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看在白莫寅的面子上,半江楼的何老板对岑可宣很是照顾,刚将沁蓉的事情暂时压下,后脚便着人替她安排住处,不出半个时辰,已经腾出了一间上好的厢房,是入内学艺姑娘们的住所,将嘈杂喧嚣隔离在外,不受半分干扰。
碧柳园的衣物也很快送到,甚至还新添了几件。岑可宣站在床边,看着收拾房间的下人们来来去去,一时无事可做,便偏头对白莫寅道了声谢。白莫寅吩咐下人们各自下去了,四处看了看,方才问道:“还有什么需要的没?”
她摇摇头,恰好望进他的眼中,与他相视一眼,心中仍旧有些不大自在,于是别开视线,轻声说道:“今日能陪我再去外面厅中坐坐吗?”。白莫寅虽然略有些吃惊,但依然点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在房中站了片刻,瞧见已无需再多做安排,于是起身双双朝外走去。此时已近正午,然而天气微凉,绿荫拂柳下,时有姑娘们说说笑笑而过,语气轻松欢愉,可是并肩而走的两人间,气氛却意外地有些沉寂了。
惊慌失措后,岑可宣现在早已是完全冷静了下来,然回想起自己之前的失态,她却委实大为羞窘,自然无法像平日那般拉着他问东问西,话也因而比平日少了许多。大抵是理解她的心情,白莫寅也不打扰她,一时间,两人倒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了。
何老板此时恰好从廊外的园子里过来,瞧见他们二人,便上前细细询问了一番,直到确认一切安排妥当,才露出些微笑意。岑可宣见他似是也要往外去,便开口问道:“今日可有演出?”
何老板与他们同向而行,此刻闻声亦放缓脚步,带着微笑耐心解释道:“半江楼闻达天下,许多侠客文豪,知名人士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一睹楼中艺妓的风采,半江楼又怎可让他们失望?无论歌舞琴乐,自是每日都有。只不过,要见到半江楼的三大头牌,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原来半江楼中,还有三大头牌?难不成槿月那般出色的女子,还不能算是绝无仅有的?岑可宣诧异地看了看身旁的白莫寅,但见他只是安静地听他们二人谈话,也不吭声,面上的表情淡若秋水,好似他们讨论的内容与他无甚关联一般。她不禁有些失望,其实她倒是很想听听他的看法。心中微叹,于是只好继续问道:“那……今日的主角又是谁?”
何老板掐指略一思忖,便道:“将近月末,该是莲衣姑娘了。”
“莲衣?”岑可宣不自觉顿住了脚步,听闻白景枫为了这姑娘与人闹出矛盾,而那死去姑娘的妹妹心蓉也跟着她学舞,说起来,岑可宣对她倒是未见其人,已经多次耳闻其名了。她不禁有些好奇的道:“她也是半江楼的头牌姑娘?”
何老板颔首称是,岑可宣又道:“这半江楼中舞姬也不在少数,个个都相貌不错,莲衣又是靠什么能成为三大头牌的?”
何老板正色道:“这半江楼中,槿月虽然名声最盛,但也并非独占鳌头。其余的许多姑娘,仍还是相当出色,不遑多让的。”
“既然有三大头牌,那便是自然的了。只不过这莲衣难不成比槿月姑娘还生得好看?”
何老板摇头笑道:“半江楼中的女子皆是貌美如花,若仅凭皮相,又怎能月兑颖而出?”岑可宣瞬间红了脸,槿月乃是以琴艺闻名,才情不菲,白莫寅与她交好,自然也是欣赏她的,自己怎能如此肤浅的解读,让白公子误会就不好了。然而此时此刻,话既已出口,也不好再作解释,只能哑口无言。
何老板却继续说道:“半江楼有三绝,其一为槿月之琴,其二为莲衣之舞,其三,便是晚蓉的歌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倏忽变暗,仿若陷入了沉思。
“晚蓉?”岑可宣愣了愣,问道,“那我今日能否瞧见晚蓉姑娘呢?”一趟半江楼之行,倘若能把这闻名大江南北的三大头牌姑娘给逐一瞧个遍,岂非是一段美谈?她虽是女子,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去瞧瞧那些令无数男子趋之如骛的姑娘们的风采,倒也满足了她极大的好奇心。
兴许,也能学学怎样才能讨白公子欢心。她心中默默想着,脸上微微泛红。
何老板却在听到她的话后长叹一声,不住摇头叹息。岑可宣大为不解,待要细问,白莫寅却稍稍拉住她,轻声说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岑可宣一愣,终于明白了何老板的叹息和遗憾从何而来。虽然她从未见过晚蓉,但只要想着她与槿月齐名,便能想象出她该会是怎样令人惊艳的一位佳人。她的逝世,想必不仅世人遗憾不已,半江楼中的众人更是十足惋惜的。
岑可宣一时不好再问,但见白莫寅说话时似乎眼带遗憾,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难道白公子见过晚蓉?”
白莫寅摇摇头,笑道:“我只是想到了景枫,他向来对歌舞曲艺颇有兴致,然而晚蓉姑娘早逝,他一直未曾有幸听她一曲,为此还耿耿于怀了许久。”
这还是她头一次听白莫寅主动跟她提起他这个弟弟,照理说白莫寅这种性格偏内敛的人,应该很不能接受白景枫的嚣张跋扈才对,然而她却从未听白莫寅斥责过他,甚至哪怕是因为他的事皱一下眉头。难道是因为不是同母所生,不便开口?可是她看白景枫跟他可亲近着呢,一口一个二哥叫得要多亲热有多亲热,恨不得整天黏着他。
话又说回来,那个眼高于顶的狂妄小子,除了他二哥,眼里又还容得下谁?就连他最喜欢的那些个青楼姑娘,对他来说大概也不过是个玩物,何时入得了他白三公子的眼?她倒颇为好奇,被这小少爷敬爱仰慕的白莫寅,是如何看他的。反正在岑可宣看来,白景枫这个家伙,徒有一张好看的脸,古人所说的仁、义、礼、智、信,他怕是一样都没有,即便作为江湖人士,最起码的‘侠义’二字,他亦是欠缺的。
此刻的白景枫,正在大厅坐定,漆黑的眉峰有些紧蹙,面色充满不耐。听闻沁蓉之死,他的面色更是阴沉了——从芙蓉镇到半江楼,真是一刻也少不了这些个心怀叵测的无聊之人,变着花样儿耍心机弄是非。
他本是对这些事情厌烦至极,偶有奇特之处,会好奇的一瞧究竟,然则具体所谓何事,他向来是懒得理睬,于事于情都与他无太大干系,即便牵涉到御景山庄也自有大哥二哥处理。可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偏偏又次次被他撞上,扰了他取乐的兴致不说,还将整个气氛弄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简直可恶至极!
他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心情更是恶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