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湖距离西苑不远,与西苑内的湖泊水流乃是一脉相承。平日这里不算热闹,但湖边有两处酒家生意十分兴隆。盖因京西湖是活水,是京南运河向城中的延伸部分。湖中产有鱼虾蚌蟹,虽然算不得丰美,却常常有读书人泛舟垂钓,再带到酒家中烹饪下酒。
裴敏中给宣惠准备的是一身象牙白色的杭绸直裰,一支古朴大方的竹簪,其余鞋袜束腰荷包俱全。沅湘与采薇两个也做小厮打扮,其余宫里随行出来的都被宣惠留在了西苑。
一路走来,湖岸边花红柳绿,不时遇到小贩沿途叫卖。宣惠兴奋极了,边走边看,活像月兑了缰绳的小马驹。裴敏中紧紧跟在宣惠身边,半步不离她左右。
忽然看到有个小贩在卖花篮,宣惠便凑了上去。小巧的手编竹篮,只有巴掌大小,里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些许花朵。
宣惠拿起一个盛`有一簇品红色山茶花的竹篮,爱不释手,转身对裴敏中笑道:“竹篮这样精致,实在可爱。里头的山茶虽不是名品,在京城却也难得。”
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若我想要,是不是要给他钱?”
裴敏中从荷包中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宣惠,道:“你问他。”
宣惠觉得新奇,又有些不好意思,对小贩道:“嗯……你这个竹篮,哦还有里头的花,要多少银子?”
小贩打量了一下宣惠,又看了看裴敏中,有些迟疑地道:“这位……呃,公……公子,这样小玩意儿,哪里用得着银子买,您给二十文钱就行了。”
宣惠转头对裴敏中做口型:“给我二十文钱。”
裴敏中心下暗笑,拿过宣惠手里的银子,扔给小贩,道:“东西做的不错,余下的赏你了。”
小贩连忙捡起银子,擦了擦上面的灰,陪笑道:“多谢公子的赏!我这儿还有几朵芍药也不错,两位要不要看看?”
裴敏中没有理会,只拉了宣惠走,说道:“再耽搁下去,赛龙舟就看不成了。”
宣惠连忙跟上,闻了闻竹篮里的山茶花,笑道:“宫中再见不到这样的好玩意儿,没有金珠玉器修饰,一派自然朴实,好看极了!”随即又有些困惑地问道:“不过,为何他刚刚那样打量我?叫我的时候都结巴了,莫非他看出来了什么?”
裴敏中笑道:“你脸上又没有写着公主二字。大约是没有见过谁家的公子耳朵上还戴着耳珰。”
宣惠连忙用手去模耳朵,而后惊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又跺脚道:“一路上那么多人,肯定都看到了!”
说罢便叫沅湘上来,把耳珰取下来,放在了自己随身的荷包里。
宣惠愤愤地瞪了裴敏中一眼,便要气呼呼地往前走。裴敏中拉住她的袖子,说道:“别往前走了,我在这家酒楼订了三层的位置,从窗口看出去,整个京西湖都清清楚楚。”
宣惠回嗔作喜,夸奖道:“世子,你还挺知道怎么玩的嘛。等回宫了,有赏!”
裴敏中笑了笑,没有做声。随从出来禀告说店家已经安排妥当,他便引着宣惠到了三楼窗边坐下。
宣惠靠在窗边,眺望京西湖。此时湖边围满了人,男女老少,小贩官差都挤在一起。有钱人家搭有布蓬,女眷可以坐在里面观看。
宣惠数了数,湖边一共停了十艘龙舟。每艘龙舟皆用五色装饰,划船的桨手也多是五色衣衫。
正看得高兴,裴敏中递到她手里一个掐丝珐琅外壳的单筒物件,并说道:“用这个看,人脸都能看得清。”
宣惠惊喜道:“哎呀,这就是千里镜吧?我听人说起过,还没有见过呢!”
旋即拿起千里镜看了起来,边看边说:“真的好清楚啊!那边搭了大红篷子的不知道是谁家,心思真细巧,他家压帐角的璎珞上头还带着小银铃,风一吹肯定好听。”又说道:“那个小贩篮筐里装的可是糖?怎么花花绿绿的?只怕吃完,舌头上也是花花绿绿的!”
忽而楼梯处传来上楼的声音,裴敏中面色一凝,起身过去查看。
此时传来店家的声音:“这位爷,小的跟您说过了,真是对不住,今天三楼都被人包下了,闲杂人等都不让上去。小的给您安排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可好?您快下来吧!”
上楼的人笑道:“能在今天把你这儿三楼都包下来的人,不是熟人也是相识,你不必担心。”说罢,人已到了楼梯口。
宣惠转身看时,却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他面若满月,眉角飞扬,眼角上挑,看见裴敏中在此,便笑了起来:“我就说,在三楼的人肯定是相识。不知世子今天有如此雅兴,早知道我与你一同来,也不必跟店家费这番口舌了。”
没等裴敏中说话,他就看见了窗边坐着的宣惠,问道:“不知这位是?在下西平侯徐思齐,不知该如何称呼尊驾?”
裴敏中面无表情道:“这位是我的……表弟,宣公子。”
宣惠看着徐思齐,心想,原来这就是李静媛口中那位屋里丫鬟很多的西平侯。她笑道:“不知侯爷前来,实在唐突了。”
徐思齐心中有些不快,不过是裴敏中的表弟,竟然这般拿大,见到自己连礼也不行一个,还出口讽刺自己唐突。
他笑道:“宣公子既是裴世子的表弟,那便是金陵人士了,这一口京话倒是正宗。算来算去,咱们也都是亲戚,若宣公子不嫌弃,我今日叨扰一番,给你做个陪客,何如?”
宣惠只觉有些懵,她算不清楚为什么他们都成了亲戚,也不明白这个西平侯为何不请自来,还厚着脸皮要留下。要是旌云姑姑在就好了,她一向对世家谱系清楚得很。
宣惠不由看向裴敏中。
裴敏中对徐思齐道:“今日倒是不凑巧,我与宣公子有些私话要谈。若把侯爷留下,却似是强要你做那偷听小人一般,着实不妥。侯爷还请……”言尽于此,他随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徐思齐勃然变色,怒道:“裴敏中,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是世子,我是侯爷,你年少,我年长,怎么着都轮不到你来跟我讲什么君子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