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脸与逝去的丈夫何其相像,一想到自己再也无法看到那张相似的容颜,楚朝晖只能无声叹息,向儿子露出勉强的笑意。
查觉到母亲的郁郁寡欢,苏暮寒安抚地揽住母亲的臂膀,露出贴心又关切的笑容。他亲手将母亲搀上早就侯在宫门口的暖轿,又仔细地将轿帘放下,安静地随着母亲的暖轿前行。
两位侧妃本不够资格参加今日的宴饮,只因是寿康宫太后娘娘娘娘赏下来的,也只在每年除夕这日随着安国夫人入宫,给旧主人叩头。
今日两人默契,在着衣上思量半日,齐齐选了深妃色团花宫衣配米色罗裙,梳了高高的云鬓,带着象征侧妃身份的七翟冠,即不素淡又不鲜艳。
两人搭两乘小轿随在楚朝晖的云罗暖轿后头,出了含章宫,一行人缓缓往寿康宫的方向行进。
寿康宫内,楚皇后带着W@几个孩子已然早到,正团团围在皇太后身边。
孩子们都在有说有笑,逗着皇祖母开心,只是慕容薇的惊梦还在楚皇后耳边,她虽然笑着,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皇太后换了新制的暖绿色缂丝描绣五福捧寿团花的织锦帔子,褚黄的五彩缂丝马面裙,盘膝坐在榻上,手里把玩着往日喜欢的一枚灵芝状和田玉如意。
神志恢复了清明,精神也好了许多。皇太后听着座下小辈们的笑语,脸上皱纹舒展开来,雍容里添了几分寻常人家的随意。
楚朝晖进得宫来,迎面便是母后慈祥的笑意。
这大半月里不曾进宫,见母后比往日里精神矍铄,楚朝晖心里暗暗欢喜,压下丈夫去世的悲哀,先笑着向母亲请安,苏暮寒也与众人一一见礼。
听妹妹说起过,母后换了太医,今日瞧起来确实精神不错。
楚朝晖行了礼,在母亲左手边的的玫瑰椅上坐了,才切切问道:“母后这一向可好?近了年关,儿臣家里大小琐事不断,有日子没来给母后请安。”
大女儿仔细化了妆,杏脸粉腮,雪肤鸦鬓,斜压一支木槿花簪,遮盖了这些日子憔悴的容颜,依然有着年轻时的好模样。
乔浣霞瞧着楚朝晖身上朱红的霞帔,心里有深深的痛惜。既是女儿的美意,不愿她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愁苦,她便领着女儿这份情谊,不去戳穿。
楚朝晖强颜欢笑,端详着皇太后的打扮,夸母后今日这帔子好看,衬得年轻了许多,回头与楚皇后说了几句闲话,又去瞅几位正玩得开心的小辈。
皇太后面色红润,比平日添了些福态,招手唤着大女儿:“来母后身边坐着,这些日子怎么又清减了,该好好补一补。母后如今用的这个大夫好,回头叫她给你开个滋补的方子。”
再将苏暮寒招到眼前,痛惜他丧父却不能明言,更是慈爱地瞅着他:“暮寒又长高了些,比往日里更俊。知道你今日来,皇祖母特意给你留着进贡的香瓜,没让阿薇她们贪嘴吃了去。”
边说,皇太后边吩咐白嬷嬷去取,白嬷嬷笑着答应,一张脸笑纹张开,灿如丽菊。
皇祖母病得糊涂,竟还记着自己爱吃香瓜。苏暮寒心下一痛,有那么片刻的柔软,又慢慢被冷硬的仇恨遮掩,露出与往日并无二致的微笑,坐在了皇祖母身边。
慕容薇几个已经与姨母见了礼,正围着姨母说笑。冷眼旁观,见苏暮寒依旧是孝顺的模样,亲手添茶送到皇太后面前,替她剥着山核桃,又冲皇太后暖暖地笑:“这个季节的香瓜不易得,还是皇祖母疼孙儿。”
皇太后满意地点头,笑眯眯地望着一殿里花团锦簇的众人,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
苏暮寒星眸微转,从众人脸庞掠过,与慕容薇的目光对上,顷刻间暖如三月朝阳,温声唤了一句:“阿薇”。
慕容薇起身回礼,低低回了一声表哥,面上有一抹嫣红,似是胭脂晕染,又似霞飞满天。她的眼眸与苏暮寒一撞便轻轻低下头来,只绕弄衣带,把玩上面缀的几粒米珠。
楚朝晖连日里忙着丧事,精神十分不济,早把答应给慕容薇绣裙子的事抛在脑后,今日见她绕弄衣带,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遭。
楚朝晖一脸歉意地看向慕容薇,与她说道:“阿薇,都是姨母的不是,答应你的裙子竟忘了,到如今也未绣好,等六月里你生辰,姨母一定不会食言。”
姨母如今是新寡之人,慕容薇自然知道她不爱碰那些艳丽的颜色,又如何舍得让姨母再替自己绣那些石榴红与胭脂红的绮美与娇俏……
慕容薇吃着流苏剥好的松子,先偏头笑道:“幸好姨母没有绣,阿薇如今不喜欢那些个颜色。到六月里已然换了夏衫,不如求姨母制一件天水碧的宽袖罗衣,散绣几枝粉白的蔷薇,刚好配我那条月白色挑银线的裙子。”
楚皇后明知女儿的心意,以指向她轻点,嗔道:“明明求着你姨母,偏又弄些新奇的样子”,转头与楚朝晖说道:“姐姐别惯着她,没个正经样子。”
楚朝晖从来拿慕容薇即当女儿又当儿媳看待,自然怎么看怎么满意,又见慕容薇句句体恤自己,她何尝听不出外甥女一片心意,心上更是格外爱惜。
楚朝晖将刚端上的香瓜果碟子往慕容薇面前推推,抚着她的发丝笑道:“罗衣比裙子好绣,就是天水碧的颜色太素了些,姨母给你做一件天水碧,再绣一件夕阳红的,天水碧就照你说的样子,夕阳红咱们用金镂线掺着,绣些大朵的鹅黄魏紫,娇女敕女敕的颜色最衬咱们阿薇的好模样。”
“一件就好,阿薇如今还长身子,今年的夏衫到了明年未必合适,可惜了姨母的好功夫”,慕容薇将碟子里切成薄片的香瓜以银签子叉起,递到姨母跟前,乖巧的说着。
苏暮寒听着母亲与慕容薇对答,一时有些怔怔出神,听皇祖母又开口唤自己的名字,指向那一碟子香瓜,才抿嘴笑着叉起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