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府“做客”的那天夜里,倾城彻底失眠了。虽然她住的是间客房,可孟子光却特别优待,吩咐下人将她睡的床榻用上好的棉絮和绸缎铺就了六层左右。模上去软绵绵的,比以往睡过的床更舒适。
她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此刻她的心里非常清楚,在这京城里,除非她足不出户,否则很容易被人识破身份!而且她还必须在被别人识破身份之前向金灏坦白……
京城的空气似乎比别的地方更稀薄更干燥,倾城感到眼睛里涩涩的,哭一下应该会好很多。
窗外月华如水,明月依旧是那轮明月,纵使被云层遮住了半张脸……
“皇兄!嗯—”楚又薇紧紧挽着楚暮轩的胳膊,不停地撒娇,“求求你了,赶快给我和柳郎赐婚吧!我好害怕他移情别恋呀……我们先前中间有那么长时间没有见面……我感觉柳郎对我<冷淡多了……”
楚暮轩一手高举着《古文尚书》,一手就任楚又薇拽着,面无表情。
见哥哥如此不通情达理,还是一幅冷冷的模样,又薇一生气就耍起了小性子,她轻竦身子,一把夺过楚暮轩手里的书册,并将它狠狠掷在了地上。
“放肆!”楚暮轩喝道,白皙脸上虽有些许愠色却并不见丝毫绛红。
楚又薇当然不会害怕,对于哥哥对自己的这种态度她早就司空见惯了。于是她佯装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嘟囔道:“我唾沫都快用完了,谁叫你不理我的!”
楚暮轩太了解妹妹的性格了,况且她已经为招揽柳逸风做驸马的事儿来恳求他几日了。这些重复的话让楚暮轩的耳朵早已起了茧子。
他知道如果今日还不能给楚又薇一个交代,恐怕他余生都得被她的声音纠缠不休了。
楚暮轩深吸了一口气,抖了抖龙袍的衣袖,眉头轻蹙,神情凝重,叹气道:“关于你和柳兄的婚事,朕早已向他提过,只是……”他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楚又薇立马接话,眼睛发亮,焦急迫切地想要知道柳逸风的态度。
见妹妹和自己一样为情所困,楚暮轩实在不忍心说出柳逸风拒绝驸马一事,惟有委婉道:“当初加官晋爵的时候,你知道朕为何没有敕封柳逸风吗?”。
又薇木讷地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柳兄他告诉朕,他不稀罕官职,也不流连官场……他想的是一个人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你认为柳兄都如是说了……他还会做驸马吗?”。
楚又薇此时已经听呆了,目光呆滞无神,口中喃喃地重复着“一个人云游天下”。
楚暮轩走近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正准备说几句话安慰她,谁知她拂开了楚暮轩的手,一脚踢开了那本楚暮轩用来掩饰其装聋作哑的《古文尚书》,气呼呼地往宫门走去,还嚷了一句:“那他的意思就是说不要我了!”
看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远到只剩下移动的轮廓,楚暮轩仍担心地站在宫廷正中……当然还有那些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只是他们的心里估计在暗笑长公主的放肆和直率吧!
楚又薇闷闷不乐地走在迂回的宫廷长廊里,两侧并排对立的宫女纷纷半蹲行礼。
她的眸子暗淡,右手握着左手端在小月复前,沉重无力地拖着身后那一尺来长的四喜如意云纹锦缎宫服。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又薇那微颤着的弯弯睫毛在逆光中清晰可见,只是这时的阳光失去了将露珠蒸发的能力,留下盈盈水珠在睫毛上挥之不去。
“云游四海”、“浪迹天涯”等词,柳逸风在军营时就时常向她说起,而她当时不以为意,只是单单靠在他的肩头,心满意足地听着他说话……
原本以为军营里的朝夕相处可以弥补前段时间分开的苦楚,可是没想到却让柳逸风离她愈来愈远。战火硝烟让他厌倦了俗世的争名夺利和尔虞我诈,他更向往着世外高人闲云野鹤的生活。
但是楚又薇却不一样,过去的楚又薇喜欢自由散漫的日子,有着“仗剑走天涯”的豪情。可在亲身经历了军旅生活之后,现在的她渴望安定与繁华。虽说内心里仍有不安分的一面,她还是逐渐适应了皇宫里锦衣玉食、繁琐规律的长公主生活,并且她渴望着与柳逸风安安稳稳地在一起。
看来柳郎真的是要抛下我了!楚又薇苦笑着自言自语。
脑子里虽然没有多想,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柳逸风常常吹箫的晚亭处。那里很清净,宫里人除了例行巡逻以外,很少会经过那里。
万物开始回春,种植在晚亭旁边的那棵高大的黄桷树也开始抽出新芽,如同开始了新历程的楚国,一切都刚刚复苏,希望才刚刚开始……
看见那棵黄桷树,也坚定了楚又薇要与柳逸风谈话的决心。所有的东西都在美好的开始,她自然不会希望她的爱情却濒临绝境。
她拖着长袍,戴着沉重的公主冠,款款走至柳逸风。此刻的柳逸风已经感受到了楚又薇的气息,但他依旧自顾自地吹箫,不予理睬。
又薇含着泪从背后抱住了柳逸风。
“又薇,你这是怎么了?”他放下箫,握着又薇紧抱着自己的手,惊讶地问道。
“柳郎,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又薇开门见山道,她始终学不会拐弯抹角。
柳逸风沉默了,他不想欺骗她,但是他也不想做一只笼中之鸟。
少顷,楚又薇又开口道:“柳郎,皇宫这么大,京城也这么大,我们也可以很自由的呀!”
又薇始终不明白我!柳逸风在心中叹了口气。
“又薇,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的!”柳逸风温柔地解开了又薇紧紧拉着的手,转过身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他不忍心看又薇泪眼婆娑的样子,更不忍心看着她的眼睛欺骗她。他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模索着腰间……
柳逸风的内心与楚又薇同样煎熬,他喜欢着又薇,但他更向往着无拘无束的生活。当二者只能选其一时,他不得不抛弃自己心爱的女人……即便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都得一声不吭地默默忍受。
楚又薇清晰地感受到了柳逸风的谎言,但她却不愿意揭穿,只是选择用呜呜咽咽的哭声来抗议。
光秃秃的黄桷树默默地站立在一旁,它明明处于吐新芽的季节,可远远望过去,却给了人狂风过后的颓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