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几日也累了,早些睡吧!”看着还在烛光前绣着花样的舒云乔,冉伊雪劝道。
“无妨。”舒云乔抬头对她一笑,“我还不累,倒是你才该早些歇息,明日一大清早不是就要上雍州城去给开国县侯家的老夫人问疾?”
“要不是老夫人人好,不然我还真不想走这一趟。”
舒云乔微微一笑,也没多问,反正以冉伊雪的性子,肯定也是藏不住话。
“县侯还未娶妻,但府里已经先收了四个姨娘,每个人都妄想当家做主,斗来闹去令人招架不住。老夫人虽有威严,可也拿这几个女人没法子。老夫人这些年身子是不太好,但病却是心病,被这几个给气出来的。”
舒云乔对于人家后宅之事没有太多的心思搭理,女人一多事也多,外人很难插手置喙。
“不过这四个姨娘明争暗斗多年最终也没个结果,据说明年开春,县侯就要迎娶正室进门。老夫人跟我透露了点消息,据说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咱们附近山头出的铁,可令一群人鸡犬升天,这个手上原本没多少实权的县侯就是一个,听说他占了不少好处,连京城的权贵都赶着来巴结。不过那女人出身再好也没用,单单跟县侯后宅那几个女人斗,就一辈子安生不了。”
后宅争斗的日子堪比男人上战场厮杀,人善被人欺还是小事,一个不好,连命都会赔进去。
“老夫人的病既是心病,找你无用,怎么要你三天两头过府问疾?这次还说要多留你几日?”
“自然是你妹子我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舒云乔忍不住被逗笑了。
“姊姊,你这笑……伤人了。”冉伊雪噘起嘴。
舒云乔连忙收敛,“妹子当然长得好,只是我看那老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向来聪明,能看不出这点?”
“我才不管她啥心思,反正她诊金给得多,我没道理得罪财神爷,姊姊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小胖子,本事没有,就是吃得多,我可得赚银子让他吃饱饭。”
“妹子说笑了,虽说我从没问过杏花村之事,但雍州可有四间福满楼,这四间酒肆,就足以令你堪称一方之富,还怕给齐哥儿吃倒?”福满楼真正的当家人其实都是冉伊雪,只是表面上挂着他人的名头罢了。
“这世上谁会嫌钱少的。”冉伊雪回得也不心虚,“这次去,我打算带上齐哥儿,有机会的话让他到老夫人跟前转转。老夫人一见到他,心头就算有什么盘算,估计也会打消念头,毕竟寻常人也就算了,她儿子虽说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县侯,好歹也要顾些颜面,天下女人何其多,没必要让一个带着儿子的女人进门。”
关于这点,舒云乔不方便多说些什么,以县侯的身分,三妻四妾又何妨?反正不是当正室,若当个妾,死了丈夫还是被休离带个孩子的女人,老夫人只要喜欢就好。
“我相信你能处理此事。今日赵大娘送了一篮鸡蛋,明日我煮熟,让你带在路上给齐哥儿吃。”
“赵大娘三天两头送东西,真是个老好人。”
“人好自然也有好福气。”
“是啊!人好自然也有好福气,她儿子赵二在徐州的南北杂货行干得不错,过些日子,我得找个机会替赵二物色个媳妇儿。”
提到杏花村村民婚配之事,舒云乔识趣的没有接话。
冉伊雪只手撑着下巴,在烛光之中,静静的打量着一脸沉静的舒云乔。她很清楚当年她愿意留在杏花村最主要的原因,不单只是走投无路,而是她相信舒恩羽不会在村里受到排挤,甚至会受到喜爱才留下,这些年来,也确实是如此。只是现下情况变了,先不论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孩子也大了,就算舒云乔再有心护着,也阻止不了热爱自由的鸟想四处飞翔。
“你明天上路,”察觉冉伊雪打量的目光,舒云乔依然一派从容,关心的多嘱咐一句,“带着齐哥儿定要一路小心。”
冉伊雪挑了挑眉,“放心吧!我也知道这半年来宁安不平静,就连最热闹的雍州城入夜也紧闭城门,不许百姓进出,十分不便,偏偏仍有人频频失踪,官府却毫无头绪,你说,朝廷养的这些官,是不是都是废物?”
舒云乔浅浅一笑,“这可不是你我能管的,总之你自己小心些。这些日子你一出去总是好几日,又常常过了归期不见人影,着实今人担忧。”
“不过是回村的路上恰巧遇到有事担搁。”冉伊雪的口气四两拨千斤,“你别只顾着担心我,还是多想想那个欲令智昏的吕大人,我看他若一天不走,就不会打消对你的心思。”
“只要别让人寻到错处便好。”关于这点舒云乔向来做得极好,在嵘郡王府的那些年,她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从不出错,她守着自己的夫君,后来守着自己的孩子,而今想想,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这次恩羽的事,杏花村虽然没有刻意出头,但在吕大人心中肯定也已经记上了一仇,若最后真令杏花村为难,就只能离开。
对她而言,当年离开嵘郡王府那一刻,她已无根,天地之大,随处是家也不是家,她只想带着孩子,平静安然,不显山露水的活着。
转眼五个年头,有爱也好,有遗憾也罢,再强烈的情感都该淡了,只是今日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却提醒了过去那段有哭有笑的日子。
看着舒云乔失神的侧脸,冉伊雪忍不住轻声说道:“云乔,跟我说说恩羽的爹吧。”
舒云乔一楞,望向冉伊雪,“恩羽的爹?”
“是啊!恩羽的爹,这些年我一直错把你当成是死了夫君的寡妇,今日才知道,原来是我误会。”
跟冉伊雪相处多年,舒云乔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关心。
她从没想要瞒早被她视为亲人的姊妹,只是在她离开嵘郡王府时,她已打定主意断了过去,如今提及,就如同说一段别人的故事、遥远的过去。
“你也知道恩羽特别,她出自高门大户的人家,名声权势重于一切,从她一出生,府中就认定她不祥,不少双眼睛盯着寻错处,每当府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全都怪到她头上,最严重的一次,她被狠狠的打了一顿,全身是血,只剩一口气,那时我忍无可忍,就带着她离开,接下来的事,你很清楚。”
冉伊雪闻言,一张脸不由自主的严肃了起来,想起在破庙相遇之初,若不是遇上了她,舒恩羽早就一命呜呼。
“别人也就算了,恩羽的爹见自己的闺女快被打死了,他也没开口说一声?”
提到严辰天,舒云乔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当时他纵是有心想帮也是帮不得。他遇刺伤重,能否渡过难关还未知。夫妻一场,我盼他渡过难关,一世平安,但此生不再指望他。”
冉伊雪听出了她的话中有话,“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伤了你的心?”
“在专为他所办的洗尘宴上,有人出了事,偏偏恩羽就在一旁,就算恩羽口口声声说非她所为,但无人相信,之中包括了他。”舒云乔不由苦笑,“恩羽虽行事冲动,但向来敢做敢当,然而嵘郡王府上下,除了我,没人信她。”
冉伊雪彻底惊了,“嵘郡王府?!”
“是啊!严辰天——当年的嵘郡王世子,如今的嵘郡王,更是刑部大理寺卿。”纵使两人已缘尽,舒恩羽提及位居高位的他,心头还是隐隐泛着一丝骄傲,爵位是世袭而来,但大理寺卿却是凭着他的真本事努力得到,她爹一直到死,都将他视为最得意的女婿和徒儿。
冉伊雪实在很难想象舒恩羽那个野丫头身上竟扛了个大家闺秀的招牌,眼前浮现舒恩羽粗鲁的言行举止,她的头……按了按太阳穴,冉伊雪觉得有些疼。
“那男人不是个好的,什么大理寺卿?!”她猛然将手放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口气带着火气,“什么公正严明?!若真有本事,怎会平白无故冤枉自己的闺女?甚至跟着人云亦云的信那所谓不祥之说?”
接连几个问题,令舒云乔的眸光微微黯淡,“发生了太多事,当年不单是他……连我、连我几乎也要相信恩羽不祥。”
冉伊雪呆楞了下,疑惑反问:“你……也信?”
“嗯。”回忆不受欢迎的袭来,回到那一夜,恩羽小小的身子被打得浑身是血,她竟冷眼旁观,未能及时挺身相护,心还有些刺痛。“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
“老娘才不信世上有这么多巧合的事都发生在一个娃儿出生后,嵘郡王府……”她盯着舒云乔,别具深意的讽刺道:“我看里头的肮脏事不少,这一切都是有心人的手段吧?”
舒云乔出神了一会儿,最终淡然的说:“是手段也好,不是也罢,我离开嵘郡王府,图的是让恩羽摆月兑一生遭人轻蔑的命运,其他我已无心追究。”
“是!你为了恩羽,能抛下一切恩怨,但那男人……他也抛下?这些年,不找你们母女?”
关于这点舒云乔本是没把握,一个比她年幼的少年夫君,成亲之初,看着他稚女敕的脸庞,说是他照顾她,不如说她照顾他更多。他们在嵘郡王府里相互扶持,不论外头风雨,始终一心,她爹将毕生所学教给他,更视他如子,只是最后恩羽出生,让一切都变了样。
她一心护着女儿不受伤害,只是当他不在身旁,她又得知自己无法再怀孕,她再傻也得认清自己的处境。
他身为嵘郡王世子,将来承袭嵘郡王之位,需要的不会是她和一个可能拖累他的孩子,她若识趣就要当一个瞎子、哑巴,只是最后……她的眼眸微黯,实在无心再思索与他的情爱。
“不会有人找的。”今日一见,严辰天的冷漠使她明白两人早已陌路。她的心头是有难过,但静下心之后却有更多的释然,原本就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今只是走回各自的路罢了。
这么些年,要不是因为嵘郡王过世,严辰天要守三年丁忧之期,只怕早就迎娶一个与他身分相匹配的闺阁千金了。
“我不服气,生出什么样的孩子,那男人也得负一半的责任,为何过错最后全落在你身上?不公平!”
“我不觉得有何不公,我倒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恩羽本性不爱受拘束,离开嵘郡王府对她反而是福。”舒云乔面上平静的激不起半丝连漪。
男人初见她时会喜欢她的美貌,但相处久了,却未必能喜欢她的性子,她沉稳平静,但更多的时候,她就像根没有感情的木头,没有任何情绪外露。
“对她是福,那你呢?你真是想得开,我看得出来,恩羽与她今天带来的那个小扮有些古怪,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舒云乔脸上不见变化,老实承认,“是。”
冉伊雪闪着精光的眸子直视着舒云乔的眼,“是不是恩羽她爹那边的人?”
舒云乔依然坦然,“是。那少年姓萧,单名瑀,至于坐在马车上的另一个男人……”她就像在谈外头的天气般,云淡风轻的说:“就是恩羽她爹。”
冉伊雪觉得这个晚上受到的惊吓加起来比和舒云乔相识五年来还多,她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
舒云乔连忙给她倒了杯水,温柔的轻拍着她的背。
冉伊雪喝了口水,想着他们夫妻多年未见,却像陌路人似的,且恩羽就在他面前,他却根本不认得。
想起这个萧瑀一口一声叫着舅父的男人,皮相自然没话说,算是配得上舒云乔,但就那性子——若说舒云乔的性子平淡如水,那男人则冷得像冰,她很难想象同样冷漠的两人怎么凑在一起,最后更神奇的生出了舒恩羽这个有着火爆冲动脾气的闺女?!
不过眼下实在不是思索这件事的时候,她想起先前那男人对舒云乔视若无睹,连关心一句都没有,看来这些年他已经把母女俩都给忘得彻底。
冉伊雪心中越想越恼,嵘郡王又如何?大理寺卿又怎样?!就是个混帐东西、负心汉!
“今日赶着进城去救你时,在马车上我听萧瑀提及,他们一行人要去雍州城?”
“似乎是如此。”舒云乔也从女儿口中得知此事。
“这样正好,明日你带着恩羽跟我一同去雍州城,”冉伊雪的脑子飞快转动,“算算从五年前你在杏花村住下来后,连村口都没出过几次,恩羽也跟着你被拘在村子里。最近这几年,宁安县因为那铁矿热闹得很,连带着雍州城也是人来人往,你正好趁机出去走走,散散心。”
舒云乔嘴角微扬的看着冉伊雪,“我手中的花样赶着给人,下次吧!”
冉伊雪知舒云乔的性子是怎么也说不动,嘴巴虽说是下次,只怕这下次是遥遥无期。她也听出舒云乔语气底下对严辰天的诸多维护,没有一丝怨慰,然而她能做到,她冉伊雪却不能。
当年她费了不少心思才将舒恩羽从鬼门关前给拉回,舒恩羽的伤口早已痊愈,但身上还是留下消除不了的伤痕,她若不讨回一点公道,也实在枉为被舒恩羽叫一声姨母。
明日进雍州城,她打定主意要打听严辰天的下落,好好的会会这个男人。
冉伊雪心里想得得意,一抬头见舒云乔一副了然的神情,眼神不动的盯着她,她不由尴尬的扯了下嘴角,“我不会惹麻烦的。”
舒云乔温柔的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请求,“伊雪,我的日子已经平静,不想再与他有纠葛。”
冉伊雪模模鼻子,在心中一叹,这女人实在太懂得察言观色。
舒云乔敛下眼,起身收拾。
冉伊雪也没多话的跟着帮忙,两人一同去看了熟睡的孩子,才各自回屋去睡了。
隔日一早,舒云乔母女送走了冉伊雪和纪修齐,舒云乔交代舒恩羽回屋去看书、练字后,就在房间绣花样,直到近午时,准备好午饭去叫人时,才发现房里根本没有舒恩羽的身影。
舒云乔在屋子内外找了一遍没见着人,最后在舒恩羽的床上发现了一张字条。
看完之后,舒云乔不由摇头叹息。
这孩子就没有一天能令人省心,一个冉伊雪就已经令人头疼,现在舒恩羽也跟着去……放下字条,她转身回自己的屋子里,有条不紊的收拾包袱。
舒恩羽是她的心头肉,不管是好是坏都是她怀胎十月所生下,别人看轻女儿,比看轻自己还要令她难受。纵使她私心不想离开平静的小村庄,此刻为了寻女,也只能走一趟。
冉伊雪前脚才走,女儿应该后脚就跟着去,若是恩羽能遇上冉伊雪也就算了,若是没有,她一个小丫头孤身上路……这阵子宁安县可不比以往,若有个万一就不好。
冉伊雪带着纪修齐进了雍州城东的福满楼,纪修齐累极,才用过晚膳,头便一点一点的,她将他送上床,他头一沾枕就睡熟了。
冉伊雪替他将被子盖好,就听到了门口响起了轻敲。
“给你泡了个花茶,让你今晚好睡些。”纪二嫂进了屋子,身上还带着刚梳洗过后的清香。
“你忙了一天,这点小事交代下面的人做就好。”
“也没多大的事,明日我有事忙,只怕回来的时间就晚了。”明日县侯设宴,特地请了福满楼的几个厨子过府操办,县侯这几年因为铁矿而发了笔不小的财,现在口袋饱饱,自然不怕花钱,只怕失礼。
福满楼这几日单就准备食材便花尽了心思,明日一大清早就得过府去准备,也不知要请的贵客到底是何来头,让县侯如此看重。
“难得这次你把齐哥儿给带来了,”纪二嫂瞄了一眼床铺,“齐哥儿睡得真香。”
“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吃又能睡。”
“这是好福气。”纪二嫂看纪修齐怎么看怎么喜欢,“我家闺女还一心盼着给他做媳妇儿呢。”
“豆豆才多大的孩子,就想着嫁人,纪二哥不被气得牙痒痒的?”
“他啊!拿他闺女没法子。对了,你明日可要进县侯府给老夫人问疾?”
“据说明日府里有客,晚几天,不急。”冉伊雪让纪二嫂坐下,“这几日,要你替我打听个人。”
“谁?”纪二嫂挑了下眉,“方才我听金掌柜的说,齐哥儿用晚膳时,说你们在杏花村出了事?”
冉伊雪一叹,对自己这个长舌的儿子没办法,“你说这孩子明明是个带把的,却比个姑娘家还碎嘴,长大可如何是好?”
纪二嫂一笑,“齐哥儿这是信任咱们都是自己人,说话自然知无不言,你别老嫌弃。说吧!到底什么事?敢欺到咱们杏花村,对方是什么来头?”
冉伊雪老实的说道:“我也不瞒你,就恩羽打伤了长顺村村长的独苗,本是小事,但宁安县新来的县令对云乔上了心,所以趁机寻麻烦。不过恩羽运气好,找了个救兵,事情算是过了。”
纪二嫂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我大哥没出面?”她指的是杏花村村长纪云龙,他跟福满楼的二当家也就是她的夫君纪念旭是亲兄弟。
“他怎会置身事外,不过是云乔不想给杏花村惹麻烦。她是个聪明的,在村里过了几年,你说她怎会看不出咱们村里的古怪。”
“乔大妹子实在多虑了。”纪二嫂一叹,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好脾气的妹子,恩羽虽然有时冲动了些,但也是天真可爱,“不如你跟她提提,搬来城里落脚,我找个清静之处,让她娘俩住些日子。”
“她避居杏花村,就是因为恩羽。那丫头越大越好看,偏就那一身不若常人的雪白,在咱们村里还好,一旦离开,受到的指指点点不会少。恩羽的性子若多像她娘亲些也就算了,她偏偏行事鲁莽,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到她耳朵里,让她小泵娘心里不痛快,她是想方设法也会给自己讨回公道,不然今日怎么会闹出跟隔壁村虎子的这档子事?”
说到这个纪二嫂一叹,自然知道舒云乔这些年的用心良苦,为人母者,总是不容易。
“你要我打听的那个人,跟她们母女有关?”
冉伊雪点头,正想要解释,却被门口的轻敲打断。
纪二嫂的神色一正,朝着门外问道:“有事?”
“回大当家和三当家,”门口响起的是金掌柜的声音,“守城的石大人来了,二当家请两位当家出去一见,说是杏花村的舒娘子来了。”
冉伊雪与纪二嫂交换了疑惑的一眼,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两人一出去,果然在准备打烊、伙计忙着收拾的大堂里看到沉静站在一旁的舒云乔,而纪念旭正一脸感激的跟个官爷说话。
“还真是乔大妹子。”纪二嫂连忙迎了上去,并和陪同前来的官爷点着头,“谢谢石大人亲自将我家妹子送来。”
“不过举手之劳,纪二嫂无须放在心上。我走这一趟,只要满福楼确认是自己人便好。”石大人其实也是做做样子,这半年来雍州不平静,几个大城夜里为了安全,只要一入夜便将城门关闭,若没有身分文书便无法出入。舒云乔拿着文书,他本可以放心,但见她孤身一人,便索性陪她走一趟。
纪念旭连声感谢,让人从厨房里拿出还热着的点心送给石大人,恭敬时送走了人,回过身时,冉伊雪已经拉着舒云乔坐了下来,他便也跟着坐在自己娘子的身旁。
“乔大妹子怎么会来?”看舒云乔身旁没人,纪念旭心头有些不安的跳了跳,“是不是恩羽出了事?!”
“除了她那丫头有本事外,还有谁能请得动云乔离开杏花村?”冉伊雪又急又气的说。
“这是怎么了?”纪念旭沉稳的问。
“恩羽留书出走,”舒云乔老实的回答,“近晌午时,我才见着她留了字条说要来城里,我立刻收拾东西赶来,可是一路都没见着人。”
纪念旭闻言,皱起了眉头,一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孤身上路,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纪二嫂连忙招来金掌柜确认,边道:“我没听伙计说有小泵娘上门。”
他们福满楼的伙计她绝对信得过,狗眼看人低之类的事绝不会发生,就算是个孩子上门,也不会对人不客气,更何况恩羽是多机灵的一个人,更不会任人欺负。
找人来问,果然如她所想,舒恩羽根本没来过。
纪二嫂的眉头深锁,与自个儿的夫君交换了担忧的一眼,除了这里以外,她想不出舒恩羽还有别的去处。
“纪二哥、嫂子别急,”舒云乔反过来安抚两人,“这几日还请纪二哥和嫂子替我打听个消息。”
“乔大妹子尽避说。”
“麻烦替我打探一下雍州城这几日是否有什么京城来的外地人,若真有,他们又落脚于何处?”
“好的。”虽然不知道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舒云乔为何要打探这种事,但是她既然开了口,纪二嫂就一定替她做到。接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了,“若说外地人,明日县侯府设宴,说要宴请贵客,似乎就是从京城来的。”
舒云乔的眼底闪过光亮,“嫂子可有法子一探其身分……”她想到他轻车简从而来,肯定不想声张,“也不用多,我只要知道个姓氏便成。”
“放心,包在我身上,明日我带着厨子和伙计过府操办宴席时替你打听。”
“云乔,”冉伊雪忍不住开口,“听你这意思,该不是怀疑恩羽是去找她亲爹吧?”
纪二嫂闻言一惊,她跟所有人一样,都以为舒云乔是个寡妇。
“十之八九。”提及此事,舒云乔平静的双眸有了些许的波动。
恩羽虽说行事冲动、男孩子气了些,但还算听话,这傻孩子或许真以为自己不祥,所以打算做些什么,让她回到嵘郡王府去。
“明日我与嫂子一起去吧,不会给嫂子惹事,我就待在后头帮忙,若嫂子见着恩羽,还劳烦将人带来给我。”舒云乔站起身,天色已晚,知道再着急也无济于事,若她心慌,只会平白拖着福满楼上下跟她一起紧张,于是她浅浅一笑,“时候已不早,纪二哥、嫂子和妹子该累了,早些歇息。”
“乔大妹子忙了一日,肯定也累了,我叫人打水让你梳洗。”纪二嫂连忙吩咐下去,一手拉着冉伊雪,无声的表示要她留下好询问内情。
“二哥、嫂子,不是我要瞒你们。”见舒云乔走了,冉伊雪才道:“只是我知道的也不多,昨儿个才听云乔提起,其实这次阴错阳差在杏花村替恩羽解围的就是恩羽的爹,而我要你找的人也是他。他的样子看来挺称头的,但对着恩羽和云乔就像不识得一般。你说,一个是结发妻子,一个是骨肉至亲,他却视为陌路,我怎么想怎么气恼,若恩羽真是去寻他,实在是犯了傻。”
听到这个,纪二嫂对恩羽的爹自然不会有好印象,“只是,若真是县侯的座上贵客,身分绝非一般。”
“你们别说出去,恩羽她爹是嵘郡王。”冉伊雪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纪二嫂轻捂着自己的胸口,敢情还是个皇亲国戚?那……想起了这些年来舒云乔母女的遭遇,她更在心中咒骂了几句恩羽的无情爹。
纪念旭比她们冷静,只是淡淡的说道:“总之明日上县侯府找找,若恩羽真的跑去那里,得在她闯祸前把人找回来。”
恩羽的爹看来并不在乎舒云乔母女,舒恩羽若真找上门,只会自取其辱,一个嵘郡王可不比长顺村的村长或是宁安县的县令,那是真正的权贵人家。
朝廷里的关系盘根错节,弯来绕去都跟皇家扯上点关系,所以来自京城的真正权贵,他无心讨好也不愿得罪。
“你怕什么?”纪二嫂一哼,“纵使恩羽那个渣爹再有来头,只要咱们行端理正,也不用惧怕。”
“我并非惧怕,”纪念旭试图讲理,“若他真是嵘郡王,我对此人略有耳闻,他可不是个空有爵位的闲散权贵,他还是刑部大理寺卿,丁忧期满随即起复原职,手握重权,深受皇恩,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权贵又如何?”纪二嫂回道:“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
冉伊雪嗤了一声,“井水不犯河水?!老娘脑子里可没这句话,要我说,咱们应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才对吧!”
纪念旭知道冉伊雪的个性,不由出声警告,“你也多大年纪了,别只总数落恩羽行事冲动,你瞧瞧你自己的德性,不也跟恩羽的性子像了个八成?火气一冒就忘了东西南北、忘了自个儿的身分。若来人真是嵘郡王,就算不相交也不能得罪,听明白吗?”
冉伊雪的眼睛转了转,嘴巴一撇,没有说话,但是心中自有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