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午后的萧园,连最后一茬春花的痕迹都没有了,只剩浓翠满园。
这将热未热的时分,人已经逐渐倦怠起来。
莫忘居的外间里,当值的笙儿站在那里,头慢慢的低了下去,低到了人都将要摔倒的时候猛地又抬起来,他使劲的瞪了瞪眼睛,力图使自己清醒一点儿,可是不一会儿眼睛就又直了。他晃了晃脑袋,又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心道,哪怕有点动静也行啊,现在连一声蝉叫都没有,这份寂静真是要憋死人!
春初的时候,萧园送走了一大批人,别说外宅空了,现在莺园也只剩了谷师父和青玉两个。
虽然笙儿本来和莺园打交道的时间也不长,可是也由衷的觉出寂寞来,他暗暗的想道:我都这样,何况六爷呢?白天还好,到了夜里,一个黑漆漆的偌大的园子,只住几个人,要是他,可不敢住。
W@笙儿想着想着,不由得又有些犯困,他偷偷的看了一眼书房,六爷还是在书案前,神情安详淡漠,一时间似乎也不会有什么事儿招呼他,便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坐在台阶上,撑着腮帮子继续胡思乱想。这里虽然冷清,可是内宅里热闹,景色也好看,六爷为啥不去内宅里住着呢?
正坐着,笙儿听到前面隐隐有脚步声,他急忙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向小路的那边望,只一会儿,就看见好长时间都没见着的马尾匆匆的走过来,虽然穿着薄薄的单衣,但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马尾走到门口,看到笙儿,便停了脚步,把笙儿拽过来,轻声道:“六爷还在歇息吗?”。
笙儿摇摇头道:“今个儿中午六爷就一直没睡呢。”
马尾便晃了晃手里的信封,道:“那你在这守着,我直接进去,商姑娘那边有信来。”
笙儿拉住了正要往里走的马尾,耍赖道:“我都无聊死了,你让我跟你一起进去吧,我也想知道。”
他是后来的,年纪小,马尾平时也甚是关照他,便点了点头。
笙儿才兴高采烈的进到书房,语气里都带了几分雀跃,对萧迁道:“六爷,马尾回来了。”
萧迁抬起头,看向笙儿身后,马尾恭恭敬敬的走上来,先是施了个大礼,问了萧迁的安,才双手将信递了过去。
商秀儿带着新音社离开霍都的时候,可以称得上是悄无声息的,仿佛就是霍都松阳江港口那百十艘船中的普通一个,毫不惹眼的出发了。
萧迁没有去送行,甚至连萧园都没出,他是希望商秀儿能独自安排好这一切的,但他虽然表面平静,内心却也止不住的担忧,不然不会把马尾派过去,让他跟一段再回来。
马尾肃立在旁边,萧迁慢条斯理的开了信封,抽出了几张信纸来。
笙儿也不由得抻长了脖子,一会瞄着他根本看不到的信,一会儿瞅瞅萧六爷的表情。
萧迁的表情还算平静,信是刚上任没多久的“商班主”写来的,用词恭敬而且小心翼翼,事无巨细的将离开霍都以来的事情以及打算都写在了上面,萧迁笑了笑,仿佛看到了商秀儿还站在自己面前回答课业。
萧迁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信封中,道:“笙儿,去把架子上那个玳瑁匣子拿来。”
笙儿急忙端了来,小心的放到萧迁面前。
萧迁把信放进去,又盖上用玳瑁镶嵌出祥云飞鹤的的盒盖,珍而重之的放在了案头,才看向马尾。
马尾是个知机的,若是萧六爷只看了信就放了心,那还要他跟过去做什么,定是要他说说他自己亲眼所见的情况,便躬身回道:“新音社的人还是服商班主的,虽然最开始没能在霍都先演一场,大家伙儿有些异议,但很快也被商班主说服了。”
萧迁挑了挑眉毛道:“哦?怎么说?”
马尾笑道:“商班主说,霍都毕竟还是六爷的地盘。真的在霍都演,六爷不去的话,难免有人以为六爷看不上明剧,去了,必定就会有人问六爷怎么看明剧,六爷更是没法回答。是个两难的事儿,不如离了霍都往上京走,闯出名头再回霍都。”他看了看萧六爷,道:“商班主还说,除非社里的人在萧园过惯了好日子,不敢闯了。”
萧迁一笑,道:“她这激将法倒是现学现卖。”
马尾道:“以小的看,商班主心里有主见,身上有功夫,就唱戏本身来说,管理这一班老小决计没什么问题,只是俗务上还不太通。”马尾想了想,又道:“还有一点,不知道小的是不是瞧差了,总觉得商班主没拿自己当角儿似的,不过幸而六爷请了管头儿,还有两位见多识广的岳师父压着,料然无事的。”
萧迁点点头道:“她不把自己当角儿,两位岳师父也不能允,会提点她的。你返程的时候船行到哪里了?”
马尾道:“因是北上,这阵子却刮得是东北风,行船有些艰难,小的估模着现在还到不了苏城呢。”
萧迁倒不急,他想了想,又扶着额头,总觉得忘了什么,站起来走了几圈,才急切的道:“对,艺名!”
商秀儿是不能再叫“九龄秀”了的。
但是临行前,不知道是因为事情太多了还是其他原因,戏班子都起了名,反而头牌的名字没有商定过。
马尾走的也仓促,萧六爷未来得及让他传话给两位岳师父,请他们帮忙为商秀儿起个响亮的艺名,所以他在萧园,最担忧的反而是商秀儿直接挂了“商秀儿”出来,或者取了一个糟心的艺名——那可就不太妙了。
马尾愣了一下,道:“商班主信里没写吗?”。
萧迁看马尾这神情,知道艺名肯定是已经有了的,便道:“没写,起了什么名字?”
马尾道:“二位岳师父一开船就想起来这回事儿了。拟了好几个请商姑娘挑,好在下一个落脚的地方把旗子什么的做出来。但商姑娘自己早有主意,没用上他们拟的,说临行前自己已经起好了,叫‘商雪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