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和曹秉鲲听书吏侃侃而谈,想想这……
“那名行凶的内监呢?抓到了吗?”。
“回陛下,事情就是棘手在此,巫道招出那名内监的名字,可是臣等过去查遍宫里的内监花名册,查无其人,一定是用的假名字,想叫该名巫道去指认,他又说当时天色暗沉,对方戴着斗笠,没瞧清楚相貌,只是嗓音尖利,一听就是个内监无疑。”
“既然没有暴露,此人一定还在苇原宫,把当年承德殿的内监都给朕招来,一一细查,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循。”
书吏此时嚅喏着说:“陛下,您只怕还不知道,一代贤后月兑月兑英陨落后,侍奉过她的内监们如丧考妣,感念主恩,纷纷要追随于地下,集体给皇后殉葬了……”
“好!没什么疑问了!”曹秉鲲击掌表示服了。
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把这么多的巧合拼凑到一些的,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事人偏偏又疯了。
主事最会看风转舵,安排:既然废太子已经疯了,人事不知,就别关在那里面了,挪到尚刑司后面的思过堂里去,拨几个人好生伺候,再央告御医过来给他瞧病调养,谁要提起他不能听的三个字,就打二十大板。
“您看陛下,这么安排如何?”他揣度圣意,万分小心翼翼地问,一般来说,皇帝一上位,第一个要杀的应该是废太子才对?但看着又不像。
“太子妃贺兰霏在哪里?”
“回陛下,当时太子妃怕株连九族,吓的自缢了。”
尊知道,当年廷和比他长三岁的教引宫女贺兰霏,两情相悦,不顾母亲阴皇后的反对,拒绝舅舅阴山送表妹阴希儿进宫,执意把贺兰霏扶上太子妃之位,因此得罪了国舅阴山。
曹秉鲲忍不住问:“太子的姬妾呢?”
“回曹将军,余下的二十几个妃嫔……都病死了。”
连曹秉鲲都不能淡定了,都病死了?
他的声音里沉沉的。
主事结结巴巴:……到了这种地方赶上疫病流行……
曹秉鲲:你若承认尚刑司有疫病流行,按律法别说你,你上司的乌纱都会因为监管不力不保了。
主事磕头如捣蒜:那个……实不相瞒,当初为了验证废太子是真疯假疯,所以就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妃嫔一天几个轮……那个奸后杀了。
尊默然。
“谁下的令?”曹秉鲲问了一个蠢问题。
“臣不知,只是一群侍卫军拿着宫里的飞龙令牌。他们凶神恶煞的把臣等都撵出去了,臣等也是从门缝里偷着瞧的。”
“子嗣呢?他有孩子么?”这回轮到曹秉鲲想拔刀了。
“回曹将军,四个孩子,一个是生的时候难产母子俱亡,一个五岁的一来就病死了,两个差不多三岁的让那些禁军杀了……”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就算先帝有意留太子一条命,可有的人怎么可能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而斩草除根之下,太子更不可能有子嗣留下来。
“着太医院拨四个医女照顾废太子,你们的人只在外面伺候,无故不准进去。”尊累的说不出话,但他还是说了,主事答应着,脚下生风出门去办。
屋子里只有三个人了。
小书吏跪下:启禀陛下,那个……
曹秉鲲道:你要说什么?
“陛下对前皇后月兑月兑英怎么看?”他居然不答曹秉鲲大将军的问话,直接质问皇帝,许是活腻了。
“死了。”
“臣是说她的为人。”
“没见过……”
“臣见过。”
“那又怎么样?”
“陛下,臣因为不会溜须钻营,小书吏一做就是二十年,每年被人排挤着除夕之夜值班。举国欢庆狂欢之夜,寒冷地狱里只有臣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司事处,可是,臣却有一次有幸在除夕之夜喝上了月兑月兑英皇后亲自倒的一杯慰问酒。她甚至打听到臣的住处,叫内监赐臣的母亲三样御膳。要知道,那是三公六部九卿才能得的荣耀。臣的母亲说,那是她此生过的最幸福的一个除夕,虽然儿子还是不能陪在身边。可打那以后,臣却再也值不上班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尊不耐烦了,强压怒火,没举起马鞭子抽眼前这个倒霉男人。
那个人接着说道:“所以就算臣再恨害死一代贤后的那个人,臣还是觉得如果臣救下一个无辜的孩子,她也不会怪臣……”
尊蹲下来,注视着跪在眼前的男人,他黑瘦潦倒猥琐,但是泪眼清亮亮,“你……救下了廷的孩子,朕没听错吧!”
那人怯怯道:其实那个五岁的孩子真的病死了,尚刑司总是流行疫病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隔几日,每个监牢房里就会拽出一两具尸体,聚拢成一堆,拉到后面的炼尸炉里一烧了之。臣的手下,要跟着登记名字死因,就在那天一个手下请假一个又忽然肚子痛要急着如厕,臣只好亲自过去登记。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居然看见一个小小的卷席里的小手动了一下。
臣就瞅个空隙,趁人不备,悄悄到炼尸炉旁将那孩子抱出来,藏到空的泔水桶里,混出尚刑司,带回家中,谎称是路边捡的叫花子。
妻子母亲都骂,已经死了捡回来做什么?臣确定他还活着,请了大夫来看,好在不是瘟疫,是和死人待久了,传上了尸毒。不过那也是会传染的,臣把他放在家附近的荒庙,想着他活便活,死了也没人会找上臣。没想到过几日去看了一回,他不但活着,还饿哭了。臣从家里给他熬好了粥带过去,每日就那么吊命,他倒是好了,可臣实在不敢把他带在身边,让宫里头的人知道了,臣全家都活不了。
不过陛下,您要是……如果臣把他交给您,您不会像禁军一般杀了那个幸存的孩子对吧,臣是说……
“他在哪里?”尊迫不及待打断他最后的话。
回到苇原宫御景宫,尊把孩子交给赵嬷嬷。
五岁的孩子怯懦的像个小猫,赵嬷嬷笑说,胆子这么小。
“你叫什么?”
“我叫……旭”
旭被关在尚刑司很多日子,就剩一口气,大难不死,又被关在荒庙那么久,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从东宫出去的,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尚刑司生的,而且他还想妈妈,他不知道母亲死了,他也不知道母亲的那种死法。
所以他被洗的干干净净,换上孝服,被领进大福殿,看到满殿里都是号哭的皇族的时候,他都呆了,连哭都不敢,和最后的一大排孩子跪在一起,绝大多数都比他大,他们没哭,还偷偷交头接耳,背过去的手里拿着糖果子和玩具。
没人理他,他也不敢理别人,跪在素花的地毯上,像个随时要上断头台被铡死的小死囚,直到在一大群人里面看见尊,一跃而起,冲过去……
尊从地上捞起旭,旭伏在他肩上大哭,抹了他银白龙袍一肩的鼻涕眼泪,御前的太监们吓得拿帕子跟在后面使劲儿擦。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么?”尊拿高常世递过来的巾帕给他拭泪。
“呜呜呜……”孩子哭的抬不起头。
“想妈妈了是么?”
听见他提起母亲,旭的眼泪就越发汹涌,但因为这个温暖的男性怀抱丝毫不输给母亲,就点点头,伸出细细地小胳膊紧紧把尊的脖子搂住。
他没有什么关于父亲的记忆,父亲爱的是太子妃,他的母亲不受宠。
可当他在荒庙第一次见尊的时候,那么干净那么香的人一把抱起他来,自己的身上头上还有虱子跳蚤那,可他一点儿不嫌脏,就凭这一点,他知道这个有着高大身躯和大手的男人他爱自己!
“把那个女人忘了!她不是你母亲!”尊冷酷地说了一句。
旭瞪大了惶惑的眼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