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儿姊妹听了一路的孩子经,待到了路口就跳下车,挥别周老汉再赶回自家,此时太阳正好升到头顶,两人也不敢歇息,赶紧洗手做饭。
杨山和杨诚一回到家,还未进门就嗅到一股肉香,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疑惑。
此时,杨柳儿正偷偷拿着阿姊蒸好的馒头,往中间夹了红烧肉,嘴巴张得大大的,可还没咬下去就见父亲和二哥回来了,赶紧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阿爹,二哥,你们回来了,我和阿姊炖肉了!”
“哪里来的肉啊?”杨山放下镐头,深深嗅了一口肉香,很是心动。
“昨日大哥给了铜钱,阿姊买了一斤肉回来。”杨柳儿生怕父亲追问,只随口糊弄他一句,末了提议道:“阿爹,要不要喝碗酒,解解乏?”
杨山想田里活计忙得差不多了,歇息一下午也不碍事,于是笑着点头,“那好,就喝半碗吧。”
杨诚刚洗好了手,闻言就取了碗去充当库房的偏窑里倒酒。
这坛子酒还是陈氏活着的时候买下的,除非家里有什么喜事,否则杨山都舍不得喝上一口。一来家里日子艰苦,二来这酒也是对陈氏的一个念想,可如今小女儿病愈,大女儿懂事勤快,儿子也孝顺,他一时欢喜就舍了一碗出来。
一家四口围着桌子上,美美的学着杨柳儿的样子,用馒头夹了红烧肉,三兄妹偶尔喝口粥,杨山则啜饮着辛辣的老酒,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
饭后,杨山有些醉意,晃悠着回窑洞里去睡觉。留下杨诚在灶间听两个妹妹说起进城之事,脸上也是难掩欢喜,当然在听说小妹差点被马踩踏时,又免不了拉着她说教了好半会。
杨柳儿想要再用傻笑蒙混过关,可惜杨诚火眼金睛,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从生命可贵说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念得她如同上了金箍的孙悟空,极想满地打滚,最后只得扯了头疼的借口,无奈地躲回屋子去了。
杨杏儿半点没替杨柳儿讲情,只因今日实在太过凶险,若小妹真因为几只陶碗丧了命,她也不活了。
杨诚拿小妹没办法,末了叹口气,想了想就在院子里踅模一些东西,然后说去砍柴。
杨杏儿以为二哥是想出去散心,也没拦他,但是等到太阳下山,父亲都睡醒了,也不见他回来。
杨柳儿趴在院门上张望,心里忍不住开起玩笑来,想着是不是她不堪教导,惹二哥伤心得离家出走了,只回过神来,眼见天色都黑了,杨诚还不回来,实在有些担心了。
前世忍受了几十年空荡荡的家,如今有这么多疼她的家人,少一个都跟挖她的心肝一样。
“小妹,你怎么出来了?”杨柳儿正低头在家门前转悠,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抬头一望就见杨诚正拎着一个筐子大步走过来,赶紧欢喜迎上去,埋怨道:“二哥,你去哪里了,天黑了还不回来?”说着就抱住杨诚的胳膊,生怕他再跑了一般。
不想杨诚却是痛得吸气,“小妹,轻点!快帮我拎下筐子!”兄妹俩边说边进了院子。
“二哥,你怎么了?”借着灶间里映出的火光,杨柳儿这才发现杨诚的脸上和胳膊上,凡是衣服没遮蔽到的地方都布满了葡萄一样大的红肿包,那模样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杨柳儿那声惊叫,让杨杏儿慌忙从灶间里跑出来,一瞧见杨诚这个模样也是吓了一跳,末了提鼻子嗅了两下,恼道:“二哥,你是不是又去打野蜂窝了?”
杨诚憨笑着挠挠头,许是碰到了红肿包,又痛又痒的,忍不住咧了嘴,“大妹,你赶紧把野蜂窝安顿好,我拎着可不轻,许是能掏两斤蜜,你们就省得花铜钱去买了。蜂蛹多了就给小妹炸了吃,那个最补身子。”
杨柳儿这才知道杨诚是去山里掏野蜂窝了,只因为方才她在饭桌上抱怨杂货铺子卖的蜂蜜太贵,这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就去冒险了。
要知道野蜂比家蜂的尾针毒了许多,被蛰得多了,很容易被毒死。别看杨诚这会能说能笑,以后半个月都要忍受伤处带来的痛痒。
“二哥……”想到杨诚为了家人付出,杨柳儿不禁哽咽,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杨杏儿也是红了眼眶。
杨诚拍拍两个妹妹的头,笑道:“二哥是男儿,承担家计是应该的。你们两个女孩,如今都要进城卖汽水,我怎么也要帮忙分担一些。”
杨山在窑洞里等了许久,不见闺女喊他吃饭,于是出来探看,正好瞧见三个儿女都站在院子里,女儿们眼眶还红了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杨诚怕妹妹们说出实话,赶紧应道:“阿爹,我刚才去打柴,正好见到一个野蜂窝,就点烟熏了熏。”
一听到这话,杨山大步走到二儿子跟前,“你这小子,真是胆子大!是不是蛰到了?”
见到二儿子满脸包也是心疼,开口吩咐大女儿,“烧热水,油灯点亮,把刺拔了。我去村里要点土药,一会掺点蜂蜜给你二哥涂上。”
“好,阿爹去吧。”杨杏儿应了就扯着二哥进了灶间,这里多了柴火燃烧的光亮,比点着油灯的屋子还更亮一些。
杨山疼儿子,几乎脚不沾地跑去村里,很快就要了半碗黑乎乎的药粉。杨柳儿也顾不得害怕蜂巢里是不是还有蜜蜂,伸勺子掏了半碗蜂蜜,杨诚心疼得直皱眉头,但知道妹妹是为了他好,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待把杨诚包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后,一家人匆匆吃了几口晚饭就睡下了。
第二日杨山自己下地,留下杨诚在家休息,杨诚帮着两个妹妹折腾了满满两坛子汽水原浆,原想送她们进城却被“无情”拒绝了。
而此时的杨志早早就烧好了开水,洗刷好了水桶和陶碗,一见两个妹妹到了就帮着兑好汽水,杨家小摊子又顺利开张了。
许是过了昨日的新奇劲,加上没了免费品尝,今日的客人倒是不多。杨杏儿有些心急,杨柳儿却是不在意,毕竟天气越来越热,卖大碗茶的摊子都不缺客人,这汽水保管也会生意兴隆。
且不说杨家姊妹如何守着小摊子,只说城北的青石巷最里面有家五进的大宅院,门前蹲了两只石狮子,很是威风,也代表着这家有人在朝中当官。门楣挂着的黑色匾额上有两个烫金大字,上书“连府”,在初升的日阳下显摆着它的荣耀亦或者荣耀背后的阴暗。
连君轩打了一套拳,末了接过小厮家安递过来的布巾,胡乱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子,随口问道:“老太爷还睡着吗?”
家安笑嘻嘻地道:“少爷猜对了,槐院的碧玉姊姊方才来说过了,老太爷许是昨日赶路疲累,又多喝了酒,这会还睡着呢。碧玉姊姊请少爷自己用早饭,中午老太爷醒来,必会唤少爷一起用饭的。”
连君轩点点头,倒是不怀疑这院子里有人胆敢找借口挡他见老太爷。不说他这么多年待众人不薄,就是老太爷也不可能让他出了狼窝又入虎穴,这里的人手都是千挑万选饼的。
“那就摆饭吧。”
“是,少爷。”家安冲着院子角落一摆手,很快就有丫鬟提着食盒走进屋子。
一样样小菜和各色面食摆了半桌子,可是碗筷只有一副,连君轩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胃口,随便挟了一个金银小馒头,问道:“昨日有人来家里讨银子吗?”
家安愣了一下,末了应道:“少爷,小的不知。难道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想要到咱们连家打秋风吗?”
连君轩不愿与家安多说,只摆摆手,吩咐道:“去外院把连强叫进来。”
见状,家安揣着满怀的疑惑,赶紧跑去喊连强。
连强是整个大宅的护卫首领,平日不但随同连君轩出门,还常陪他切础武艺,所以也不生分,进门行过礼便笑道:“少爷唤我何事?大厨房蒸了肉包子,兄弟们抢得欢,我这一过来,回去怕是要饿肚子了。”
果然,连君轩听他这么一说就笑了,骂道:“难道少爷我还顶不上一个肉包子?”说罢,吩咐家安,“再添一副碗筷上来。”
连强也不客套,坐下来当真大口吃喝起来。
人多吃饭香,连君轩见他这样也是胃口大开,跟着吃了个饱足,末了一边喝着茶水解油腻,一边问道:“昨日那个差点被我踩到的小丫头没来讨银子?”
连强想起杨柳儿竖着中指的古怪模样,忍不住笑道:“兄弟们本来也猜着她会要多少银子,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来。许是他们知道了咱家的名头,害怕了吧。”
连君轩闻言下意识的抬高下巴,但转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冷了脸,“哼,要不要银子可不是她说了算。本少爷难道还缺她这几两银子不成?一会你去账房取十两银子给那丫头送去,省得他们在外边败坏连家的名声!”
“是,少爷。”连强应了,起身行礼就出去了。待走到院外,他忍不住回身瞧了瞧院角那棵已开始发新叶的石榴树,心里微微叹气。
说起自家这二少爷也是个可怜人,明明读书习武都胜过住在皇都那位大少爷,但偏偏是个生母不详的庶子。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没有哪个主母能容得下一个聪慧的庶子,特别这庶子还很得老太爷的喜爱,所以,这位二少爷自小不是下水模鱼差点被淹死,就是走路差点把自己摔死,若不是老太爷早早把他送来这偏远的甘沛县,如今早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也正因为如此,二少爷虽然聪慧又俊朗,到底自小没有亲人在身边,性情难免有些阴郁多疑,将来若娶个好女子为妻,生儿育女,或许还能改变一些,否则就真是太可怜了。
这般想着,连强又摇了摇头,身为一个护卫,他实在想多了,老太爷那么疼二少爷,又亲自安排他跟随护卫,定然也会为二少爷安排好一切,他只要忠心,尽职尽责就是了。
而此时在杨家摊子前,杨杏儿和杨柳儿忙碌了大半早晨才卖了半桶汽水,眼见太阳升高,客人也逐渐多了,两人不由面露喜色,一边忙碌,一边盘算着能不能赶上周老汉的骡车回家。
就在这时候,连强就掂着两锭银锞子走了过来。
杨杏儿眼尖,几乎立刻就认出他是昨日跟在那个连家少爷身后的护卫,下意识就把杨柳儿掩在身后,一脸戒备的问道:“你有什么事?”
杨柳儿正想要偷偷数数钱匣子里的铜钱,突然听姊姊这么问就扭头去看,却被连强手里的两锭银锞子吸引住了。
“这位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来吵架的。”连强虽然同杨杏儿说话,眼角却一直盯着杨柳儿。这会见她白皙的小脸微微鼓着,一双大眼灼灼放光,好像林中松鼠见了松果一般,忍不住笑着把银锞子递过去,“我们少爷对昨日差点伤了姑娘很是内疚,听门房说你们昨日并没有去领压惊银子,这才吩咐我送了过来。”
昨日听到杨志说起连君轩的身分,杨家三兄妹就打定主意不要银钱了。也许连君轩确实如同市井流言那般,虽然行事不羁但本性不坏,然而杨家只是小门小户,没有钱财更没有权势。万一连家表面道歉赔银,背地里却下黑手,杨家岂不是倒霉?所以连家的银子怎么都不能收。
杨杏儿平日为了护着小妹,强自装作泼辣样子,但她毕竟只是个农家闺女,见识短浅,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倒是杨柳儿眼珠儿转了转,从姊姊身后探头出来,“这位护卫大哥,昨日的事说起来我也有错,过去就算了。倒是连少爷这么客气,难怪街坊们传言连家世代功勋,行事仁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受伤,我们不好接这银子。”
正说着,她扫了一眼自家的小摊子,笑道:“护卫大哥一路走来,怕是渴了吧。我们姊妹做了一种酸果汽水,解渴又凉爽,护卫大哥尝个新鲜可好?”
连强长年跟在主子身边,听了这话自然猜出杨柳儿的深意,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有些佩服她的机智,便也顺杆上爬,“好啊,正好走路渴了,先给我来一碗。”
杨柳儿一听,赶紧挣开杨杏儿的手,麻利的给连强舀了一碗汽水,叮嘱道:“护卫大哥,这汽水里的气泡容易散掉,你赶紧尝尝。”
连强点头,抬起手一口气就喝了下去,原本他还打算,哪怕这汽水不好喝他也要赞几句,到时候把银子扔下,也算是完成二少爷交代的差事,没想到入口却是出乎意料的美味,滋味酸甜,凉爽通透。别说如今是春日,即便是最热的盛夏喝上一碗,什么暑气都跑光了。
一口饮尽,连强意犹未尽的道:“呦,这汽水味道还真是不错。再来一碗!”
“好咧。”杨柳儿笑咪咪地又舀了一碗,待连强喝光还要的时候,她却是不肯再卖了。
看他一脸疑惑,她笑着解释,“护卫大哥有所不知,这汽水好喝,但也不能多喝,否则容易打嗝、酸倒牙。到时候吃饭遭罪,您可要埋怨我了。”
连强一听到这话,对杨柳儿更添了三分好感。毕竟他们之间先前还有些小饼节,她若是不出言提醒,不但能多赚点银钱,还能小小坑他一把,毕竟他也挑不出毛病,但人家偏偏没那么做,这就是厚道了。
这般想着,他就把两锭银锞子塞到杨柳儿手里,笑道:“好,这汽水喝得爽快。这银子你拿着,多了就算大哥谢你的。”
“那怎么成?”杨柳儿虽然财迷,但也做不出十两银子当四文钱收的厚脸皮之事,当下推拒道:“大哥,你给几文铜钱就是了。这银子实在太多了,都够买几十桶汽水了。”
杨杏儿原本还怕小妹当真收下,听她这么说就放了心,帮腔道:“就是,实在太多了,我们不能收。”
连强倒是个懂得迂回达成目的的聪明人,见姊妹俩推辞,心思一转就道:“那这银子就当我给的订金吧,以后天气越来越热了,我们府里也没什么凉茶解渴,不如就每日买你们两桶汽水吧。以一个月为限,怎么样?”
闻言,杨柳儿心里的小算盘立即劈里啪啦的拨了一遍,六十桶汽水也就是三千碗,算起来就是六两银子,虽然自家还是占了便宜,但总算说的过去。当即欢喜应道:“那好,以后每日巳时末必定送到连家门前。那时候天气正热,大哥喝这个解渴祛暑再合适不过了。”
“就这么说定了。”连强爽快应了下来。
他也看出来了,这汽水的成本必定不高,杨家得了这么一单生意也赚了不少。这样既了结了昨日的小风波,又为外院兄弟们谋些福利,简直两全其美。
正如此想着,连强见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便对着杨柳儿说:“今日先给我带一桶回去,明日再送的时候,换成我们府里的木桶,省得来回折腾。”
“好啊,大哥最好准备一只大肚坛子,用那个装汽水更好。”一边说着,杨柳儿一边吃力的把摊子后面的一桶汽水提了出来。
见状,连强赶紧接了过去,只扫了一眼,他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原来是因为杨柳儿怕汽水落进黄沙,特意找了个盖子罩的严严实实。
许是见连强提着满满一大桶汽水离开,大大激发了路人们尝鲜的好奇心,杨家摊子前很快又聚了些买主,剩下的小半桶汽水顷刻间就见了底。
杨杏儿生怕小妹怀里的银子被人家抢了,杨柳儿也着急跟大哥显摆,两姊妹于是很快的收了摊子回到烧鸡铺子。这次吴掌柜没有盯着汽水摊子,自然不知道杨柳儿收进一笔巨款,否则说不得要眼红的涨租金了。
杨志一见妹妹掏出两锭银锞子,也是吓了一跳,杨杏儿有些埋怨小妹胆子大,又怕大哥当真喝骂,于是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末了,杨杏儿道:“当时也怪我,没拦着小妹。不过那人看着面相和善,不像坏人。”
杨志久在外边走动,胆子倒是大一些,生怕两个妹妹提心吊胆,反过来开口安慰道:“无事,你们不要多想。连家有权有势,不会特意设计坑害咱们这种小老百姓的。不过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小妹不可擅自作主,一定要……”
他说的语重心长,哪知一扭头就见杨柳儿正乐颠颠数着铜钱,许是收获颇丰,垂在脑后的阐条枯黄小辫子都跟着摇摇摆摆的,杨志和杨杏儿对视一眼,有些心酸又觉得好笑。
若是家里富庶,若是他们有办法多赚些银钱,身子虚弱的小妹就不必抛头露面,在街上风吹口晒了,因此他们怎么也不能责怪小妹贪财。
杨杏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晚上回家我会跟阿爹求情,一定不让小妹挨骂。”
杨志虽然觉得一向护短的父亲不会责骂两个妹妹,但到底也不敢肯定,只叮嘱道:“好好的跟阿爹说,若是阿爹不同意,咱们再想办法。好不容易有个让家里日子富足的好生意,总不能就这么扔掉了。”
一旁的杨柳儿完全沉浸在数钱的欢乐里,根本不知道兄姊说了什么,待数好铜钱,她兴冲冲的扬着钱匣子嚷道:“阿姊,大哥,咱们能送二哥去书院读书了,能给阿爹做新夹袄,能买肉吃了!”
杨志和杨杏儿听得先前几句还有些难过,但最后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你啊,先前那些理由都是幌子,恐怕最欢喜的就是能吃肉了吧。”
被猜中心事,杨柳儿也不脸红,笑道:“难道我做的红烧肉不好吃吗?早晨才给大哥带了几块,明日一定带满满的一大碗来。”
兄妹三个又说了一会话就再次分开。
杨柳儿穷人乍富,又受够了苦日子,如今手里有了两锭银锞子,恨不能把家里所有吃喝穿用之物都换成最好的。
可惜杨杏儿这个管家婆死活不让她如愿,两键银锞子当场被没收,若不是她撒娇哭闹,姊妹俩最后可能只买些做汽水的原料就回去了。
不过杨柳儿的撒娇功力是很强大的,出城门时,杨杏儿望着满满两篮子东西,还有背上包裹里沉甸甸的几块布料,很是无奈的叹了气。
罢了,左右银钱也是小妹赚回来的,就顺她的心意花用吧,至于阿爹那里,死活也瞒不住了,一件事是挨骂,两件事也是请罪,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到时候再说吧。
周老汉的骡车生意越来越好,今日差点都没有两姊妹的座位。杨杏儿想着以后每日还要搭车,就不顾周老汉的推辞,同旁人一样付了车钱。
周老汉过意不去,最后就道:“以后若是有事要晚一会,尽避开口,大伯一定等你们一起回家。”
杨杏儿笑着谢过,至于杨柳儿早就抱着筐子,心里盘算着午饭要吃什么好菜了。
杨诚因为满身都是被野蜂蛰起的红肿包,不能下地做活,却也终于有空闲翻起书本,结果一读起来就忘了时间,直到嗅到灶间飘出的香气才惊醒过来,放下书本往厨房走去。
此时杨杏儿正蹲在灶前烧火,杨柳儿则卖力的挥舞着手里的锅铲炒着猪肝,这是姊妹俩在肉铺买肉时添了十文钱,从肉铺掌柜手里绕回来的,杨柳儿又把家里剩下不多的酸菜切了一颗,配了红艳艳的辣椒,炒的是喷喷香。
杨诚一进来见小妹的小身板差点整个探进大锅灶里,就想责怪大妹为何不拦着。
杨柳儿却是兴奋的扬起锅铲,嚷道:“二哥,我炒猪肝了,一会你和阿姊都多吃几口,这个最补眼睛!”
闻言,杨诚心里一暖,打趣道:“看样子我家小妹是发财了,昨日吃炖肉,今日又炒猪肝,不知明日吃什么?”
“明儿个炖骨汤下面条,二哥,我和阿姊真发财了,不信你问阿姊。”杨柳儿笑得一双大眼眯成一条缝,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分外娇憨可爱。说罢,她扭头又翻炒几下就把锅里的猪肝盛了出来。
杨杏儿想起藏在她柜子里那些银子,心里也是激动不已,毕竟她从出生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她一边拽着妹子的夹袄,生怕她栽进锅里去,一边笑着附和道:“二哥,小妹没开玩笑。我还买了几块松江布,今晚就裁剪出来,咱家一人一件新衣衫。”
杨诚听得好奇,刚想开口仔细问一问,就听灶间外有人抢先道:“你们发什么财了,家里有什么事?”
原来是杨山忙完田里的活计,又不放心二儿子自己一人,就提早赶了回来,正好把兄妹三人的对话听个清清楚楚。
杨柳儿吓得连忙扔了锅铲,杨杏儿更干脆,直接跪下承认错误。
杨杏儿道:“阿爹,小妹嘴馋用酸果做了一种汽水,很好喝,我就作主拿进城去卖了两日,谁曾想生意很好。今日还有人给了订金,每日都要买一桶,本来还打算晚上告诉阿爹,没想到……阿爹,这都是我的主意,二哥根本不知道,小妹也是我领着进城的。你要罚就罚我,跟二哥和小妹没关系。”
“不是这样。”杨诚怎么肯让大妹独自顶黑锅,他赶紧上前两步拦在父亲身前,说道:“阿爹,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想回书院读书,才撺掇大妹和小妹去卖水,阿爹罚我就是!”
杨柳儿一见兄姊这样,也想赶紧“有难同当”,杨山却是皱着眉头问道:“你们说什么,难道昨日家里吃的肉不是你们大哥给的银钱,是杏儿和柳儿卖水赚回来的?”
杨柳儿偷瞄着父亲,见他不像恼怒的厉害,眼珠子一转,凑上前可怜兮兮的撒娇道:“阿爹,我肚子饿,头上也晕,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好不好?”
一听小女儿不舒服,杨山的脸色一缓,大手模模小女儿的额头,没觉出热度,但到底还是说道:“那就先开饭吧,吃完再说。”
杨诚和杨杏儿也不是傻子,一见妹妹使了苦肉计,赶紧顺杆往上爬,一个忙着摆碗筷,一个又跑去倒酒。
杨山许是被儿女的惊人之举吓得胡涂了,连喝了两口酒想要镇定一下,可是烈酒下肚,这理智和固执就跑光了。
待听得杨杏儿小心翼翼地说起姊妹俩如何琢磨出酸果汽水,如何借用烧鸡铺子的碗碟,又如何大卖,又接续听到她们怎么盘算着改善家里的状况,给娘亲预备百日祭,给二哥做新衣去书院,自己也攒嫁妆云云,杨山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说起来这些事情都是他这个父亲应该操心的,不说别的,谁家也没有闺女自己张罗嫁妆银子的,但他就是个普通的农家汉,身上有一把力气,可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出大力的人,因此他只能尽心伺候家里的几亩薄田,农闲时候再进城碰运气,找点杂活。
其实家里原本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但妻子病笔,加上小女儿经常请医问药,家里就真是四壁空空了。
他不是不尽心,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如今两个女儿聪慧,找了一条财路,又顶风沙冒烈日的赚银子回来,他这当爹的若再开口喝骂,是不是有些太不尽人情了?如此想着,不免就妥协了。
“罢了,你们都大了,这事就自己作主吧。阿爹只会种地,只能保你们饿不死,若是想日子过得好,你们就自己折腾吧。”杨山意兴阑珊的摆摆手,末了喝干碗中酒,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但有两件事你们要记得,第一,老二不许出面卖那个什么水,家里还指望你读书,光耀门楣。第二,杏儿、柳儿,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准昧着良心赚银子,懂吗?”
“阿爹,我们记住了。”杨诚见状,赶紧拉着两个妹妹跪下受教。
杨山还想说什么,开口却是叹了一□气,慢悠悠地起身,走出了院门。
杨柳儿望着这个只有四十岁的汉子,却被生活压得腰身半弯,心里酸涩极了,杨诚和杨杏儿也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