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山林,日晒渐重,众人在途中下车休息。马车停于路间,已显疲倦的马儿不时低头咬去荒芜的野草,地上光秃秃一片,还能瞧出曾有车轮碾压的痕迹。白莫寅坐在树下乘凉,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他的白衣上,有种冰雪融化般的清凉,明宵趁这个间歇到小河边取水,蹲子,低头用一块布巾擦剑,很是用心专注。
岑可宣站在马车边,仰头望了望四周,见白景枫正凑上去跟他二哥说话,白莫寅微微偏头听着,很有耐心的样子,隔着远了,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她自知对白莫寅的情绪还未曾理清,又与白景枫不太对盘,于是拿着水袋坐到小武身边,小武露出诧异的神色,显得非常意外。
岑可宣冲他友好一笑,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百无聊赖地感叹道:“真热!”
小武本来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发着愣,听岑可宣一说,突然。转过头,朝着她怪异的笑了两声:“热的话去那边。”他说着,不怀好意的指了指白家两兄弟的方向:“那边凉快。”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但依然能听出里面的调侃。
“我为什么要过去。”岑可宣微微红了脸皮:“这边又不是没有乘凉的地方。”
小武故作高深的道:“那可大不一样。”
她心头一抖:“你什么意思?”
小武偏头想了想,装出一副颇有学识的样子道:“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正所谓……”他正准备引首诗句来解释,却又因胸中无墨,一时没想起适合的诗句,最后妥协般地叹了口气,阴阴笑道:“反正你我皆知,又何必说穿了呢?旁边的人可都听着呢。”
“哈……”岑可宣不以为意,倒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装模作样的样子真逗。”小武一本正经道:“我可是在跟你说正经的。”岑可宣不理他,哼道:“整日胡说八道的人,谁理你。”她低下头,拧开水袋,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水,才稍微解了渴,摆明不愿意与小武多折腾。
小武一副万事皆知的表情,哼哼道:“岑可宣,就你那点心思,别人看不出来,我还不知道吗?”。从方才起,她眼睛就时不时往那边飘,他小武别的不行,十六七岁小姑娘的这点心思,他还是看得出的。岑可宣却直接无视他,双手握着水袋,有些无聊地戳来戳去,偏偏不抬头看小武一眼。
这么百无聊赖的,眼神又一次不自觉朝白莫寅那边飘了过去。见那人一身白衣胜雪,气质夺人,心里又跳乱了一分。哪知小武忽然偷偷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她的脸刷的变得通红。立马转过脸来,见小武笑得狡黠,她的脸更红了:“你笑什么笑?”
小武立马闭上嘴巴摇头,一副很想笑又拼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有啊。”她仍不满意,接连着推了他一下:“叫你别笑了听见没?”谁知这么一推下去,小武没忍住,像是岔了气似的,“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旁边的家丁听见声响,纷纷侧目,投来好奇的目光。
岑可宣顿觉尴尬,小声提醒道:“行了,别笑了,那么多人看着呢。”小武却好似没有听见,不知闷笑些什么,过了片刻依旧不见消停,她心里一烦,伸手就去捂他的嘴,另一只手还不忘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拧几下。
“痛痛痛!好痛!快放手!”那小子身手没她好,笑声还未止住,又被她整得哇哇大叫,直喊受不了。闹腾之际,身上突然掉下来一个什么东西,硬硬的,落地时“咚”的一声闷响。只在地上晃了一眼,立马被他捡起来藏进了袖子里,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旁人只隐约见到些许红光,却不知是何物。
“什么东西啊?”岑可宣好奇地问他,方才没看得清楚,心里不知为何闪过一丝异样,此刻便作势要掀开他的袖口看看。小武却跟她赖上了皮,突然捂住袖子急急往后缩,岑可宣也不肯罢休,揪着他的袖口硬是不放手,两人相互拉扯,谁也不愿松手。
岑可宣一面揪紧他的袖口,一面说:“什么东西那么稀奇,给我看看……”
小武立马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哟哟,姑女乃女乃,轻点,轻点儿啊,手要断了。这么凶,谁还敢娶你!”响彻整片树林的声音,让四周突然显得无比安静,很快,耳边已经隐约听到了家丁们的窃笑声。岑可宣羞窘不堪,下意识地朝白莫寅那边看去,却见那人静静地坐在树下,视线正好与她相撞,那个眼神,漠然到让人心生凉意。
绿树丛丛,飞鸟鸣鸣,她却瞬间如同寒泉灌顶,满腔闲情瞬间消失无踪,无意间扫到靠在树干上的白景枫,似笑非笑,更是雪上加霜,心情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她闷不吭声地转过脸,松手将小武推开,然后默默地回了马车。太阳有些晃眼,她伸手捂住脸庞,心里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只方才那一瞬间,孤单寂寞的感觉像洪水一样汹涌而来,这里这么多人,却没有任何一个是真心为她。就连白莫寅也是,那个眼神,令她想来便心口冰凉一片。
要是哥哥在就好了。她再一次忍不住默念,眼睛也觉得酸涩难忍。豆岚向来细心,想必看出些端倪,紧跟着就上车来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甚感温暖,点点头,说休息一下就好,那小丫头才总算放了心。
这一日,她一整天都没有说话,软软靠在马车中闭目休憩,很快便睡了过去,也不知是心情抑郁亦或是车马劳累,她这一觉睡得意外的沉,一直到落脚处时依旧未曾转醒。直至第二日,睁开眼瞧见自己躺在温暖的床帐内,屋内香炉袅袅,窗影横斜,一问豆岚,方知昨夜抵达时自己睡得太沉,白莫寅便命人不要吵醒她,反而亲自将她抱进了屋内。
“他亲自抱我进来的?”岑可宣的脸绯红绯红,眼中仍是不敢相信。豆岚将一碗肉粥放到桌面,然后折回身子,凑到床边替岑可宣叠了衣服,脸上犹是感叹:“可不是么。小姐你可都没瞧见,他进门时特别叮嘱我们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吵到小姐休息,十分体贴周到,他对小姐真是——”
岑可宣立马打断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明明想要听下去,可惜心中小鹿撞得厉害,脸红似彩霞,若再让豆岚说下去,怕是要烧起来了。说来也奇怪,原本沉闷了许久的心情,竟因为豆岚的几句话而立马烟消云散,反而是有些雀跃不已。尽管极力想要压下这奇怪的情绪,也到底是难以掩住,只觉着心口仿若有一只小小的蝴蝶,扑哧扑哧的轻轻煽动着翅膀,挠得她酸酸痒痒,好不自在。
这实在太奇怪了!
豆岚见岑可宣脸上很是异样,犹豫着看了她一会儿,又忧心忡忡的道:“但是,小姐将来可是要嫁给御景山庄的庄主的,白家二公子如此待小姐,总是不妥啊。”岑可宣心中一惊,忙问道:“随行家丁都瞧见了?”豆岚皱眉点了点头,道:“照理说,二公子应该明白才是,无论如何,他将来也是要称小姐一声嫂子的。”
他那般聪明的人,怎么不明白应该避嫌呢?豆岚百思不得其解。她回忆起昨日归来,小姐迷糊中竟不断说着梦话,呜呜咽咽,那白家二公子原本就抱着她,将她放下床时,竟就那么倾身覆到她身上,豆岚在一旁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点惊呼出声,下一刻才渐渐反应过来,他大概只是想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那时两人靠得极近,小姐因不清醒,便迷迷糊糊拉住了他的手,在梦境中落下泪来。她远远站在一旁,只看见白莫寅一身白衣散落在被褥上,两人发丝近乎缠绕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只偶尔听见小姐细微的啜泣声,似呜咽着的小花猫。
她当时整个人战战兢兢,不自觉频频朝门外眺望,只觉得这画面要是被旁人看见,那可真是不得了了。然而那白家二公子却恍若不知,好一会儿才坐正身子,慢慢替小姐撵好被子,这才离开了去。
他一离开,豆岚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岑可宣听了她的话,心里却有些冷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呢?他和白玉枫本就不合,白玉枫娶妻,他主动南下,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替兄长保护好新娘?他们兄弟之间感情有这么好么?然而倘若不是,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正思索着,又听豆岚唤了她一声,岑可宣立马打断她,虽然有些愁绪,但脸上依旧红红的:“你都说了不妥了,就当没看见就是了。”豆岚当然只能点点头,最后又不甘心地补充道:“二公子还说了,小姐身子娇贵,受不了车马劳累,一路之上,尽量多做歇息,不必过急。”
这倒让岑可宣受宠若惊了:“他真这么说过?”
“可不是么。”豆岚到桌边沏茶,听岑可宣发问,又开始来劲了,“咱们这些天啊,说是赶路,倒更像在游玩了。那个白景枫气得很呢,昨日小武那家伙还在背后嚼舌根,说是皇帝不急太监倒急了,白庄主远在御景山庄,他这个三弟却是替他急得很呐。”
说到这里,豆岚已经将一碗凉茶端到了岑可宣面前,偷偷一笑,道:“我看呀,小武这家伙也是个没什么眼色的主。白景枫哪里是急着让小姐嫁过去,我说他不过是瞧见二公子对小姐好,心里嫉妒罢了。”
“你这小丫头,一天到晚尽会胡说八道。”岑可宣轻斥,明知有些不妥,心里的抑郁却早已被隐隐的欢喜取代。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忽儿沮丧,忽儿欢喜的心情,仅仅是为了某人的一个表情,一句话,她就瞬间从地狱到天堂,从黯然到欣欢。难怪世人皆难逃此关,自己又何尝不是?
豆岚最是多嘴,喳喳呼呼说得好不畅快:“我说的可是实话。白家二公子纵是再好,我家小姐也是紫云宫主的妹妹不是?得他悉心照顾,本是应该的。”岑可宣听她越说越不着边际,只好赶紧打发她去做点正事:“行了,歪理一大堆,快去给我把早点叫来。”这胡话一套一套的,万一被人隔墙听了去,她可如何好意思?
豆岚欢快地点头应道:“这就去。”方才把满肚子的话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