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无双 第十一章 “真心”的力量

作者 : 千寻

丘太傅一离开,二皇子就从匣子里拿出一块糕饼递给五皇子。

“给,你最喜欢的伏苓糕,母妃一蒸上,就想到五弟了。”

小小的嘉莛笑弯一双漂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伏苓糕。

他的生母出身低贱,这些年全仗淑妃娘娘照看,才不至于过得窘迫,便是能跟着几个哥哥念书,也是淑妃娘娘在父皇面前多讲几句,才勉强算上他,因此他对二哥嘉旭、三哥嘉阳特别亲近。

可是伏苓糕还没入口,就被四皇子嘉鑫劈手夺走,他咬一口就皱眉,呸呸呸,把糕点往地上一损,道:“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低贱之物,亏你那么得意。”

这样的行为举止,众皇子都看惯了。

他有轻微哮喘,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所有人都护着他、让着他,免得他生病,受到牵连,而且他的亲娘是皇后,那是后宫最大的主儿,谁敢多说一句话?

纵使心里埋怨,皇子们的母妃也只会耳提面命,叮嘱自己的儿子。“不管四皇子多无理取闹,绕开他走,千万别与他正面冲突。”

也不知道是得寸进尺,还是兄弟之间无言的排挤,让嘉鑫胸中怒气不灭,时不时就想挑衅人。

若是落在平时便罢,可今日嘉阳因为功课没交,刚被丘太傅责备过,心情不佳,正想找个人发作,嘉鑫又在这时候撞上来,给足他借口发作。

嘉阳冲上前,指着嘉鑫的鼻子怒道:“伏苓糕是给五弟的,你抢什么?难不成堂堂的嫡出皇子也图这么一口低贱之物。”

嘉阳开口,嘉旭心道一声不好,即时拉住三弟,阻止他往下说。

问题是,这个时候哪里拉得住?

大皇子嘉勋是个平庸之人,照理说,身为大哥他应该挺身出来劝说众兄弟,但是他见场面失控,竟二话不说转身往外走,两方不得罪。

而跟在几个皇子身边的伴读,谁敢多开口?皇子之间的争吵不烧到自己头上就好了,还劝架?没有人胆子这么肥。

“你也知道我是嫡皇子,你们不过是再低贱不过的庶子,有什么资格同爷说话。”嘉鑫扬起下巴,一脸的高高在上。

这话太贬人,就是想劝架的嘉旭也不满了。“四弟这话未免过分,要不要咱们一起去见父皇,让父皇评论评论,谁是谁非?”

“你甭动不动抬父皇来压我,后宫是我母后管着的,有本事随我走一趟凤仪宫。”他年纪小,心里却明白得很,后宫里除了皇女乃女乃和父皇,就是他母后最大。

“好啊,走就走,我就不信母后是非不分,光会护着自己的亲生子!”嘉阳一把拉住嘉鑫,作势往外。

嘉阳的话吓坏众人,大家噤声不语,书房里静得连针落声都变得清晰。

这事可大可小,倘若真的闹开,皇后责怪嘉旭、嘉阳,便成了是非不分,若她秉公处理,亏了自家儿子,嘉旭、嘉阳这可是把皇后娘娘给得罪死。

明里不说,暗地里能用的手段还能少?

嘉旭一把抓住嘉阳的手,后悔自己沉不住气,才会闹出这一出。

皇后娘娘是什么性子啊,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有皇太后镇压,后宫还是时不时发生龌龊事,各宫的娘娘们,哪个不是时时警惕、处处小心,这会儿……

通常伴读的年纪会比皇子们大上一、两岁,独独钟宇园年纪和三皇子相仿,当初他进宫伴读一事,皇后娘娘大力反对,是皇上坚持,他才能进得了宫。

进宫前,爷爷和爹都亲自指导过他,让他谨慎、守分寸,蒋叔叔更是千叮万嘱,让他避开四皇子。

蒋叔叔还分析过皇后娘家与尚书府间的恩怨,要他谨记在心,可是现下这状况若真闹到皇后娘娘跟前,莫说三皇子吃不完兜着走,身为伴读的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

看一眼嘉旭的神情,宇园知道自己必须出这个头。

他走到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握住嘉阳的手,对他轻轻摇头,两个小家伙的铁杆交情早已经养出来,嘉阳见宇园这样,再看二哥一眼,嘉阳松开嘉鑫的手,往后退两步。

嘉鑫得意洋洋,仰起下巴用鼻孔瞪人。

怕了吗?识相就好,就算是他的错又怎样,母后说了,他的身分就是能狠压他们一头。

没想到嘉阳刚松手,宇园竟上前一步,从正面抱住他,嘉鑫被抱傻了,怎么回事?他凭什么?怎么敢抱自己?他可是堂堂的嫡皇子啊,可是被人抱的感觉……真好……

父皇不会抱皇子,母后更不会抱他,乳母在他两岁时就被赶出宫里,其他的宫女、太监没人敢随便碰自己的身子,可是钟宇园……他怎么敢?

嘉鑫回过神,想要推开他,却听见钟宇园在他耳边说——

“不要难过,我知道你不好受。”

他、他说的这是什么话?脑子给驴踢了吗?陈嘉鑫哪里不好受,他明明就得意洋洋,明明就乐在其中,没看见他嘴边的嘲笑吗?不好受的是嘉阳好不好?嘉旭瞠大双眼,不知道宇园在演哪一出。

但嘉鑫勾起的嘴角垂下,连眉毛都垂了,整个人看起来像受尽委屈的小可怜,都是因为钟宇园的话。

他的话像醋汁,漫过嘉鑫胸口,把他的心泡得发酸。

“谁说我不好受?我得意得很,我乐得很,把这群笨蛋狠狠踩在脚底下,是我最高兴的事。”嘉鑫嘴上说着硬话,可是想推开宇园的双手松下。

“你不好受的,二皇子做错了,身为哥哥,对弟弟应该一视同仁,带了伏苓糕,不应该只给五皇子,就算四皇子不喜欢吃,他也不能偏颇。”

嘉阳听见宇园的话,眼珠子快冒火了,亏他这么喜欢宇园,他居然在这个环节倒戈,还编派起二哥的不是。

怒气往上窜,嘉阳想把宇园扯开,但嘉旭抢快一步,将他阻下。

宇园的话听进嘉鑫耳里,鼻子发酸,对啊,就是这样,不公平,全部的哥哥都对他不公平!

“四皇子肯定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弟弟们见着你,都要绕路而行?为什么不同你玩?为什么有好吃、好玩的,都不叫上你?对不对?”宇园一面说话,一面轻拍嘉鑫的背。

娘每次想说服他什么事,就会这样做,顺着顺着,就把他的毛给模顺,所以他依样划葫芦,对着嘉鑫做同样的动作。

“谁稀罕。”他瓮声瓮气说着,趾高气扬消失了。

他在哭吗?这会儿嘉阳也发现不对劲,那个小霸王,只有人家怕他的分儿,哪有他怕人家的分儿。

“诚如四皇子所言,您是嫡子、身分高贵,想把谁踩在脚底下,就把谁踩下,兄弟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所以大伙儿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害怕你啊。

“兄弟之间打打闹闹是常事,万一同你走得太近,要真是打闹起来,你一个不开心,转头向皇后娘娘告状,谁吃罪得起?

“就像今日这件事儿,若是发生在二皇子、三皇子之间,两人骂几句、打一架,就算打得满头包,淑妃娘娘问起,他们肯定会异口同声说:‘不小心摔了。’谁也不会泄谁的底。

明儿个一早起来,又欢欢喜喜哥俩好一对,谁也不会把昨天的事记挂在心。您说是不是?”

宇园松开四皇子,却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到自己桌边,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大家像看怪物似地看着嘉鑫,他居然没有反弹,居然乖乖坐下?难道……他的乖张真的是因为大家的疏离?

宇园眼神示意,嘉旭、嘉阳相视一眼,也搬了椅子坐到宇园桌边。

“我娘常说,兄弟之间的感情是从小打起来、闹起来也养起来的,正是这些吵吵闹闹,让大家长大之后,特别能够记住兄弟之间的好。可是四皇子,像您这样,端着高高的嫡子身分,谁敢同你吵闹?不吵、不闹,又哪来的情分?”

宇园从桌子底下拿出食盒,打开,里头是蒋叔叔捎来的玫瑰酥,娘做的。

这些日子,他给娘写信,穿娘做的衣服,吃娘做的糕饼,他觉得娘像在自己身边,从没离开过。

他把玫瑰酥分给众人,内心提醒自己,回去后要把今天的事写在信里告诉娘,娘肯定会以他为傲。

嘉鑫咬一口玫瑰酥,味道好极了,皱皱的小脸舒展开来。

见他毛顺了,宇园转头问:“三皇子,我讲的对不对?”

嘉阳笑开,一手搭上嘉鑫的肩膀,说:“没错,就是这个理儿,四弟动不动就端出嫡子身分,动不动就要向母后告状,谁敢亲近你啊,又不是自找死路。”

“那以后我不告状就是。”他吃得两颊鼓起来,可爱得很。

嘉旭笑开,今天的事能这样落幕再好不过,他模模嘉鑫的头,顺着梯子说道:“今儿个是二哥思虑不周,下次不会了,四弟别气二哥好吗?”

嘉旭这样说,嘉_反倒不好意思,低声说:“这件事是我不对,二哥,对不住。”

“就是、就是,这才是兄弟该有的样子。”宇园笑着,又给嘉鑫一块饼,这饼味道太好,让人一口接一口舍不得停下。

“宇园,你对你弟弟也这么好吗?”嘉鑫哪壶不开提哪壶。

宇园皱起眉头,沉声道:“我娘病了,我没有弟弟。”

嘉旭想起娘私底下的议论,问:“你家的公主夫人待你好吗?”

宇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光是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头似地。“皇上给爹爹赐婚的时候,我很害怕的,我告诉娘,我怕爹爹不要我们了,你们知道我娘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嘉莛仰着小脸,好奇问。

“我娘说,不被爱的人并不可怜,可怜的是不爱自己的人。与其计较爹疼不疼我,不如加倍疼爱自己。”

“怎么疼爱自己?”嘉莛女乃声女乃气问。

“定下目标,朝着未来努力,等我变得够强大,海阔天空任遨游,谁也为难不了我,所以学会很多本事,是爱自己的第一步。”

“海阔天空任遨游?”听着他的话,嘉阳的心飞起来了。

“对,娘说与其盼着别人,不如盼着自己,娘说,别人给的幸福不叫幸福,别人给的快乐只是空中楼阁,要自己争取来的才实在。”

宇园的话激励了皇子们,也让从头到尾站在书房外,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的陈羿动容。

果然是无双的儿子,同样的磊落、同样的真诚,他用真心弭平了兄弟间的纷争,唉,唯有无双才教得出这种儿子,当年他不该负气放手的。

陈羿走进书房,秦公公见状,让众宫女在外头待着,自己连忙跟上。

皇上进书房时,皇子和小伴读们正吃着玫瑰酥,说说笑笑,一看见皇上,大家连忙起身行礼。

陈羿慈爱地模模每个皇子的头后嘉勉几句,转身打量起宇园。

宇园今天穿着一袭月白长衫,质地高贵,款式却不张扬,唯有在衣角处绣上几竿修竹,布料是云锦,每年江南都会呈上来的贡品,数量不多,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赏赐过尚书府。

不过舍得用这么好的布料给孩子做衣服,可以见得,这孩子并未因为无双不在,受到亏待。

陈羿和宇园对视,小小的孩子,眼神干净清澈,没有面对权威者时的恐惧与害羞,他在看宇园的同时,他也好奇地打量自己,那个表情态度与眼神,让陈羿想起无双。

也是这样一双饱含智慧的眸子,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好像天地万物都不能为难到她,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但,他喜欢她的自信。

丘太傅私底下对他夸奖过宇园,最终以“此子心地纯善,若干年后,定能为国家栋梁”做结语,听见这话,陈羿还当丘太傅说话夸张,如今一看……五岁孩童能将兄弟间的纷争处理得这么圆满,丘太傅所言并无夸大。

“告诉朕,你怎会知道嘉鑫心底难受?”陈羿问。

“娘说,天下没有纯恶之人,唯有站在对方立场,方能明白对方所想。如果我是四皇子,也会因为被无视、被疏离而生气。”

陈羿叹气,果然是无双的口吻,这孩子被她教养得太好。“好孩子,往后常到宫里来,陪朕的儿子们多说说话。”

“是。”

“朕可以试试你的玫瑰酥饼吗?”

“是。”他转身,却发现匣子里面的酥饼已经分完,他满脸抱歉道:“回皇上,没有了。”

“没关系,待你回府差人送来即可。”

皇上的要求让宇园更为难,就算转告蒋叔叔送信,让娘再做新饼,也得数日功夫,现在……

“为难吗?要不告诉朕,是在哪家买的?”

他不想说谎,可蒋叔叔嘱咐,不能透露娘的事,他低声道:“禀皇上,请给宇园数日,定能将玫瑰酥呈上。”

数日?皇上扬眉,这个回答有意思了,不管是买的或下人做的,皇帝想要,他只要回府讲一声,大人能不立刻帮着张罗?就算是旁人送的,了不起是多些周折,还能拿不出手?

所以是什么理由得等上数日?因为无法让家人帮忙?因为取得不易?

他莞尔,不打算紧迫盯人,道:“没关系,下回宇园再得,记得给朕留一些。”

“是。”宇园松口气,提醒自己得让珊姨出府给蒋叔叔透个讯。

难得地,皇帝心情开朗,即便看着奏折,嘴角也扬着笑。

秦公公偷瞄皇上两眼,这几个月,皇上不开心,身边伺候的人都战战竞兢,谁也不敢疏忽大意。

陈羿确实开心,因为他看见无双的小影子,也因为……钟家该准备替无双“发丧”了,他给岳帆的三个月早就到期。

放下毛笔望向窗外,眼睛微微眯起,他在心底轻问——无双,你躲得这么彻底,是因为铁了心思要和岳帆一刀两断吗?好,朕帮你!

小顺子进御书房,躬身道:“禀皇上,平阳将军到。”

皇帝扬眉。“宣!”

孟晟进入御书房,直挺挺地站在书案前方。

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蒋孟晟确实是号人物,允文允武、有谋有智,前日提上来的西疆防御布兵图,让人另眼相看,这样的臣子,身为帝君本该重用,只是……不舒服啊,他把无双藏得那么紧,让他心头不平。

皇帝久久不发一语,孟晟耐心相候,平静的眼眸中波澜不兴。

“听说爱卿明儿个休沐?”皇上终于开口。

“禀皇上,是!”

“朕明日想微服到白马寺拜访慧觉大师,不知爱卿可愿意陪朕一游?”陈羿笑着,心底却挑衅道:朕见不到无双,你也甭想见她。

听见白马寺三个字,孟晟猛地一惊,离皇上生辰不到半个月了,他以为只要平安度过这半个月,无双的忧虑就能消失,没想到……

无双的梦境真的会发生吗?

“不知皇上打算安排多少人进白马寺?”孟晟凝声道。

“都说是微服了,带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有什么意思?自然是爱卿与朕两人同行。”他知道自己笑得既得意又幼稚,但是……朕就是喜欢,如何?

“皇上安危为重,还请皇上安排人一同前往。”

“倘若,朕连在京城走动都要担心安危,这个太平盛世之说未免言过其实。”

“皇上……”

见孟晟还想劝上几句,皇帝一挥手,道:“朕心已决,明儿早朝后,爱卿进宫与朕会合。”

看着他为难的表情,陈羿难得地眉飞色舞,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他总是在面对无双的事情时,变得幼稚,但,无妨,他乐意。

见帝心不移,孟晟只好退下,只是浓眉紧皱、忧心忡忡,要不要……

御书房外,小顺子远远看见皇后款款而来,他热切地凑上前去,低声说道:“今儿个皇上去了趟书房,许是皇子们表现得宜,龙心大悦,回来的路上,皇上笑了好几次,还召了丘太傅面圣。”

“是吗?”皇后笑了,眼睛一挑。

蔷薇上前一步,从袖里取出百两银票,悄悄塞给小顺子,小顺子眉开眼笑地收下银票,顺手模了蔷薇一把,蔷薇硬是掩去眼底的嫌恶,微微一哂,随着皇后一起进御书房。

皇后走到陈羿跟前,屈膝行礼。“参见陛下。”

目光一闪,挥退秦公公,陈羿笑望她。“皇后有事?”

冷了江凤舒几个月,她这些日子消停不少,日日到太后跟前尽孝,太后不堪其扰,言里言外让他适可而止,她还真是晓得他的软肋在哪儿,该往哪儿使劲。

“臣妾新得了几张食单,照着上头写的,做几道菜,献丑来了。”江凤舒道。

蔷薇上前,将宫人手上的食盒打开,取出一道道菜,摆在御案边。

她一面摆、一面说出菜名,“金菊普洱鸡汤、野姜花粽、萱花脆皮粉肠、玫瑰女敕子排、桂花咕喏鱼片、凉拌栀子花、玫瑰女乃酥。”

蔷薇声音软腻,动作柔美,本就是个美人,再故作此态,更引得人心痒。

听着前面几道菜,皇帝脸上波澜不兴,但在看到凉拌栀子花、坆瑰女乃酥时,心头一紧,像被人掐了把似地。

他很快恢复神色,刻意露出几分笑。

江凤舒善于察言观色,知道自己顺了皇帝的毛,连忙举箸伺候。

“皇后的心意,朕收到了。”

皇后娇媚一笑,心道:是该收到了,不过是打他心上女子几板子,都将近半年了,再紧抓那点儿小事不放,太后能不说他?

何况,这怎怪她?那可是太后亲自下的懿旨。

更别说朝廷想要稳固,还得仗着她娘家倾力相扶呢,而后宫……谁能使小性子?皇后不能、皇帝更不能,雨露均沾才是正事儿。

“尝尝,如果皇上喜欢,往后臣妾再给您做。”

皇帝夹起一筷子凉拌栀子花,味道和无双做的有几分相似。

想起那个把皇帝赏赐给烹了的女子,忍不住又溢出几分笑意,恍惚间,他听见无双的声音——栀子花的花语是坚强、永恒的爱。

看见陈羿笑开,皇后忙问:“皇上喜欢这一味?这道菜可不容易,得先不断漂洗、去除花的涩味,再掐去花蕊、花萼,独独留下雪白的花瓣,洗净川烫过,再拌入酱料,趁鲜上桌。更难的是,季节过去,栀子花不易寻,臣妾命人四处找,才寻来这一小盘。”

“不知这里头的酱料是什么?”陈羿问。

见皇帝这样问,皇后一楞,竟答不出话。

蔷薇急忙上前解围,“禀皇上,是葱姜醋盐和香油。”

陈羿望住皇后,浅哂,亲手做的?明白她和无双的差别在哪儿吗?就在真诚两个字!

皇帝不生气,依旧笑脸迎人,他对皇后道:“陪朕尝尝蔷薇的手艺。”

这话是明明白白的讽刺,皇后刨蔷薇一眼,心中暗恨,这么急着出头?那也得有那个命才成。

蔷薇被看得冷汗直流,急急搬椅子到皇上身边,准备让皇后入座,却不料皇上握住她的手,对她和善一笑。

顿时,她心头惊惶,楞在当下。

陈羿握住蔷薇问,“怎会想到以花入菜呢?”

这会儿,蔷薇打死都不敢再回话。

皇后见状,硬着脖子回答,“是臣妾从食单上看到的,斟酌出几道菜,让蔷薇试试手。”

“食单?不如命蔷薇回凤仪宫取来,让朕一观如何?”

又要戳破她的谎言?他根本无心求和,根本是刻意让她难堪。

见皇后脸上阴晴不定,蔷薇知道自己不可再出头,否则定会惹得娘娘心生嫌隙,只是眼下……她焦急地望向主子。

皇后转头,主仆视线交错,江凤舒灵机一动,不过是几道菜,蔷薇回去写下,不就可以交差了。

她放下筷子,柔声道:“蔷薇,你回去取来吧。”

“是,娘娘。”

蔷薇走出,皇帝弹指,响亮的声音吓了皇后一跳,转眼,一名黑衣男子站在皇帝跟前,陈羿没说话,只是朝着门口指去,黑衣人拱手、转身离开。

皇后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陈羿已经恢复笑脸,开口道:“皇后,咱们就甭演戏了,夫妻贵在真诚相待,咱们老是这样尔虞我诈的,累不累?”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陈羿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柔荑,一脸想交心,他轻声细语道:“这菜是蔷薇做的吧?”

江凤舒回望他,非要逼她低头?就为这么点芝麻小事?

不说?无妨。陈羿自顾自往下说:“皇后以为朕会因为这种小事发怒?当然不会,皇后是用来母仪天下,做大陈女子模范的,而做饭菜是御厨的责任。”

他干么讲这些?江凤舒不懂了,戳穿谎话不是为着让她难堪吗?

陈羿微微一笑,感叹道:“皇后可知,咱们当了多年夫妻,为何夫妻情分淡薄?皇后总觉得朕喜欢淑妃甚于你,对吧?但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淑妃比皇后会做菜吗?当然不是。”

“不然呢?”

“朕天天都得面对满朝文武,你说说,这些人对朕是真心多、还是要求多?”

皇后轻咬唇,半晌后方才回答,“自然是后者。”

“没错,所以下了朝,朕还会想要面对一张张虚伪的假脸吗?当然不!朕喜欢淑妃,恰恰是因为她不与朕耍心计,喜欢便喜欢、厌恶便厌恶,这样的女子,就算与朕使性子,朕也欢喜。”

意思是她太高贵、太端庄,太自持身分?燕无双就是因为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才让他思思念念?即使已成人妻,仍教他难以忘怀?原来,这才是两人之间的症结点?

凝睇江凤舒的动容,陈羿目光微凛。“朕明白皇后辛苦,可是比起高高在上的皇后,朕更需要一个天真温柔的小妻子,凤舒,可以吗?”

这一声轻唤,教皇后的心软了,嫁入宫中多年,皇上何曾这样对待过自己,鼻间微酸,原来是她始终不了解皇上的心情,她轻轻点了头,回答,“可以。”

“朕帮你把蔷薇给处置了,那等急欲出头的女子留在身边,不知道还要给你添多少事。”

他也注意到蔷薇的强出头?心微甜,终是夫妻多年,情分依旧在。“是,任凭皇上处置。”

“往后,咱们能不能像平头百姓那样,把日子过得踏踏实实,别天天演戏似地。”

“臣妾知错。”

陈羿笑意更甚,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低声在她耳边说:“咱们给嘉鑫添个弟弟,好吗?”

热气往耳边灌进来,江凤舒酥了半边身子,红着脸呐呐道:“臣妾今夜等着皇上。”

松开她的手,陈羿道:“许久没听凤舒弹琴,今晚,朕想听你一曲凤求凰。”

“嗯。”

“现在凤舒可否告诉朕,这菜是怎么来的?”

蛾眉微聚,轻咬红唇,犹豫半晌,她说道:“是……蔷薇自己琢磨出来的。”

还是不肯说实话?陈羿眼底射出一丝寒意,只是很快便隐了去,他笑着环起江凤舒的肩膀,同她咬耳朵,“这才对,什么珍馔佳肴朕没尝过,岂会在乎几道菜,朕在乎的是凤舒的真心。”

她没有这样快活过,拉起皇帝的手贴在自己心窝,她认真道:“臣妾错了,往后臣妾会把自己的真心献给皇上。”

皇后离去,陈羿拿起玫瑰酥,轻尝一口。

凉拌栀子花、玫瑰酥饼、钟宇园、蒋孟晟……串起来了。

他正百思不解呢,韩深传来消息,说宇园对蒋孟霜态度疏离,却拜蒋盂晟为师。就算是看在岳帆的面子上,但两人却相处亲密、犹如父子,不合理啊。

不过,如果他们之间有个无双,那就说得通了。

陈羿再夹一筷子凉拌栀子花,仿佛他又看见鬓边插着栀子花的无双,笑道“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瞧,我像不像村妇”了。

唉……无双,朕快要找到你了吗?

于新把蔷薇抓进御书房,意外地,小顺子也被抓了进来。

“怎么回事?”小顺子不是秦公公的人吗?

“启禀皇上,属下去抓人的时候,听见小顺子正在对蔷薇提及皇上明日前往白马寺一事。”

陈羿扬起眉,看一眼站在门边满脸震惊焦郁的秦公公,对他,他还是信得过,不过……

他凝声道:“原来皇后在朕身边埋了眼线?秦公公,你说这事怎么处置才好?”

秦公公快步奔来,一巴掌劈头打了小顺子,怒斥,“你这个背主的奴才,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斥责过,他跪在皇帝跟前不断磕头。“是奴才的错,求皇上责罚。”

不求饶、只求罚?是个懂事的,陈羿微哂。“秦公公识人不明,罚俸半年,至于小顺子,打五十大板,送到杂役房。”

小顺子闻言,心已经凉了一半,秦公公狠狠踹他一脚,他才回过神来,磕头谢恩吗?都要没命了,谢什么恩?他放声大哭,想冲上前抱住皇帝的大腿求饶,但秦公公更快——

秦公公挡在前头大声喊,“来人,把小顺子拉下去。”

处理过小顺子,陈羿走到蔷薇跟前,只见她不敢抬头,全身颤栗不已。

“说,那些菜是谁做的?”他温言软语,口气中不带丝毫威胁。

“是、是……皇后娘娘寻到食单,命奴婢……”

“说谎!”皇帝嗤地一声。

于新上前,抓起她的手,下一刻蔷薇尖叫声起,她的手指已经硬生生被拗断,她痛得无法自抑、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这事怎么会算到自己头上。

“朕再问一次,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如果还是说错,这次……两根。这些菜是谁做的?”

“皇上明察,真的是奴婢做的,前日丞相夫人进宫,领两名厨子来教导奴婢如何做百花宴。”她不断磕头,额头磕出血印子,仍然不敢停。“皇上明察,真的是奴婢做的。”

“百花宴?相府有厨艺这么高明的厨子?”如果有,怎么江鸣昌的生辰宴上没摆出来,才一个月前的事儿呐。

“江府厨子告诉奴婢,近来京城贵人流行到锦绣村一游,听说那个村子百花盛开、美轮美奂,尤其是他们的百花宴更是贵人们之间的话题,如今没到过锦绣村的人,都成了笑柄……”蔷薇耐不住疼痛,倒豆子似地把话全说了。

锦绣村吗?“带下去,让她好好说说皇后这些年做过哪些龌龊事,若是能敲出有用的,便饶她一命,如果不行,留着也没啥用途了。”

他的言下之意让蔷薇全身汗毛竖立,皇上这是要……办了皇后?还是江家?

“是!”隐卫领命,把蔷薇拉下去。

陈羿模模自己的下巴,笑了。

无双,你真的在锦绣村吗?

皇帝的快乐在看见蒋孟晟时,顿时消失。因为他身上穿着一袭和钟宇园一模一样的月白长衫,衣角处绣着相同的修竹,腰间系着相同的锦带,是无双为他们做的吧?他嫉妒了。

孟晟隐约知道皇帝不快,却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孟晟身边那匹马高大雄壮,他潇洒地一撩衣摆,翻身上马,左手按剑、右手执辔,他铁塔般的身材,刚毅的脸庞,深隽的五官,威风凛凛、气度不凡,然眉眼一弯,又显得格外生动。

陈羿打量孟晟同时,念头转过,无双喜欢上他了吗?

在她被岳帆所弃,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他这样的英雄人物出现,她会不会喜欢上了?

莫名的躁怒,莫名的厌烦,这一刻,陈羿竟觉得自己比不上蒋孟晟。

驾一声,快马奔腾,说不出口的烦躁,想借着迎面而来的风吹散。

孟晟朝皇帝望去,不理解他的阴晴不定。为何生气?如果不开心,留在宫里岂不是更好?那么他就可以到锦绣村了。

无双来信,洋洋洒洒八大张,信里说了,他送去的六十几人,一个比一个好用。当然,那些可都是他的战友弟兄。

会舍得把儿子送进军营,用性命换银子的,哪个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如今朝廷不打仗了,他们手里虽然攒了点卖命钱,毕竟无法嚼用太久。

过去,一战紧接着一战,他们能在枪林箭雨中存活下来,谁敢说他们没有几分本事?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人,旁的不说,绝对不怕吃苦、绝对忠心、绝对有一把旁人没有的力气。

他们缺的是只领头羊,只要有人告诉他们要怎么做,他们定会把命令执行彻底。

而无双,绝对是个最好的领导者。

无双说田地开耕了,菜籽、花籽撒下,有的已经抽芽长叶,眼看就要收成。

无双说饭馆已经盖起来,再过几日就能完工,三楼隔成二十七间雅房,一、二楼能摆上近百桌,足够应付源源不断的客人。

无双还说饭馆暂不能使用,但厨房已经开工,她把家里的厨房挪过去,宁春、宁秋越发能干了,领着大妞、二妞,把厨房掌理得井井有条。

她把锦绣村的事巨细靡遗地告诉他。

他说:“我信你,这种事不必告诉我,你作主就好。”

她回答,“你以为因为你是金主,我才把每件事都告诉你的吗?错!我是拿你当好朋友,想和你分享我身边的每件事。”

好朋友……他越来越喜欢这三个字了。

他有不少朋友,只有无双是女的,这样的异性朋友却让他觉得生命变得温暖而幸福。扬眉、笑容深刻。

陈羿转头看孟晟一眼,他嘴角掩不住的快乐让他更生气。干么笑成那样?因为能够伴君出游?哼,当真以为他喜欢他陪?错,他只是不想让他去见无双。

眉头快打结了,不知道那个锦绣村……韩深打听得怎样?

主仆俩进白马寺,皇上与慧觉大师是多年交情了。

听见皇上驾到,再大的事也得搁下,皇上和孟晟很快被请到禅房。

但慧觉大师还没到,屋子里只有君臣两人。

皇帝笑道:“爱卿今儿个一打扮,整个人挺精神,不知道这身衣服是谁做的?”

“是一位朋友。”孟晟不自禁的得意。

皇帝看得深咬牙。“是红粉知己吧,爱卿年纪不小,怎还不考虑终身大事?蒋家就你一根独苗儿,该开枝散叶了。”

红粉知己?孟晟想起无双,她的情伤需要时间复原,他不会强迫她,他愿意花很多时间耐心等候,等她放下、等她复原,等她又有力气寻找下一个男人,到时,他愿意成为她幸福的起点。

“多谢皇上关心,微臣想等小妹出嫁后,再考虑此事。”

“是吗?真是个好哥哥。”陈羿口气酸溜溜的。

孟晟看一眼皇上,觉得怪,却不知道怪在哪里。“谢皇上夸赞。”

“不过,为了扶养妹妹不谈婚事,却是舍本逐末了,繁荣家族是身为男子最重要的责任,如今你已建功立业,边关战事又歇,爱卿该尽快找个妻子,掌管后院才是正理。”

孟晟狐疑,皇上未免……“多谢皇上关心。”

他挑挑眉,笑道:“倒不是我关心,是太后关心,你知道新华公主吧,她出嫁不久,驸马死于疫疾,如今膝下犹虚,太后想为你们撮合,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竟是为这个?他倒抽气,拱手一拜。“臣惶恐,臣身分低贱,配不上公主。”

“爱卿客气了,新华公主芳年二十一,年岁与你相当,性子柔和温顺,若你允下婚事成为驸马,便是朕的亲人,朕岂能不多照看你几分?再加上你能耐,一品大员、封侯封爵不过是指日可待。”

“多谢皇上厚爱,微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莫非爱卿已有心上人?”

孟晟抬起头,炯炯眼神与皇帝对上。

陈羿也回给他一个凝眸。有种就回答“是”!

陈羿弯了眉毛,笑意却未达眼底。

孟晟没有低头、不肯服输,再尊贵的女人都比不上他心头那个。

须臾,他真的很有种,因为他说:“是。”

一声是,恍若晴天霹雳,劈上陈羿心头,这个该死的男人!

陈羿再度追问:“那个心上人,是亲手为你缝制新衣的女子吗?”

孟晟敏感地感受到危机了,但他不愿意隐瞒自己的心情,郑重点头,又说出同一个字,“是。”

同样的字,轰得陈羿作不出反应。

他真的说是?他居然敢说是?该死的家伙!是他的一厢情愿吧?没错,肯定,无双不会这么快就抛下岳帆,不会这么快就认定别的男人。

这会儿,陈羿又期待起无双对岳帆余情未了了。

说不出口的气忿难平,陈羿抓起桌上的黑子,用力地往棋盘落下。

孟晟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触上皇帝的逆鳞,只不过……就因为他拒绝新华公主?

慧觉大师进门,一进门就觉得气氛诡谲,浅哂,他有意化解气氛似地,站到孟晟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说道:“施主好福气。”

孟晟一头雾水,仍躬身行礼。“多谢大师美言。”

“施主近日红鸾星动,怕是很快就要迎娶福妻,此女会带给施主一世荣华富贵、平安喜乐,施主要多加珍惜。”

孟晟不是轻狂男子,但慧觉大师几句话触动他的心思。

是吗?他指的是无双?如果是的话……

没错,无双能干、无双聪慧,短短几个月,只身离开尚书府,身无长物的她,竟已弄出一个锦绣村,身家财富让人刮目相看。

慧觉大师的预言让皇帝更加不爽,但他却扬起笑眉道:“瞧,连大师都同意朕,新华公主不就是个福妻吗?

娶了她,爱卿必定会一世荣华富贵。”

孟晟够聪明的话,就该懂得闭嘴,但他突然担心皇帝来个强娶强嫁,强行逼迫自己当皇家女婿,竟刻意当着皇帝的面问:“不知大师所说的福妻,是否是在下的心中人?”

“这点,施主应该比老衲更清楚。”看两人过招,慧觉抚须而笑,心中有了几分明了。

“是,在下明白了。”孟晟扬眉得意,像是扳回一城似地。

皇帝再也忍不住,手上一把黑子全砸在棋盘上。

慧觉是方外人,心头却透澈得很,两人的表情让他猜出些许因果,他轻拍皇上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世间万物皆讲究缘法,有缘自会相聚、无缘自会离散,强求不过是徒惹心痛罢了。”

皇帝双眼一瞪,怒火中烧,正待发作……

与此同时,窗户突地破了,数名黑衣人从门窗跳进来,此一骤变,皇帝来不及发怒,就被孟晟一把拉到自己身后。

屋子不大,却有十几个黑衣人闯进,孟晟挥剑,几朵剑花直取敌人脉门。

孟晟一声长啸,门外出现呼应声。

有救兵?皇帝脸色微缓,他大意了,该让韩深带几个人跟着的。

孟晟手上的长剑不曾停歇,只是来人太多,且配合有度,他一时无法得手。

此刻皇帝觑见门边空了,而黑衣人被孟晟紧紧纠缠在角落,他拽起慧觉大师,往门边冲过去。

黑衣人眼尖地发现皇上的意图,举剑往前一刺,迫得孟晟不得不退开两步,两名黑衣人倏地转身朝皇帝猛攻。

孟晟心急,纵身跃过,险险挡开一剑,但另一剑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了,只见对方手中武器直取皇帝门面。

想起无双的话,他顾不得了,挺身上前,硬生生替皇帝挨下一刀,瞬地鲜血激喷,腥红的血液染透衣襟……

他的血喷上皇帝的脸,温热的液体带着腥咸味,孟晟已然受了重伤,可他却依旧以身护着皇上,拼着最后一口气,大喊,“救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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