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十日,转瞬即逝,眨眼已至八月二十七,该要动身启程的日子。这一日苏府所有人都醒来的特别早,三更天便起来了,外边的天都还没亮呢。只是有的人起得早是因为真的起得早,而有些人则是昨晚一整晚都没睡过,至于原因,多种多样,有期待的,更有不舍的。
苏云娇平时一向爱睡懒觉,今儿也起得很早,早早的梳洗完毕,坐在桌边一边品尝着桂香粥,一边看着丫鬟仆妇们将先前就整理好的要带回京的物品一箱箱的往外抬,抬到府中准备好的马车上。
他们此番回京走的是陆路,乃苏云娇之提议。本来柳氏是说要走水路的,这样快些,可苏云娇已经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她知道柳氏如此说无非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虽然她在这段日子里有意无意的暗示她并不如何着急回京,但柳氏依旧认为她不过是面上说说,心中还是想快些回去的<。哎,这只怪她从前给别人留下的印象太深。
前世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京,走的便是那条更快的水路,她清楚如果走水路会发生什么,所以这次她不想再走这条路。
于是,她对柳氏说,她来时便是从坐船来的,风景都看过了,再看一次也是无趣,不若回去时就从陆地上走,她都听大哥说过了,从澹州到京城的路上有不少好看的景致。再说咱们时间充裕,只要在年前赶回就成,可以不用着急赶路,边走边玩多好呀!
柳氏听了,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因为贪玩才选了陆路,又劝了几次,但见苏云娇态度坚定,也就半推半就的依了她。当初柳氏来澹州时便是乘船来的,那段旅程给柳氏留下来极糟糕的印象,其实,柳氏心里也是不愿意坐船的。
“叮当”一声,苏云娇将手中的瓷勺放进了已经空了的青花瓷碗里,旁边聆香见状忙将这些餐具收拾了下去。苏云娇道:“这里交给平香和慧珠就好,绣珠你随我去醒春堂,想来四叔四叔母已经起了。”
醒春堂内众人皆至,苏云娇刚一踏入便见这一屋子的人,看来她总也逃不了最后一个的命运,她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我已经很早了呢,不想大家比我还早。”
苏云悠道:“你一直都是最懒的,我们都比你勤奋,自然比你起得早,到得早。”
“呵,”苏云娇轻笑一声,道,“你哪是起得早?我看你分明是兴奋的一夜未睡吧!别一会睡着了,还要人抱你上马车。”
“你胡说!”苏云悠大声反驳道,只是越这样越显得她心虚,面颊上那一点点微红更是在向大家告知,苏云娇猜中了。
苏慕看的有趣,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可比京中那干姐妹有意思多了,见苏云悠被欺,开口帮腔道:“我们这些人里,就七妹妹最急着回京,如何竟是到得最晚的那一个?难不成也是晚上睡不着不成?”
苏云娇看他一眼,竟是点头承认:“我昨儿夜里确是睡不着,但却不是为了回京,而是因为在澹州住了这么久,马上就要离开了心中十分不舍。”此言一出,惹得在场诸人皆是郁郁,苏云娇不过住了不到两年便觉不舍,何况是他们?
连对京城很是向往的苏云悠亦是恹恹,她从出生便一直住在澹州,要说没有半分不舍那是不可能的。
察觉到自己失言,苏云娇立刻打趣道:“何况,大哥却是说错了,这儿最盼着回京的可是咱们的八妹妹,我早就退位让贤,不行你问问四姐姐。”
苏慕自然也感觉到堂中低落的气氛,配合着苏云娇向苏云柔问道:“哦?四妹妹,七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苏云柔明白他们的意思,笑道:“是真的。”又拿手指着苏云悠道:“这丫头自从听说了要回京后,日日便缠着我问东问西的,同样的问题要问上好几遍,一刻都不得安生!可怜我与她住在一起,都快被她给烦死了!”
听苏云柔将自己的老底全说了出来,苏云悠又羞又恼,最后大声的“哼”了一声,道:“你们都欺负我,我不和你们玩了!”说着她跑到柳氏跟前,一把将自己扎到柳氏怀里,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向柳氏告状道:“母亲,姐姐欺负我,你替我罚她。”
众人听到耳里,怕她更加羞恼,也不敢笑出声来,只在心里闷闷的笑。兄妹之间如此笑闹一番,堂中的气氛又好了起来,说笑着等待出发。
屋内,主子们说笑着等待出发,屋外,下人们正相互告别。
“干娘真的决定要留下?”翠眉对常妈妈要留下一事仍旧不死心,“若是干娘想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常妈妈道:“前几日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又说起这个,我早就说了我意已决,绝不更改。”
“可是……”翠眉还想再劝,却遭常妈妈打断。常妈妈冷了脸道:“本想给你送送行,不想竟又勾起你的心思来,看来是我不该来,既这样我便回去了。”
翠眉一听急了,忙将她拦住,道:“是我不该多话,干娘别走!这次走了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呢!”本就是最后一面了,能多看一会就多看一会。
“哎,”常妈妈幽幽一叹,停下转身的步伐,当亲闺女似的养了这么多年,她如何舍得翠眉离开,让她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说不准这就是最后一面了,“罢了,罢了。”
见她停下,翠眉才放下心来,又见常妈妈认真的看着自己,没有方才的冷然,只有眼底的一片不舍,翠眉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干娘既不肯走,又为何不愿让我留下?”若她以照顾常妈妈为由,求夫人让她留下,夫人也不会不同意的。
常妈妈淡淡的笑了笑,眼神变得更为柔软,她回答道:“我不是不愿你留下,而是不愿你现在就留下。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你该去看看,等你有一天看的够多了,再想回来也不迟。到那时干娘一定不会再劝你离开。”
听到这样的答案翠眉开心不少,她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干娘不许反悔,到那时我便将我在外面看到,听到的,发生的所有好玩事都讲给干娘听,干娘可不能嫌烦。”
“好,我不嫌烦。”她怎么会嫌自己的女儿烦呢?
很多很多年后,翠眉真的带着她的故事回到了澹州,常妈妈并不嫌烦的听她讲完所有的故事,在城西的垄头上。
“翠眉姐姐,翠眉姐姐。”绿鬓急促的唤声从身后传来,“外面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夫人准备动身了!”
翠眉对常妈妈点了点头,准备跟着绿鬓离去,走了几步还是恋恋不舍的回头道:“干娘一定要等我回来!”
常妈妈笑着点头,道:“去吧,孩子。”
如此,翠眉才转身离去,不再回头。常妈妈站在原地看着翠眉离去的背影,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直到身后有人声传来,方才回神。
“别看了,都走远了。”
常妈妈回头一看,见是一位穿着绸衣打扮颇为富贵的老夫人站在那里,惊讶道:“潘妈妈?您怎么……”
“知道你要问什么,那些都是我那儿子媳妇的主意,我那孙女也是愿意的,再加上夫人心里也是想去的,我才会出言帮上一帮,给夫人敲敲边鼓,加把火儿。”潘妈妈笑道,她此时笑容倒不是众人常见令人生恶的谄媚笑容,而是亲切和蔼的,倒让做为她对年对手的常妈妈有几分看不透。
潘妈妈又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能帮他们到这了。我与人争了几十年也累了,是该歇歇,享享清福了。”
“可是,”潘妈妈儿子一家都去了京城啊?
潘妈妈与常秀心斗了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她想说什么,摆摆手道:“他们走了我才清净呢,免得我总替他们操心。”
常妈妈听说,笑道:“到底还是您比我豁达。”
“毕竟比你多活了二十几年,或许不如你活得惊心动魄,但经历的始终比你更多一些。”这两人交手过那么多回,潘妈妈怎么会看不出常妈妈的身份不同寻常。潘妈妈看着她,又是一笑:“却没想到最后竟是我与你作伴,留守澹州。”
“是啊,真是没想到。”常妈妈道。
“那就走吧,别傻站在这了,老爷夫人既把苏府留给咱们照看,那咱们就不能辜负了老爷夫人的信任,咱们还有事要做。”说罢也不等常妈妈跟上,潘妈妈抬脚就往前走。
常妈妈一笑,抬步跟上。
有人往府内走,有人往府外而去。
柳氏站在苏府大门的台阶下,回头望着门上高悬的“苏府”二字,久久不语。苏劲竹知她是舍不得,上前两步走到柳氏身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夫人,走吧,该上车了。”
柳氏“嗯”了一声,不再去看那块匾额,握紧苏劲竹的手,一步一步坚定的向马车走去,她相信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她相信他们的明天会更好。
苏云悠很开心,因为她终于能去京城了,可当她坐上马车的一刹那心中突然有些害怕,她害怕以后没有那张她从小就睡惯的架子床,她会不会睡不着?
坐在她身旁的苏云柔看出她的不安,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揉揉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不怕,姐姐会陪着你的。”
苏云悠没有说话,却安心了不少。
车队开始移动,向着城门而去。
秋风萧瑟人北去,也不知等着他们的是悲是欢。
澹州城外一处茶棚,又两个人坐于茶棚内,看着远去的车队,一人蓝衣,一人紫裳。
“慢了一步。”蓝衣公子道,有人告诉他,他拾到的那支簪子是京城多宝阁的做工,而且还是定制的。那么放眼澹州能用的了这样的簪子的只可能是苏家那位七姑娘了。他正想着该如何送还回去,却听到苏家回京的消息。
“看来那位姑娘注定与那支簪子无缘了。”紫裳的那位勾起嘴角笑了笑,笑的有些邪意,没想到当时故意在七巧阁瞒下的事,还是让他给查到了。又见他仍旧看着那支车队,紫衣人笑道,“怎么着,卫清绝你还想追到京城去不成?”
被唤作卫清绝的蓝衣公子摇头道:“我该回凉州了。”
暗暗模了模袖中的那支牡丹簪,等以后又机会在还给她吧,京城文昌侯府吗?说不定他们小时候也许还见过。
紫衣人一听来劲了,道:“好哇,凉州好,我早想去凉州看看了,什么时候动身?”
卫清绝不答,只淡淡的看他一眼,冷然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自从在凉州外救他一回,他就找尽各种理由跟在他身边,他却不知道他到底有何目的,而他却坚称自己是来帮他的。
紫衣人有些俏皮的眨眨眼,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叫郑水遥吗?”。
卫清绝站起身来,往茶棚外走去,冷冷丢下一句:“既然如此,你我还是分道扬镳的好。”他的目的绝不单纯,他的身份他已有眉目了。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紫衣人面上笑意一收,凉州,她陈瑶冰去定了!
已经走了很远的的车队里,苏云娇掀起车帘,回望那座在她眼里越变越小的澹州城,心中一叹,这一去怕是这辈子再难回返了吧?
澹州,是她前世结束的地方,亦是她今生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