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的劲儿刚过,京城显贵人家的主母们就聚在了相府精心装扮的锦园。仆妇们摆上点心茶水、炭火盆子,从荷塘边的花亭望去,正好将荷塘的景致收入眼底。
微风轻轻吹拂而过,碧绿的荷叶起起伏伏,雪白的莲花点缀其间,青石小径、曲径通幽,暖暖晨光洒下,倒是格外的清隽莹润。
“姐姐不愧为掌家的一把好手,妹妹今个儿可是大开眼见,那满塘的莲花皓白如雪,听说都是从江南移植栽种,在京城中大概也只有在相府才能见得到吧。”有妇人柔声说道。
丞相夫人郑氏轻声笑了一下。
“妹妹可是取笑了,什么掌家不掌家的,我不过是喜爱莲花,我家老爷便让人悉心栽养了这满塘的白莲,倒是月初轻风细雨时,当真是应了那句:风蒲轻拂小池塘,过雨白蕖满园香。”
众人听后都笑着点了点头。
另有妇人眉眼一动,从檀香木山水桌上端起了青花瓷茶杯,精致的妆容上随即扬起笑来。
“今个儿的赏花宴必定花了姐姐不少心思,点心酥软可口,尤其是这马蹄糕,甜而不腻,还有这茶,也是比往常妹妹喝过的多了几分香甜。”说着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羡慕感慨。
亭中的妇人们都纷纷笑着点头附和。
郑氏啜了一口茶,抬头看了那妇人一眼,眸中露出温软而满意的笑。
“姐妹们说笑了,这新茶不过是两个月前昊哥儿随陵王南下时带回的黄山毛峰,京城中好茶比比皆是,这山野粗茶哪能入得了各位姐妹们的眼,想来是贪图这茶的新奇罢了,不过……”
郑氏微微停顿一下,眼底笑意甚浓,“此类毛峰茶芽柔软细女敕,香气馥郁,滋味醇甜,在江南也是颇受公子们的喜爱,去年歙(she)县倒也进贡了一些。”
山野粗茶却也是进贡的好茶,说到底,这茶不是谁都能有机会品尝到的。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听说这黄山毛峰每年只产数十斗,这么珍贵的茶也只有在姐姐这儿才能尝个鲜。”
说着这话的是太仆寺少卿方弘文的夫人窦氏,窦氏与郑氏向来交好,但夫家品阶正四品,远不及相府苏大老爷在朝中的地位和名望,言词中自是与其他贵妇一样,多了几分讨好奉承。
郑氏眉开眼笑。
“妹妹的夫家常伴皇上左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这茶来之不易,自是要与众姐妹分享才是。”
昊哥儿随陵王南下才有机会带回如此好茶,的确来之不易。
虽然这话是抬举了窦氏的夫家,言下之意却是说昊哥儿与陵王关系深厚。
谁不知道眼下陵王炙手可热!
两个月前由陵王亲自挂帅,率领五万将士奔赴蜀地镇压叛乱,更是立了大功。
与陵王交好的昊哥儿自是水涨船高。
妇人们相视一笑,大概都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
“在妹妹看来,相府里不只是茶香景美,还有品貌出众的昊哥儿。”窦氏顺着话打趣道,笑着眯了眼,“要是哪家女儿能得了昊哥儿的眼缘,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众妇人听着欢快地笑了。
昊哥儿在京城的贵公子中出类拔萃、胆识过人,这次随陵王一路南下突击蜀地叛贼,深得皇上的赏识,一个月前就已升任五城兵马指挥司南城指挥,前途无可限量。
“姐姐家的两位公子不也是品学兼优,听说在国子监的文生中风头正盛,姐姐当真是好福气。”有妇人忙着恭维窦氏。
窦氏听着,脸上笑开了花,她的两个儿子自是方家的骄傲。
“不好了!”有仆妇突然颤声惊呼,连滚带爬手脚并用一路从廊下奔来,像是无头苍蝇乱撞一通,“七小姐诈尸了!诈尸了……”
哗——
如同在油锅里倒了一碗水,整个锦园都滋滋炸开了,听得清的全都抖开嗓门尖叫,没听清的也跟着尖叫。
顿时乱哄哄地像是市井菜市一团糟!
贵妃椅陡然一晃,郑氏便已起身冲到亭门前的廊下。
“休要胡说!”她扬起手就对着那仆妇扇了一巴掌,打的那仆妇在原地转了个圈,“举头三尺有神明,哪来的妖魔鬼怪!”
妇人们顿时噤了声,脑子也随即清醒了一大半。
那丑陋的相府七小姐死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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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面山头的义庄,苏喜妹穿着一身素色的麻布衣,眼神带着一丝恍惚,垂着头静静地倚在床栏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张床是义庄唯一的一张床,是守夜的老头轮值时打盹儿的地方。原本今早就要盖棺送葬,没想到相府的七小姐突然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把请来哭丧的伙计妇人吓得满屋子乱窜。
七小姐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呼天抢地满屋子的人,站在棺材旁一动也不动。
好在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照射进了堂面,胆子稍大一些的守夜老头这才发现原来七小姐是有影子的,有影子那就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了。
七小姐还活着!
等弄清楚了,守夜老头连忙将义庄里唯一的床收拾了出来,自从七小姐坐在床边算一算也一个时辰了,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就在大伙儿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相府的大夫人郑氏赶来了。
郑氏一边抬袖擦着眼角,一边神色焦急地抬脚迈进屋子,也顾不得身边扶着她的仆妇,就匆匆几步到了床边。
“七丫头。”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苏喜妹木讷地抬起头来,呆滞的眸光凝视着眼前的妇人有些晦暗不明,漆黑的瞳孔似乎没有什么焦距,神情也是呆呆地。
乍眼一看,还真是会让人吓一大跳。
郑氏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这丫头原本就个头娇小,肤色蜡黄如生了锈般,脸颊上还从小长着斑驳交叠的红斑麻点,平日里光是看着也是够吓人了,这会儿看上去更是阴阴沉沉,背后一阵凉风刮过,惊得她心尖儿都颤了几颤。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竟然生成这幅模样,就算不死,那也只能在府里日日熬着,更别指望着能嫁个什么好夫婿了。
“乖孩子,真是苦了你了。”郑氏开口说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薄叹,伸手抚了抚苏喜妹凌乱的鬓发,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就像她真的是疼爱晚辈的长辈一样。
苏喜妹总算回过神来,但也只是睨了一眼面前装扮华丽的妇人,旋即便低下了头,什么话也没有说。这看在郑氏的眼里却是以为她还没从方才的惊愕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