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往寝房走去,四周便越是清静,她推开屋门,还未来得及到屏风内探望病着的人几眼,面前便出现了一堵人墙,正是衍玉无疑。
衍玉看是她,冷着脸道了一句,“娘子过来有事?”
若说杨演不喜她是因着捕风捉影,衍玉不喜她却是情有可原。
毕竟陆清离这一年来为数不多的气急咳嗽,都是被她害的,虽然这一次的昏迷,是每年例行,但若是昏迷的时间再比往年再长一些,大抵又要怪在她身上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陆清离的身子除了双腿不能行,但还是养的差不多了,谁知这一番番事情下去,病中的小毛病都变成了大毛病。
若说她不愧疚,也并非是一丁点也没有的。
她看向衍玉,神色平稳,只是看了屏风处一眼,“有什么事进去说吧,若是等侯爷醒了,得知你将我拒之*门外,不知会是你倒霉还是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她这一番话有些半威胁的意思,但是衍玉跟在陆清离身边这么久,陆清离绝对不会因为一名女子就拿他怎么样,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衍玉不想和她硬碰硬,只是皱了皱眉,让了位置,“进来吧!”
她点点头,随即走了进去,拐进那处山水屏风里面,掀开遮挡的床幔,才看清楚里面躺着的人,那双清冷如月的眸子合上去之后,较之以往却显得温和许多,只是苍白的唇色,脸颊有些发青,倒是觉得像生了一场大病,将要不久于人世。
她的眉间带着点愁色,只是出声问到衍玉,“真的每年都会这样么?”
衍玉闻言,神色有些怔忡,养心院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平遥的妹子墨竹,她从何处得知的不言而喻,想着,衍玉看了一眼身旁的平遥,瞪了他一眼,这才答道,“是。”
而后又想到什么一般,“就在娘子十六岁那年中毒,侯爷从昏迷中醒来听闻,立刻就去了宫里,放了一碗血给娘子,娘子此刻才能生龙活虎的站在这里。”
衍玉这是在提醒她,她的这条命本来就是陆清离的,这会儿子却在闹什么别扭,着实不甘。
她自嘲一声,难不成他救了自己的命,她这一生都要葬送在他手里么?她倒要问问,她十六岁那年的毒,是谁下的。
她如此问了,衍玉却哑了。
当时下毒的人极为隐蔽,亲身伺候她的人一个个似非命,根本无从查起,但是的确不排除是因着陆清离的缘故。
毕竟当时的她,也不过是个稍受宠些的郡主,论身后的势力,以及对朝廷的影响,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们在这里说着,陆清离也不见得会醒,她索性就随衍玉去了耳房。
衍玉和平遥站在一旁,她就坐在她曾经睡过的小榻之上,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幽幽道,“你们谁能将侯爷中毒的事情讲一讲?”
衍玉和平遥互看了一眼,都不吭声,这中毒之事在侯爷身上算作秘密,除了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别的人,根本不能窥透其中的一丝一毫。
她自然知道衍玉和平遥不会说,但她自有她的办法。
衍玉一直跟在陆清离身边,自然知道的更多。
她将视线放在衍玉身上,诱导一般,“你是觉得我气了侯爷太多次,侯爷的身子才会不好的是么?”
衍玉没有吭声,但是无疑就是这般认为的。
若不是因着咳了几场血,情绪波动极大,按照杨演来说,昏迷两天就够了,但是这一次,杨演竟然拿不准时间了,少则四五天,多则一个月都有可能,若是这样的消息传了出去,不论当今圣上会如何,这长乐府的风向都要变几变了。
她见衍玉不语,身子微微坐直,诱惑一般的语气,“那么,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衍玉一怔,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仔细琢磨了一番,本要开口拒绝,但她的那双紫眸却在此时显得分外幽深,神秘,且带着蛊惑人的光晕。
他顿了顿,“你先说来听听。”
平遥在一旁站着,也未加阻拦,他也想知道,她还有什么能同他们交换的。
她自然不负他们所望,直接开口道,“若是你们将侯爷中毒的根源同我说来,我保证不仅在侯爷昏迷期间,时常陪着他,还会在他醒来以后,不再惹他生气?这买卖,可还划算?”
衍玉没有出声,其实关于陆清离中毒的根源,等他醒来,若是苏拂要问,大抵不会有什么隐瞒,但是若是能因这个换她的一个承诺的话,还是合算的。
只不过若是侯爷醒来可能会责罚他们,但为了侯爷,他们也认了,他们毕竟见识过侯爷在苏拂身上上了多少的心,尤其是现在的苏拂是以前的叶嘉宁。
衍玉踌躇的点着头,便大概讲了讲。
“这关乎侯爷的身世,我不能多提,只能说原定远侯夜并非是侯爷的父亲,而是侯爷的二叔,侯爷的二叔为了夺位,便想将侯爷下毒谋害至死,但是侯爷有幸遇上了杨演的师父,在杨演的师父妙手回春之下,想到以毒攻毒这个办法,便给侯爷用了别的毒,这一用就是将近二十年之久,为了保命,自然有些割舍,譬如侯爷的双腿,以及从十岁起,每年过完年不久就会昏迷几日的毛病。”
衍玉说完之后,她的眸色暗自深了一深,她显然没有想到陆清离的身份这么复杂,但是衍玉所说的只是冰山一角,自然也不会真的将陆清离的身份透漏给她,她便不再好奇这样的事情。
只是又问,“这几日除了昏迷可还有其他症状?”
说起这些,衍玉的面色黑了一黑,还是道,“娘子方才可见侯爷面上的青色?”
她点点头。
听衍玉又道,“这几日,侯爷的身子好像被万虫嗜咬一般,他虽然昏迷着,但仍能清醒的感受到疼痛,因此面色自然是发青的。”
衍玉的意思便是,在陆清离如今平静的面孔之下,那身子却在抵御万虫的侵袭?
听起来便觉得掉了半条命一样。
她正了正脸色,又看向在一旁稍稍俯首,却又不言语的平遥,“你也有事要说吧!”
平遥微怔,稍稍抬了头,一脸郑重的面色,“恕我不懂娘子的意思。”
她又怎会理会平遥的装蒜?
她站起身,走向平遥面前,站定。
她觉得,平遥专门去寻墨竹,定然不是因着这件事。
墨竹以前,会时不时的同她讲些长乐府内的事,不论是民间还是官场,可惜的是,这几日却都停了,她问起时,墨竹却敷衍她最近没什么事发生,但墨竹明显的很是心不在焉。
若论守口,墨竹做的还是不错的,但她既然看出了端倪,就不能坐视不理。
因此,她只是道,“说吧,长乐府内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平遥自然不是她一炸就能炸出来的。
她只是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方才说到长乐府的时候,平遥并无什么反应,但是上一年,陆清离对长乐府和建州的掌控从未松懈过。
不是长乐府,便是建州了。
她抬头看向平遥,以一副肯定的语气道,“是建州出了事,对么?”
宋泽如今正在建州,大抵是发生了什么端倪,传来信件时,陆清离却不巧的昏迷了。
她话音方落,便见平遥的神色微微一动,果真是建州。
她虽所料不差,但是说起这些,平遥仍不打算说出口。
她已经没了拿能拿他交换的条件,大抵也只能从猜了。
前年,王政和当今圣上便已是不对付,去年,更是请圣上封他为威武军节度使,但圣上因着长乐府称威武军,便赐了王政为镇安军节度使,可王政不满这个称号,私自改成了镇武军节度使。
去年,王政又开始攻打汀州,当今圣上调了漳州泉州的兵五千人去救汀州,后来王政又攻了汀州四十二次,没有攻下,才退军返回。
当今圣上同王政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激化,若是建州再出事,定然比去年要厉害的多。
但王政如今不但是镇武军节度使,还被封为了富沙王,他就算再不满,还能做到什么呢?
想到此处,她的眸光不由得闪了闪,回过神再次看向平遥的时候,目光比方才要犀利的多,她一字一顿的吐露着自己的猜测,“富沙王该不会是自行称帝了吧?”
她话音方落,平遥和衍玉瞳孔一缩,尤为正经的看向她,脑中却空白一片,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平遥回过神,不由有些自嘲,他怎么忘了,面前的这位不仅是重生归来的闽国郡主叶嘉宁,还是两年前站在这里不卑不亢,分析这原定远侯刚归来时侯爷的作为,且一猜一个准,更是顺便猜了一下控鹤都指挥使朱潮的作为。
那时的他还感叹着,面前的那个姑娘真是聪明。
转眼却忘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还是那个姑娘。
既然她已经猜了出来,他自然不用再隐瞒,将她才出来的事情又增了几句,“今年二月,原富沙王王政在建州称帝,国号大殷,改年号天德。”
自此,建州才真正的同闽国分离开来。
她将此事放在心中转寰几次,细细琢磨,王政的这个举动将闽国分离,可对于如今长乐府在定远侯府养病的陆清离来说,根本无半处影响。
但也算是有影响,因为当今圣上和王政之间总归有一场仗要打,若是圣上胜了还好说,陆清离还能安稳的做他的定远侯爷,若是王政胜了,怕是闽国的官场又要经历一次大洗牌。
而之前偏向圣上的定远侯府,自然在王政即位之后的日子不太好过。
所以他们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最利于他们的决定,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侯爷竟然昏睡了,更糟糕的是,这一瞬竟不知道何时能够醒来。
她在心中转寰,又觉得不对,既然陆清离一早便将宋泽派去了建州,那么心中对王政会称帝应该有了大大的计算,毕竟陆清离不像她,只有在时间都显出苗头时才能看出其中的影响。
陆清离一般都是着眼于大局,在别人一机未动时便能猜出别人下一个举动。
这绝非是她的夸张手法,她相信陆清离有这种能力。
因此,她又推翻了方才的想法。
她纠结片刻,又抬头看向平遥,将心中所想合盘月兑出,试着问道,“其实,侯爷派宋泽到建州就是为了促成王政称帝的这件事吧!”
平遥此刻已是不算惊讶了,而是赞赏的点了点头,表示她猜的很对。
她不明白的是,陆清离促成这件事的好处在哪里?
闽国的区域也就是唐朝一个省份那么大,与别的国家相比,是很小的,可这么一小点的地方,被催生出两位帝王,共同分割,便更显的四分五裂,更何况,这边朝堂之上,还有控鹤和拱宸两都指挥使虎视眈眈。
难不成,他为的就是让闽国四分五裂么?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原定远侯是在太祖时期就立了功,后来后面的帝王为了褒奖才封他为定远侯的,若是他只是陆清离的二叔,那么陆清离的父亲又是谁?
陆清离在闽国同原定远侯以父子相称,很有可能就是掩饰自己的身份。
她脑中一亮,好像又找到了什么亮点一般,猛地站起身,看向她面前的两人,“你们不是闽国人,他也不是。”
衍玉和平遥这会算是震惊了。
他们完全想象不到,她竟然能凭着这点蛛丝马迹就猜出他们的身份。
平遥不敢再想,若是再能多给她提几个醒,她是不是能将他们的根源都找到,毕竟她是闽国的郡主,纵使生身父母都已不在,但闽国也算是她的根。
可她却不以为然,闽国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藩镇立国,也就是在这种混乱时期所为。
她看的很是透彻,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不分,且闽国历任的帝王都如此昏庸,百姓哀声一片,就是换个英明的君主又如何?
不过想到这里,她却又有些神伤。
说到底,就算再不满,这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也不忍这里生灵涂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