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边的高常世如今炙手可热,任御中府内都总管太监,正三品。
不过人一傲,脸更长了,又不苟言笑,宫里的人都害怕他凶巴巴的相貌,背地里叫他马脸无常。
一朝天子一朝宦官,从前伺候先帝的郝通卸了任就像一副褪了色的旧年画,浑身挂满了蜘蛛尘网,人们连瞧都懒得瞧一眼。
苇原宫让白色铺天盖地,所有的繁华似锦淹没在“凶色“里。
出了西六所景色虽渐渐寥落,白色的侵略却到此为止,永巷里两边的黄土墙上,早就被爬山虎和茑萝铺盖成绿色,中间点缀红瓣黄蕊的五角小喇叭花,生机勃勃。
永巷的尽头,是沐浴不到皇恩的地方,冷宫。
说是冷宫,正殿的牌匾上写着《三生殿》,那是从前文宗帝的亲笔,这里最早曾是他的宠妃柔妃住的别殿,为的是把她和众嫔妃隔离的远一些,后来柔妃难产去世,又来了一位国色天香的花国夫人,曾经这宫殿华丽如金屋。栽满了名为金玉满堂的名贵合欢树种,现在被成片的杏树替代,杏树不用打理,虽然今年雨水稀少,临近溪水湿润的地方,成片李光杏有的已经开始结出小指甲大小的青杏子了,长势不错。
此时季节还早,再过两个月,那也是灿烂烂的一片金黄,虽然都是金黄,一个至贵至情,一个却是至贱的裹月复的俗物。宫里还有一个说法,这里的李广杏之所以这么好吃,是冷宫女人们的眼泪浇灌的,这多愁善感的说法纯属扯淡,冷宫里面没有眼泪,只有绝望。
向东走,还真有个金屋阁,取藏娇之意,但显然兆头不好,柔妃死后,文宗帝思念成疾,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花国夫人只侍奉了文宗帝一年,皇帝便死在了这位美人的肚皮上,这种死法把当时后宫的妃子都气疯了,她自己羞愧难当,就引鸩而亡,传言那毒酒是太皇太后所赐,也有人说是那时还活着的文宗皇后阴氏所赐,莫衷一是,反正自古前朝集皇帝宠爱于一身的妃子也是集所有后宫女人仇恨于一身的人,没了皇帝,只有死是她唯一的选择,谁杀了她又有什么要紧?
因为妃子们各有各的命运,就连宫殿也各有各的命运。
但太阳是一视同仁的,它洒下光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绿萝便装扮那些看起来十分破旧的宫殿楼阁。
即使檐顶年久失修,梁柱红漆剥落,门窗畸翘变形,也把这地方和鬼宅区别开来。
当然,只要你别细看那个匾,因为《三生殿》三个大字,只剩下《三生尸》了,尤其是在夜里,唯一一盏绿色的宫灯映照它的时候,十分恐怖!
郝通立在那片荒凉破败的建筑物前面,看着那块恐怖的匾额,怪不得这里俗称三尸殿。
他想起,关于修葺冷宫的建议,分管此地的掌事太监于往今,早在两年前就送呈他书案上,他却以冷宫既然是犯了大错的宫嫔的去处,要是建的跟皇后娘娘住的殿堂一般,那她们还反省个屁呀!那宫里的娘娘们还不个个憋着犯个错进去享福?这样的理由驳回了,这风凉话也只有从不到这地方的人才说的出,这地方这个季节还罢了,冬天呢?冻死人的!
他正出神,一个满头插满野花衣衫不整的年轻女人跑过来,抱着他又笑又叫:“陛下!您终于来接嫔妾了!”
野花之所以是野花,大多因为它们没有香味,所以满头花朵的女人,身上一股难闻的味道使他呼吸暂停,这要是搁在几天前,此女的脑袋早就没了……
他想着就摇头,几天前的我会来这种地方么?他来这里不正常,这个女人却正常,冷宫里没有一群疯子撑门面,还配叫冷宫吗?
由于此地离六宫较远,冷宫里的饮食一向自己自足,蔬菜都是自己种,只是每半月到内务司领一次用度,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与世隔绝的人。
“这位公公,你来此地有什么事?”
一个粗使丫头看着他用极粗鲁的动作把疯子推到一边,反而笑了,她恨这些疯子,发起疯来有时还会拿石块打她,她正想着,就看见眼前的中年矮胖的公公捂着额头惨叫一声,那血从额头顺着脸颊直流下来……
“把你们的主事叫来!”郝通拿出雪白的帕子捂着伤口,恶狠狠地说,他知道这一定是哪个疯子躲在暗处偷袭,和疯子计较也太不正常。
粗使丫头听他的叫嚷,觉得他也许有来头,向北面一排高大的红砖房走去,那房子和普通的民居一样,显然是后盖的,紧闭的门窗完好,上面还贴着乱七八糟的庙里求来的符阵,一定是掌事公公的住所。
等了好半天,他才看见那青砖大瓦房最大的一间,七八个穿着皂服的小内监拥着一个大太监出来,那是此地的掌事于往今。
三生殿的内监都是内管监挑的,个个膀大腰圆,屠夫一般,要不是这样,这里早就跑到没人了。与其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等死,不如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多年前,就发生过冷宫里的疯子跑出去杀了宫人的事件。
“天呐!这是……不知郝都管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恕罪!!”于往今领着人急忙跪地磕头,就像看到了天王老子。
看来他们真不知道,由于皇帝猝死,没留下半句话,这几天宫里朝堂为了储君之事乱成一锅粥,人人都觉得前途未卜,哪里有人想起这个冷宫?而且太皇太后严禁宫里的人偷偷议论此事,就看那些被打死的内监,也就没人敢多半句嘴,此时多说一句话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像冷宫这个是非之地就更无从知晓了。
“起来吧。”郝通情愿他们永远都不知道皇帝驾崩的事,这样他永远都是御中府的都管。
“今儿您老人家怎么亲自……大驾光临我们这三尸门那?”
于往今笑呵呵地问话,皮里阳秋,他眼睛毒的要命,第一眼看见郝通居然一身孝服,眼睛还有哭过的红肿,一个随从没带,一副落魄的模样,就猜到了七八分,笑的更假了,他年轻时就是个漂亮的小白脸,这老了,脸上醒目的酒窝变成了酒沟,就相当于酒窝被刀拉开序幕,纵深发展。
郝通见他对自己汩汩流血的伤口不闻不问,真是人刚走茶就凉,气的说话声就更尖利了,听的众人直咧嘴,“陛下已经驾崩了……”
于往今和他的手下听了,一片迟来的哭声:陛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