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同凌飞在宫门前汇合,凌飞亮出隆武帝特别赐下的腰牌后,两人就进了宫。
来过一回,算是熟门熟路,这时隆武帝还在上朝,他们先去给太后请安。
按方嬷嬷的说法,每日只这段时间,太后精神头儿最好。
凌飞打量穆清:“你的脸怎么怪怪的?”
穆清模了下:“有么?”
右脸明显比左脸要红一些,仔细看去,像似几条纹路的形状,好在不算明显,只有凌飞这种细致的性格才注意到。
见穆清神态自若,凌飞也没多想,只当他晚上睡觉没注意。
进了慈安宫,还没进寝殿,两人站在门口就听见了里面年轻女子的轻声曼语,女子哄得太后似乎很是开怀,且声音听上去还有几分耳熟。
“果真?”
“当然是真的啊,蕙心何时+.++骗过您。何况那天那样多人看着,您若不信,让方嬷嬷去打听下就知道,蕙心可是实话实说。”
…………
原来是还玉郡主。
穆清同凌飞对望一眼,凌飞的脸色有些不好。
“她也在。”穆清倒没多想,只道了句,只觉有些凑巧。
凌飞心里九道弯,他却不像穆清认为是凑巧。
他昨日就递了信进来,说要同穆清二人入宫探望太后,这简蕙心偏还比他们还来得早。
引路的宫女见他们二人没动,也站在一旁没出声,倒是方嬷嬷一抬首看见了站在寝殿门口外的两人。
方嬷嬷一笑,语声愉悦:“太后,您看谁来了?”
正在同简蕙心说话的太后转首看过来,凌飞虽未专程拜见过她,但宫宴中却是见过不止一次,自然识得,她的目光落在了穆清身上,先是一愣,继而眼眶就湿润了。
“来,长生,到外祖母这里来。”太后语声发颤,脸上笑容慈爱,颤巍巍朝穆清伸出一只手。
穆清红着眼眶看了凌飞一眼,反倒有些近情情怯,凌飞朝他鼓励示意,穆清缓缓地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太后的手一直没收起,他握住太后的手就“噗通”跪地,低头哽咽:“外祖母,孙儿不孝,现在才来给您请安。”
一旁同太后挨着坐的简蕙心见状,也赶紧起身让到一边,看这这祖孙二人相见的情景,她似乎也感动欲泪,不住用绢帕擦着眼角。
穆清是真心难过。
大约是知道他们要来,今日太后不但换了新衣,还敷了些粉,看上去比前日睡着时气色好了许多。但离得近了,穆清还是能分辨出,太后的身体状况其实很不好。
就连反握他的这只手,都没有多少力气。
这是他两世第一次见到太后,上一世直到太后过世,他也从未迈进王都一步!
想到这一点,再想到上一世太后就薨在两个多月之后,穆清的眼泪夺眶而出,只觉心里难受之极。
“地上凉,乖孩子,快快起来。”
太后忙不迭叫方嬷嬷帮忙,方嬷嬷上前劝了下,穆清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起身站到太后身前,有些赧然。
太后目光慈蔼,拉着他的手细细打量。
“太后,奴婢可没说错吧。小少爷这眼睛长得同先帝和陛下是不是一样?”方嬷嬷笑道。
“确实像,都是桃花眼,”太后笑容可掬地点头,“不过我瞧着,长生的眼睛可还要好看些。长生的最好看。”
方嬷嬷也笑,仔细端量了下,颔首道:“不错。小少爷的卧蚕形状要好看些,眼角还要朝上翘一些。”
穆清的眼睛还发红,被太后和方嬷嬷这样一霎不霎地盯着看,白玉般的脸颊蓦地泛起粉色:“外祖母今日可感觉好些?”
“好好好。”太后一连道三个好,看着姿容出众的穆清,心里只觉满意,不住点头笑道,“长生来看外祖母了,外祖母就什么病都没了。”
穆清将另一只手也搭上去握住太后的右手,神情端凝郑重道:“外祖母放心,长生一定想法子治好外祖母,让外祖母长命百岁!”
见得穆清眼中的认真,太后不由怔了怔,下一瞬笑容欣慰而满足,却没有接这个话:“长生来,陪外祖母坐坐。”
说着,也看向凌飞:“子洵也莫要客气,坐下说话。蕙心也坐吧。”
早有宫人送了椅子上来,凌飞在简蕙心对面坐下。
太后拉着穆清说话。
没有提及长公主,只拉着穆清的手,问一些小时候的事,然后就是穆清在云州的生活起居。
穆清拣一些有趣的细细说了,太后听得很是开怀。
“听说你昨儿个去了恩侯府,还赢了人家五千两银子?”太后看了简蕙心一眼,忽地含笑问。
穆清有些扭捏,模了模鼻子:“就是随便玩玩。”
“这投壶可不是随便玩玩就能赢,外祖母当年可也是玩过的。”太后笑道,“你外祖母也年轻过。那时候二十步正投,女儿家里头,外祖母还是能手。不过再难些的就不成了。听说你们玩的是三十步背投,最后你还穿耳了?”
穆清羞涩笑了笑。
“看来是在箭术上下了功夫。”太后颔首笑道,“长生想从军么?”
穆清迟疑了下,摇了下头。
前世他确实有子承父业的打算,故而除了武道外,在箭术上下了不少功夫。那时他打算先替长公主寻觅名医,等完成这个心愿,他就从军。
但这一世么,他垂眸眼神黯了黯,他不打算再走那条路。
他也不想去寻找什么答案,如果可以,他宁可离开云州。在内心深处,他隐隐有一种对真相的畏惧,让他不想去探寻什么答案,他想,就这样吧,离得远远地,也许就谁也不会被伤害,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想从军也行。”太后语气淡淡睥睨,“军营里就一群臭汉子,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的,我们家的孩子可不用去受那个苦。到时候同你舅舅说一声,看看有什么喜欢做的。若是都不喜欢,就先玩着,你爹要是教训你,你就让他来找我,反正穆家的东西咱们也不稀罕,他爱给谁给谁,外祖母的东西一直都给你留着,长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玩就玩一辈子,有外祖母在,长生谁也不用怕。”
凌飞看了一眼太后,瞬间明白过来。
看来太后对穆清这些年的经历也是知晓不少的。云州城里流传的关于穆清的流言,穆东恒对穆清的严苛态度,这些看来太后都知道。
可就算是太后,有些时候也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太后话里的意思不知凌飞听出来,穆清自然也听出了太后言语中对穆东恒的不满。可是,他却不能接口。不管如何,他姓穆,是穆东恒的儿子。
穆东恒就是有再多的不是,也不是他这个做儿子能说的。
太后也没想从穆清口中听到什么样是回话,毕竟是头一回见面,又有外人在场,方嬷嬷说得极对,一看这孩子就是个纯良的性子,自然不会说自己父亲的不好。
太后的眸光愈发温和宠溺,摩挲着穆清的手问:“长生这回来是怎么打算的?可能多住些时候?”
穆清想了想:“看情形再说,不过再怎么一个来月是要呆的。外祖母放心,我还会来看您的。”
早前他说要想办法治好太后,太后没有接话,他心里也清楚,太后应是知晓药引难寻,故而才不肯接口,将话题岔开了。
穆清也不打算再说,事情说一次,是希望激起太后求生的,也是为等下去见陛下时,让陛下知晓他的决心。
“一个来月太少了。”太后摇首不依,“至少也得住个三五月。”
穆清为难地笑了笑也没完全否决,只道:“孙儿尽量。”
太后这才满意点了下头,朝方嬷嬷看去,方嬷嬷会意一笑,转身捧出一个匣子,放到穆清手边。
方嬷嬷笑道:“这是太后给小少爷的。听说小少爷住在凌少爷的别院,正巧太后也有一座别院离不远。这里头是房契地契,已经落了小少爷的名字。”
穆清呆了呆:“这……我……”
“外祖母给的,长生难道还要推辞?”太后拍着他的手,含笑道,“长者赐……后头一句是什么?”
穆清就是再没学问天赋,这句话还是听过的。
他只好点头收下:“谢谢外祖母。”
“以后小少爷来王都也有了落脚地儿。”方嬷嬷笑着打趣,“有了自个儿的院子,小少爷想必也能多来几回王都。”
太后也是笑,看了看穆清,有看向凌飞:“子洵也是好的。你们二人如今亲近,哀家心里很是高兴。长生经的事儿少些,子洵日后不妨多多提点着些。而今你们俩院子也挨着,往后走动也方便。”
凌飞起身恭声答:“太后放心,既然是朋友,自然会互相看顾。长生很好。”
穆清在一旁小声道:“外祖母,凌飞很本事的,帮了我好多忙。”
太后仔细地观察了下,见凌飞面上神情真挚不似作伪,眼中笑意也更愉悦了几分。
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后就有些没精神了,方嬷嬷朝穆清使了个眼色,穆清朝方嬷嬷略点头,就同太后告辞。
太后也知自己不能过度劳神,遂颔首,只嘱咐他没事儿多进宫来坐坐。
穆清凌飞连着简蕙心都退了出来。
站在宫殿门外,简蕙心看着两人盈盈浅笑:“穆表哥、凌少爷。”
穆清唤了一声“郡主”,扭头看向凌飞,凌飞定定看着简蕙心,简蕙心不躲不闪,笑容纹丝不动。
“你的条件,我答应。”凌飞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转身大步而走。
穆清没回过神。
条件?
凌飞答应了简蕙心什么条件?
穆清看向简蕙心,简蕙心笑得温柔大方:“这月十一是蕙心的生辰,本想送帖子过去,可今日既然碰见了直接同穆表哥说也是一样。”
穆清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穆表哥的朋友也一起来吧。”简蕙心嫣然而笑,落落大方,“穆表哥若是怕仪式麻烦可以晚些到,过了晌午再来。下午都是些朋友一起玩耍,并无长辈。旁人都知晓穆表哥来了王都,若是穆表哥不肯赏脸,蕙心可就要丢脸面了。”
说罢,她笑盈盈地看着穆清。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穆清只好应下,见那头凌飞驻足不耐,他赶紧同简蕙心告了个辞,大步过去同凌飞汇合。
见凌飞两人的身影远去,简蕙心走出一段,看了下两人去的方向,判断出应该是御书房的方向,她眸光闪了闪,眼底若有思量。
想起凌飞方才看她的眼神,简蕙心不觉心中轻蔑讥嘲一笑:这凌飞还当她来慈安宫是特意来碰他的,这人也未免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
“郡主,”灵竹环视一圈,发现周围无人,于是她带着几分担忧地蹙眉低声问道,“凌少爷真答应了,这下可真麻烦了,郡主,咱们怎么办呀?”
昨日在恩侯府,她开始没明白简蕙心让凌飞办什么事儿,后来回了府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她只以为简蕙心是用这个条件来为难凌飞,让凌飞知难而退。她不是没看出凌飞对这桩亲事态度冷漠,但在她看来,这整个王都的子弟中,再没有比凌飞更能配得上简蕙心的了。
何况,两家长辈都十分满意,灵竹是私心里还是希望亲事能成。
至于凌飞的态度,在她看来不是什么大问题,这王都多少夫妻一开始不也是没看上眼,后来还不是好好的。何况,她跟在简蕙心身边这么多年,她比谁都清楚,简蕙心有多聪明。
在灵竹眼里,这世上就没简蕙心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收服凌飞这样一个男子,只要简蕙心肯费心思,就没有办不成的。
没想到凌飞竟然应下了此事,灵竹有些傻眼了。她也不傻,既然米家家主下了严令不许人查探的这桩事,里头肯定藏了缘由,凌飞真要插手其中,万一事情被米家家主知晓,就算最后怪不到简蕙心身上,可真要触到什么忌讳,两家万一闹起来,这亲事还怎么能谈下去?
想起米家家主米君行那双寒光凛凛威严迫人的眼,灵竹不禁打了个寒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