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快走”扰得慕容泠风心神不宁,再去看那青年,他已经回过身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小公子食指轻敲着桌面,不时抬眼瞧瞧那位青年,若有所思。
少女为黑斗篷上了酒菜,而后端了两碗水来到宋晓桌前,将水放在桌上,便站在桌旁微笑着静静等待。
宋晓抬头与她对视,少女只是微笑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宋晓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实在忍不住了,“姑娘,你家有什么特色酒菜,介绍介绍呗,不然我们怎么点呀?”
少女敛起笑容,眼帘低垂,轻抿着嘴唇,神情羞怯又透出些委屈。
大堂里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掌柜的也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慕容泠风这才发现长相凶恶的掌柜的居然还是个瘸子。
掌柜的拄着双拐一步一步艰难地走来这边,微微欠身给宋晓赔礼,“客官,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小女儿天生哑巴,不会说话,还请小客官见谅。您要点什么,直接说给她就是了。”掌柜的声音沙哑,虽说是客气话,却因为他的声音而让人有种被威胁的感觉,再加上他这般相貌,宋晓挺直了腰板,感觉有些拘谨害怕。
“小爷点什么都有吗?”。慕容泠风蛮横惯了,可不吃这套,依旧撑着下巴歪着头看他。
掌柜的咧嘴露出笑容,却因为那张丑陋的脸,看起来更加惊悚,“咱这儿只是个方便过路人的小店,小少爷要点山珍海味宫廷御宴那自然是没有的,若是来几道家常小菜,配壶小酒给小少爷填饱了肚子暖暖身子,咱这儿还是能对付出来的。”换句话说我这只是个小店,你若点得不对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宋晓这会儿也听出门道来了不觉皱起眉头,可以看到掌柜的那张脸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又蔫了,只能瞧着慕容泠风看她怎么周旋。
堂堂慕容家的小公子岂能连这点气度都没有?慕容泠风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也不理会掌柜的话里话外的威胁,“那就上你家拿手的,两素一荤,再来碗汤不要酒。”
哑女点头哼哼唧唧地用手比划了两下,宋晓没闹明白撞了撞慕容泠风,“她说什么呀?”
掌柜的轻笑,“没事,小女只是想说我家酿的梨花白甜而不辣,十分美味,小少爷不来一壶?”
哑女在一旁点点头,似乎有些期待。
宋晓本来就是个贪杯的,在家有哥哥管着不敢多碰,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是想尝尝的,他刚要说话就被慕容泠风踹了一脚。
慕容小公子懒懒地挥下手,“小爷没量,出门不喝酒。”
瘸子掌柜拍拍哑女的胳膊让她去后堂准备,“小少爷年纪尚小,还不到喝酒的岁数,你且去将这些弄好伺候到位了便是。”
慕容泠风听了掌柜的这明嘲暗讽也不恼,反而赞同地点点头,她是小啊,才十六岁,成人礼还没过呢。
宋晓却有些不是滋味,不过现在小公子说了算,他也不好表示什么,只能闷头等着上菜。
大堂里稀稀拉拉的都是夹菜吃饭的声音,却没人交谈,大概都有些拘谨。
黑斗篷一看就不是个安生的主,闷了两口酒,劲儿也上来了,开始自来熟和大厅里的客人交谈上了。“得亏了这有座客栈,要不今晚上还不定过得去过不去呢!不过掌柜的,您这是怎么想的?把店开到这种地方,就不怕半夜睡觉的时候被狼群生吞了吗?”。
“小哥哥也遇上狼群了?”风**人调笑着问道。
黑斗篷又夹了一筷子酱牛肉塞进嘴里,“可不是呗,那一群绿了眼的呀,幸亏我跑得快。”他又看了看大堂里的人,突然笑着问道,“你们听说过狼群的故事吗?”。
风**人挑眉,“这狼的故事可多了去了,多半是讲它们如何残忍凶暴,如何狡猾恩将仇报的。”
黑斗篷摇摇手中的筷子,“残忍凶暴那都是动物的本性,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野兽像兔子一样安安静静唯唯诺诺的?要说到狡猾,有什么能比得过人?不过说到底,狼和人还是最像的。知道趋利避害也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黑斗篷低头戳戳盘子里的牛肉片,接着说道,“你们知道吗?每当头狼发现了一个目标,狼群分散开围成一个包围圈,慢慢地靠近猎物,等猎物反应过来的时候,它的身边已经全都是狼了,在想反抗都无路可逃。”
他这说法似乎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彪形大汉也不再闷头吃饭了,扭过身子来和他探讨,“照你这么说,狼群就是战无不胜了,可也没见它们称霸山林啊!最终的山大王还得是老虎啊!”
大汉说完,大堂里的人都笑了,也确实是这么回事,狼群再能干同样不是老虎的对手。
黑斗篷摇摇头,“非也,非也!这就是我要说的,狼群的聪明之处。这位大哥说的我赞同,狼从来也没称霸过山林,可他们从来也没从山林里消失过。你们听说过两虎之斗,听说过虎豹相争,听说过龙争虎斗,甚至大象都能跟老虎打上一打,可什么时候听说过老虎和狼打架的?”他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狼懂得趋利避害,有些事情不是它们该出头的自然不会做那个众矢之的。可他们的分量从来没有减轻过。”
刀疤男拿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听兄台的意思,狼群不是无能,而是不争喽。”
黑斗篷边喝酒边用筷子瞧着桌面,“争与不争,那得看这山中的格局如何。该争的争,不该碰的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那对小夫妻似乎也起了兴致,丈夫模着下巴琢磨黑斗篷的话,“那如果狼和虎看上了同一样猎物了呢?”
黑斗篷噗嗤一笑,“狼和虎根本不同路,又怎么会看上同一个猎物呢?就算是真那么不凑巧撞到了一起,狼群人多势众,老虎形单影只也未必是狼的对手。”
小娘子笑着点头,“说得也是,狼群这么多,老虎却只有一只,真的争起来,别说猎物到不了手,恐怕它自己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宋晓被他们说得糊里糊涂,凑到慕容泠风身边轻声问道,“狼这么厉害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小小的一只,头狼估计也没有老虎半个大。”
正巧当时并没有其他人说话,宋晓的声音虽然轻,却也被其他人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们这桌。宋晓吓得一激灵,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狼群轻易不会和老虎争斗的,不过是两个小绵羊,老虎都未必能找到。”刀疤男冷冷地说道,“猎物在哪里都不知道,又何来的争斗。”
慕容泠风收起食指微微攥拳,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说过一句话,表情淡漠,让人模不清她在想什么。同样置身事外的还有之前那位青年,只不过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之后大堂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掌柜噼里啪啦拨算盘的声音,再没人说些什么了。
饭后慕容泠风找掌柜的要两间上房,掌柜的也是无奈,小小的客栈没想过会来这么多人,早就客满了,现在只剩下一间房间还是掌柜的已经出嫁的大女儿的闺房。慕容泠风瞧了眼宋晓,叹了口气答应了。
这闺房虽说很长时间没人住过了,却也经常打扫,并不脏乱,看得出掌柜的很疼爱大女儿。女孩爱美,屋子里还残留着胭脂水粉的味道,慕容泠风皱皱鼻子,感觉比之前那风**人身上的味道强太多了。
她把被子丢给宋晓,让他打地铺去,自己爬上了床,合衣躺下。慕容泠风算着时辰,思索着不然就躲到海之域里凑合一晚上吧,说起来她还真不习惯和别人说在一间屋子里。
想到这里小公子又纠结了,她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忍受云漠分了她一半屋子又分了她一半床的?
慕容泠风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待在这儿。这个客栈里的人都有问题,把宋晓一个人放在这儿,绝对会出事情的,到时候能不能和宋晔交待还是其次,自己良心不安才是小公子真正不愿的。
如此,慕容泠风睡觉的时候便留了一丝警惕。半睡半醒的时候,就听到床边悉悉索索的声音,慕容泠风立刻坐起来,凝视着微微晃动的床帘,难道是宋晓还没睡着吗?
粗重的呼吸声根本不是轻薄的床帘可以挡住的,慕容泠风只见一只手从床帘边的缝隙中伸出来,一下扒开帘子,宋晓满头大汗衣冠不整地出现在慕容泠风眼前,他双目通红,双唇微张,汗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看着慕容泠风的眼神如同饿狼一般,仿佛下一秒就是扑上来。
事实上他也确实扑过来了,慕容泠风双手撑着床板从他头顶翻过去。宋晓见扑空了又转过身来要去抓她,二人你追我躲在房间里斗了起来。
争斗间,慕容泠风将三根金针拍到宋晓身上,趁着他被定住的时候,小公子从他两侧的太阳穴和人中处放出几滴血,宋晓的眼睛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红色退散,宋晓长呼出一口气,算是缓了过来。
慕容泠风从角落里搜出尚未燃尽的沉香木,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恐怕他们吃的东西被下了宜情散。宜情散无色无味也没有什么作用,服下不会有反应,只有在问道沉香木的香气时才会从体内爆发出来。慕容泠风不禁瞧了眼虚月兑在床边的宋晓,得亏的是她这个百毒不侵的在这儿,换了第二个人,今晚上的清白就得毁了。
慕容泠风没时间多想,门外已经有了不小的动静。她把宋晓塞到床底下,嘱咐他千万别出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除非有人来叫他。
她自己跑到窗边,在门被推开的时候跳窗而出,只留下一道白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