚饭去了。”
阮媛也回过神来,看清那人影是楼石,抚着心口道:“你属猫的?进来连个声响都没有?好歹刚在安居堂,我也算得上帮了世子爷一回,不说感激我就算了,不带这么吓人的。”
楼石不禁笑道:“没见过你这么颠倒黑白的。自己看东西看入了迷不说,反倒指责别人吓你?我进来有一会儿了,吩咐绿珠撤了桌子,绿柳几个也都出去了,你自己没发现,怪谁?”
可惜阮媛自来是什么都认,就不认自己错的。立着眼睛狡辩道:“还不都是因为世子爷?我若不是认真地看方子,能连进来人都不知道么?既然知道我看得入了迷,没发现你进来,你就应该出声喊我,而不是这么无声无息地走到跟前来吓人。”
楼石见她连衣服都没换过,也猜着她回来便开始看方子了。所以不再与她计较,问道:“费这么大劲,看出什么来没有?”
阮媛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事先想得好好的。可一到事情跟前,就管不住嘴。忍不住说道:“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世子爷,与其找这些方子的问题,不如从中找出哪个是真正治病的好医生呢。不是我说,这些方子就是有问题,难不成世子爷打算着去清算不成?你就是顺藤到模瓜,那瓜长在天上,你也不敢摘啊。白费那力气,不若做些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