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天气已渐暖,舒云乔因为身子不适,在床上躺了一日,昏昏沉沉之中,她感觉到有人进房,她微眯着眼,看着帐外隐约的身影,认出了是严辰天,她心头一松,放心的闭上了眼,直到察觉落在自己额上的手,她才轻声说道:“我没事。”
“吵醒你了?”
她轻摇了下头,往他身旁靠近了些,“两位嬷嬷前些日子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我,出府去静养,王爷可有派人去瞧瞧?”
“放心,我已派人照料,等她们身子好转,便会回府。”
冉伊雪松了口气,“凌月呢?可去看了凌月?”
“没有,她那么大的人,能自己照顾自己。”
她睁开眼,柔柔一笑,“今日我听伊雪说,齐哥儿过几日便会被接进京了,我好些日子没见他,挺挂念的,正好凌月这几日心情不快,让他进府来住几日,陪陪她可好?”
这事儿若是闺女提肯定没门,但开口的是舒云乔,她现在又怀有身孕,他根本舍不得让她心里有一丝不痛快,于是想也不想的点头同意。
“凌月这些日子为了自己的计谋没让恶人上当,心里不痛快,你寻个机会跟她谈谈,破案也得靠点运气。”
“我知道。晚些时候我会去看她。”下人拿了个托盘走近,严辰天拿起放在上头的碗,“我让人给你熬了些粥,听说今日你都没吃多少东西。”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让他担忧,她还是勉为其难的吃了一点。
“若凶手一日没有寻着,是不是伊雪就一日无法洗刷嫌疑?”
严辰天喂她一口,看她吞下,这才开口说道:“冉伊雪被拘在宝庆王府近三个月,外头确实平静,没有再听闻有人失踪,纵使我有心保她,也得有证据证明她的清白才行。”
她的心微沉,她相信冉伊雪与这件事无关,总觉得这阵子的平静透着些古怪。
“王爷,我们打算用凌月做饵一事,会不会已让有心人知情?”
严辰天也隐隐觉得,躲在幕后的那双手似乎很清楚他们的每个步骤。他微敛下眼,用平静的口吻安抚着她,“知道此事的只有几个亲近之人,唯一的外人也只有护国公和他手底下几个信得过的人。”
她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拒绝了他送到她嘴边的粥。
见她疲累的神色,他也没有逼她,“外头的事你别花心思,好好照顾自己便好。”不过才多久,她竟消瘦得惊人,“你再躺会儿吧!我陪你。”
看着他眼底难掩的担忧,她安抚的对他一笑,“我没事,只是有些乏。我知道你事多,别只顾念我,等忙完再回来陪我。”
他揉了下她的脸颊,他向来最无法招架她的善解人意,“我先去看看那丫头。”
他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上落上一个轻吻,看她闭上眼睛,这才放心的离去。
四周一片寂静,舒云乔睁开眼,觉得胃部一阵翻滚,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忍着作呕的冲动,小心翼翼的坐起身,这个孩子闹腾得厉害,比起怀凌月时的无知无觉,相差不只天与地。
外头天色已暗,她不知是什么时辰,放眼望去没有严辰天的身影,守在外头的碧珠和碧琬听到房里的声响立刻进来。
“王爷呢?”
“王爷与唐越大人在议事房,说有要事商议。”碧珠扶起舒云乔,“王爷交代若王妃醒了便派人通传备膳,奴婢这就去请——”
“免了。”舒云乔制止了碧珠的动作,从床上下来,让两人替她更衣,“看来王爷正忙,晚些时候再传膳。
小姐这个时候该在凌月楼吧?”
“是,王妃可要请小姐过来?”
舒云乔望着窗外,今日满月,月光皎洁,已经将大地染上一层光晕,“不用了,我过去看看她。”
走出屋外,凉风袭来,她微吸了口气,觉得胃舒服了些,她让原本要跟着她的两个侍卫留下,只让两个婢女跟着她走向紧临着的凌月楼。
“娘亲。”一看到舒云乔的身影,严凌月撒娇的叫道:“你身子可有好些?”
舒云乔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好多了,刚沐浴完?怎么不把头发擦干,今日起风,小心染了风寒。”
严凌月柔顺的牵着舒云乔的手回房,知道自己将有个弟弟或妹妹,她比任何人都来得开心,虽然还想象以前一样向娘亲撒娇,但也顾着娘亲的身子,不敢太过放肆,所以也没让娘亲替自己擦干湿发,乖乖的让竹安做。
“娘亲,我听说明日齐哥儿便到了,所以明日我要去宝庆王府等他。”
“好,不过一旦出府,你要凡事小心。我跟你爹提了,过几日让齐哥儿来住几日。”
“谢谢娘亲。只是娘亲,都过了这么久,我都没事,你说会不会事情根本并非姨母所料,事情发生只是巧合,压根就不关什么百夷族的事。”
关于此事,舒云乔没有头绪,不好多说什么,最近因她害喜整个人昏昏沉沉、精神不好,严辰天也少提了外头的事,所以她所知不多。
“娘亲,今日我做了些桂花糕,拿来给娘亲尝尝可好?”严凌月兴冲冲的又道。
“当然好,我让人传膳,让你爹也一起尝尝。”
严凌月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知道女儿也是想要讨好自己的爹,但就是面子挂不住,她揉了揉她的脸,“你先更衣,我去叫你爹。”
“好。”严凌月听话的点头。
舒云乔才走出房,就闻到空气中有股莫名的焦味,她不解的抬起头,看着郡王府右侧闪着火光,远远就听到有人叫着失火。
严凌月顾不得穿得单薄,赶紧跑了出来,几个侍卫立刻护着她们。
舒云乔神情平静的问道:“怎么回事?”
“看起火的方向,应是灶房,火势不大,请王妃、小姐回房。”
舒云乔知道去了也帮不上忙,只能交代,“今日风大,多派些人手,尽快将火给灭了。”
几个侍卫领命离去,舒云乔要女儿回房,话声才落,站在身旁的碧珠竟然无声无息的倒地。
她微惊了下,低下头,见到一支镖正刺在碧珠的咽喉上,碧珠已经气绝。
“凌月,立刻进房,把门给——”舒云乔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只觉得后颈一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才走没几步的严凌月搞不清状况,听到后头的声响,迅速转身,正好看到碧琬一掌落在她娘亲的后颈。
她一急,正要上前,碧碗却速度飞快的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来不及闪躲,就见碧琬的袖子一挥,她顿时闻到一股香气,双脚一软,倒在地上。
舒云乔昏昏沉沉的醒来,意识有些不清,微眯着眼,察觉自己似乎在一顶摇晃的轿子里头,四周一片黑暗,她动了一下,发现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嘴里也被塞入布块不能言语,身旁还有昏迷的女儿,她焦急的想要叫她,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她仔细回想,想到在她身上落下一掌将她击晕的碧琬,她的心直往下沉。
碧琬是家生子,还是当年伺候严辰天娘亲跟前的大丫头与府里的总管所生,在她回京之后跟在她身旁也一直尽心尽力,原该最忠于严辰天和嵘郡王府,却没料到她竟然是内鬼。
她吃力的坐直身子,觉得被打的后颈隐隐作痛,肚子也泛着一丝的痛楚,她咬牙忍着。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肯定严辰天现在应该发觉她们母女失踪,可以想见在嵘郡王府出事,他定是怒火滔天。
一阵风吹来,掀起帘子一角,她转头看出去,纵使只是惊鸿一瞥,但熟悉的街道让她明白自己还在镐京城内。
能串通嵘郡王府的人,还无声无息的将她们运出府,躲在暗处的人看来是熟人,她脑子思索着,直到轿子停了下来。
她没有试图假装昏迷,双眸晶亮的看着轿帘,静静的等待。
就见一双大手稳稳的掀开帘子,她与来人四目相接,心头一震——严雷则?!
严雷则一笑,“王妃醒了?”
舒云乔镇定的看着他,之后视线越过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大宅。
能在镐京拥有这么气派的宅第,非富即贵,以严雷则一个庶子的能耐,绝无可能是他的。
严雷则将她嘴里的布块拿开,舒云乔没有大嚷大叫,只是沉稳的开口,“大伯子为何要抓我们母女俩?”
看着舒云乔不惊不惧的样子,严雷则眼底闪着兴味的光亮,“我本也没想对王妃不利,只是……”他的目光移到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变得阴狠凶残,“你月复中这块肉,留不得。”
舒云乔被绑在身后的手缓缓紧握,“若想取我性命,大可冲着我来。把凌月放了,她还小,别把她扯入嵘郡王府的恩怨之中。”
“王妃说这话迟了。”严雷则伸出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把将舒云乔拖出轿子摔在地上。“你若想保住她的小命,当年走了就不该再回来。”
严凌月睁开眼,头还有些昏沉,但一看到娘亲倒在地上,气急攻心,连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被绑,重心不稳的摔出轿外。
“小心点,凌月。”严雷则听到动静,抬头正好看到严凌月摔倒在地,脸上挂着笑,状似心疼的过去伸手将人扶起,“你可是世所罕见的连城璧,容不得有一丝损伤。”
严凌月瞪着他,从小她就讨厌这个大伯父,现下的局面也知道是他把她和娘亲绑来,看着他一脸虚伪的讨好,她忍不住对他吐了口口水。
严雷则一恼,抬手就要甩她一巴掌,但一看到她在月光底下闪着琥珀色的双眸和银光的头发,他用力的握拳,强忍住怒气,皮笑肉不笑的说:“严凌月,你再撒泼也没多久时候了。”
他抽出一旁侍卫的刀,将绑着两人双脚的麻绳解开,然后亲自拖着母女俩,走向后头的宅子。
看似普通的豪华宅院,里头却别有机关,一面墙已被打开,露出里头通往地底的长长石阶。
他拖着两人走下石阶,壁上嵌着几盏烛灯,烛光晃动,带了丝昏暗阴沉。
这是镐京城、天子脚下,能够隐密的建造这个地下通道而没透露出半点风声,身分肯定不凡,绝对不可能是严雷则。舒云乔脑中极力思索,偏偏她被严辰天护得太好,对于严雷则与何人相交、京城有哪些权贵还真是知晓不多。
舒云乔被拖着走得踉跄,她强忍着不适,观察着四周,放眼望去皆是坚硬的石壁,看来根本没有逃月兑的可能。她狼狈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严凌月一脸的担忧,她对女儿柔柔一笑,纵使再心慌,她也不想再加深女儿的恐惧。
越往下走,空气中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袭来,她的脸色一白,一阵作呕,她努力的压下这股恶意,冷汗涔涔。
走了许久,一个转弯,眼前竟然出现一片空地,四周插着火把,亮如白昼,她并不觉陌生的五色锦旗插在四周,地上有物品烧毁的痕迹,近百人穿着有红、黄、青、白、黑五色的披风,朝着正中间的水池膜拜。
池面泛着奇异的光亮,再靠近些便发现池里头不是水,而是血——她再也忍不住的呕了出来。
这边的动静引起众人注意,祭祀停顿下来,严雷则一恼,没有一丝怜悯之心的打开最近的一间牢门,将舒云乔推了进去。
严凌月急得红了眼睛,用身体撞开严雷则,急急的护到娘亲身旁,没空去在意牢门已被用力关上。
舒云乔倒在地上,一阵干呕,她今日本就没有吃多少东西,除了水以外也吐不出什么。
“娘。”严凌月焦急的蹲在一旁,想要去扶,但偏偏手不能动。
“没……”舒云乔的声音有些虚弱,顺了顺气,找回一点力气,“没事,你呢?可有哪里伤了?”
严凌月摇头,看着舒云乔一脸的惨白,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乖!别哭。”舒云乔有些吃力的坐起,连忙安抚着,“娘亲没事。”
说完她集中精神打量着四周,这个地牢阴暗潮湿、狭小简陋,隐约能听到严雷则似乎因为方才带她进来打扰了祭祀进行而正受到指责。
由此判断,严雷则绝对不是上位者,她压下自己的不适,轻声对女儿说道:“至少庆幸没把我们母女分开。
你姨母给你防身用的飞刀,你可带在身上?”
严凌月点头,“在我的腰带里。”
“过来。”舒云乔尽可能的靠近,模索着拿出飞刀,然后要严凌月转过身去。
严凌月吸吸鼻子,心中虽然不解,但还是忍住泪,听话的转过身。
两人背对背,舒云乔凭着感觉,试图将绑着严凌月手腕的麻绳解开。
严凌月察觉到娘亲的意图,乖乖的一动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手腕一松,立刻甩开绳索,得到自由后,她急急的替舒云乔也解开了绳子。
舒云乔一解开束缚,立刻从自己的衣襟中拿出一个药瓶,倒出安胎药,一口吞下。
“娘亲,你是不是不舒服?”
舒云乔将安胎药吞下去,才伸出手抱住她,“没事,只是肚子有些疼,吃了药便会好了。”
严凌月看出娘亲明明身子极为不适,却还是顾着安抚自己,不由深吸了口气,将脸上的泪给抹干。
“娘亲不怕,我会保护你和肚子里的弟弟。”她的表情浮现着坚强,“我们只要等,爹知道我们不见了,他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是啊!他一定会来。”她小心的将女儿抱进怀里,用彼此的体温,稍稍驱走地牢的阴暗。
听着外头的声响,想起那血池,虽然不忍再看,但舒云乔还是要严凌月扶起自己,越过地牢铁门上的铁栅栏,看着外头的动静。
她知道严雷则捉她只是因为想要除去她肚子里的孩子,而这个导致当年百夷灭亡的巫族要的则是凌月。
用白子的鲜血祭祀,祭坛上的血池散发着邪恶和残忍,在这里,活生生的人命不过只是个祭品,不论如何挣扎或恐惧都逃不出一刀被划破喉咙的命运。
想到她之前与严辰天一起去验的尸首,一想到女儿可能也难逃恶劫,抱着严凌月的手不由一紧。
此时外头的祭祀声再次嗡嗡的响起,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几乎难以忍受。
严凌月机警的发现舒云乔的不对劲,连忙将人扶坐到角落的墙边,“娘?!”
舒云乔抬起手,轻触下女儿的脸,“别怕,你爹会来的。”
严凌月眼底闪着坚定,与娘亲相依偎,用力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