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的时候,宫里终于来了人,不是之前那位祁公公,而是一个年纪看上去很小的来公公,但商雪袖也不敢怠慢,和管头儿一起毕恭毕敬的迎接招待。
管头儿极谦逊的问道:“来公公,新音社入了秋才进了上京,以前没有这个福分能入宫献演,什么事情是要避忌的,您千万提醒些个。”说罢将一个锦袋递了过去。
来公公不动声色的纳入了袖袋,这锦袋沉甸甸的,他的心情好了几分,道:“宫里的避忌当然多,咱家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咱家看了报上来的戏单,你这出戏人可不少,到时候切记自己个儿约束好,别乱走乱动,也别乱说话,更别和别的献演班子争什么,平平安安的唱完了,光是入宫献演这个名头儿就够你们受用不尽,别贪图别的。”说完了还瞄了商雪袖一眼,这位新音社的商班主自打进了京,风头甚健,名声都传到了宫里面儿了。
商雪袖知道这眼色的意思,也不恼,点点头,欠身道:“多谢来公公提点,到时候还请您多关照,能入宫献演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新音社哪还敢贪图旁的什么,只要像您说的平平安安的把戏演完,我们必定还有答谢。”
到了正日子,商雪袖带了一群人,天还没大亮便在宫门外候着。
不过前后差了一会儿,就看见鸣凤班和雅观社的人过来了。商雪袖主动走了过去,施礼道:“九班主,楼班主,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吗?”。
鸣凤班的班主便是成名已久的庆佑八绝之一“响九霄”,当年也曾是与赛观音齐名的青衣。虽然她名头响,可是人却没什么架子,是个爽朗大方的女子,因为叫“响班主”不好听,所以她让人都叫她“九班主”。
另一位同样也是赫赫有名的八绝之一“小玉楼”,大岳小岳提起来的和人家争楼上楼的就是他,是位南腔老生,也是同样的缘故,大家伙儿不叫“小班主”,而是称一声“楼班主”。
三人互相见了礼,又探问了几句,才知道今个儿宫里只叫了他们三个班子!
商雪袖倒觉得没什么,可另外两个人心里却都起了长江前浪后浪之感慨!
伶人在戏台上,并不能红很久。
一代代新旧的角儿们更替实在正常,他们所感慨的是这种叫“明剧”的剧种,不到一年的时间,起码在上面儿贵人的眼里,几乎可与北戏和南腔齐名!
三人也不敢多在宫门外闲聊,便又各自领了今天献演的伶人琴师们,规规矩矩的排好了队。
商雪袖看着守着偏门的宫卫们,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只有口鼻处有规律呼的白气,她微微侧头看了其他两个班子,在这大冷的天儿里,只能老老实实的站着,明明很冷,却连跺脚搓手的动作都不敢做。
她心中不由得万分的庆幸,辛亏今天听了青环的唠叨从头到脚都穿的厚厚实实,不然这样的天气,冻坏了坐下病也是有可能的。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才有太监带着侍卫过来,先是仔仔细细的查验了戏箱子,尤其是新音社的和雅观社的,因为都带了不少演戏的时候要用的兵器,商雪袖在旁边儿边看着侍卫们一样样儿检查,一边儿想着,看来小玉楼今天也是上武戏了。这些全都验过了,侍卫才挥了挥手,太监便倨傲的道了声“跟着咱家来”,便领着这三个班子进宫了。
商雪袖目不斜视的跟在后面,眼睛微微的眨了眨,一颗极细小的雪粒子粘到了她的睫毛上,天开始下雪了。
宫苑之内自然是极大的,三个班子跟着领路的公公左转右转,这才来到了一处园子,上面题着“景和园”三字。一进了园子,仿佛园里园外两个时节,园内一派花红柳绿的景象,显见是特意为了丽贵妃今日的寿诞准备的,每棵树都细细的缠了绿色的绸带,又饰以一团团一簇簇的各色花朵,甚至连地上都铺了绿色的软毡,每隔一段,便能看到有鸟笼挂在树枝上,鸟鸣啾啾,一时间仿佛真的入了鸟语花香的仙境一般。
这番布置,足见当今圣上对丽贵妃的宠爱了!
商雪袖等人并不敢东张西望,渐渐看到花树掩映中露出一个戏台子来。皇家的戏台子自然收拾的极为气派,那太监指了指戏台后连着的一溜红墙碧瓦的房屋,道:“你们这些人就到这里面去上妆,等着传唤。”又指了指戏台对面那个雕梁画栋的观戏楼道:“过会儿圣上和各位娘娘们就会来此赏戏,你们要仔细了。”
众人又哪敢不仔细?眼下他们被这皇家的堂皇气派简直压得腰都直不起来,都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进了各自的屋子,开始备戏。
商雪袖扫了一眼,差使着几个班上的龙套道:“把这几个火盆子都挪到里间屋去,大家伙儿先上妆,只有换衣服的时候进去,其他时候都在外间呆着。”
小玉桃皱着鼻子道:“那样多冷啊。”
商雪袖瞥了一眼窗外,道:“你看外面那个戏台子,过会儿我们就要在上面演。戏台子上可没有火盆子,到那个时候,先热后冷,先别说会不会激出病来,只要你在台上打个喷嚏,那就全完了。”
李玉峰点点头,对着小玉桃道:“你要是觉得这里冷就多练练功,等活动开了再到台上也就不冷了。”
商雪袖又吩咐道:“麻叔,您先上妆,上好了您去跟其他两个班子也知会一声。”
小玉桃已经在揉粉了,闻言转头“啊”了一声,道:“为什么?”
她想着,若是有其他的班子在台上出了丑,那不就更加衬出新音社的好儿了吗?
她嘴唇动了动,虽然没说,却也让她哥哥李玉峰有点急了。
相反商雪袖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边调着胭脂边解释道:“天下的伶人是一家,不能当敌手来看待。”
话音落下,片刻她又再次语气加重的强调到:“不可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