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
街上不太热闹,相比起往日,显得有些冷清起来,偶有小孩相互追逐嬉戏,可能是因为天上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也可能是因为明天便是新年了,大伙都呆在家里,谁还有心思上街来摆摊走动?街上冷清,可每家每户院子里却是热闹得很。大家都呆在家里头除旧迎新,贴春联的贴春联,打扫的打扫。
七宝搓了搓手,说道:“爷,雪路难行,我们怕是要晚些才能到普相寺了。”
叶寻淡淡抬眸又很快垂下,不置可否的“唔”了声,而后继续低头翻着手上的书卷。
七宝看了满山茫茫大雪,苦了脸,不太明白叶寻为什么今天非要上普相寺,明明都腊月三十了,这种时候就应该好好呆在家里烤着火炉才对。
马车在雪地里不太好赶,前行得很慢,而普相寺离此处还有很远的距离,前方都是—无—错—小说崎岖的山路,再加上雪天,马车就不能再前行了。叶寻下了马车,对着随行而来的一队护卫吩咐:“下马吧,步行上去。”
一行人整齐下了马,跟在叶寻后面缓慢前行,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普相寺的山门前。
“阿弥陀佛。”守门的小和尚低头行礼,道了声佛号,“叶施主。”
叶寻拂去身上的雪花,说道:“小师傅,不知了业大师可在?”
小和尚点了点头,道:“施主请随小僧来。”
来到禅房里,了业正在敲着木鱼礼佛,见了叶寻一行人,他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又开始敲起木鱼来,好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小和尚见此,轻手轻脚的退下,叶寻基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普相寺来找了业大师,这在普相寺,已经是尽人皆知了。
叶寻随意找了地方坐下,也不催促,气定神闲的静候着。过了一阵子,他熟门熟路找出了一个棋盘,开始自己下起棋来。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要与木鱼声作对一般,一声一声都正好卡在木鱼停顿的末处,没多久就扰乱了了业不紧不慢的节奏。
“诶,”了业无奈放下木鱼,停止了礼佛,他回头道:“今天这样喜庆的日子,你本应该呆在家中。”
叶寻抬头看了了业一眼,说:“大师若是无事,不妨与我对弈一局。”
了业坐在他对面,接过白子,开始与叶寻在棋盘上厮杀起来。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皆是凝神操控自己的棋子杀出一条血路。棋盘上险象横生,步步为营,过了半个时辰,叶寻被了业穷追猛打,渐渐落败,毫无还手之力。
叶寻把棋子一丢,说道:“我输了。”虽是输了,却不见半点气馁。
“你的心不静,棋路不稳,显然是心有所念。”
叶寻不答话,以手扶额靠在棋盘上,不知所想。
了业继续说道:“那兵部侍郎的案子,想来给你带去不少困扰,案子破不了,你一定是心有不甘。”
叶寻轻嗤一声,“出家人不是应该不问世事,两耳清净吗?这些俗事,大师怎会晓得?”
“普相寺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每个人都要说上一番,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叶寻定定看他,“我想不通,你明明不能断了红尘纷扰,为何非要出家?”
了业起身,他长叹一声,说道:“这雪停了,你快些回去吧,今夜要与你母亲守岁,太晚了可不好。”
叶寻把棋盘一推,有不少棋子掉到地上滚动,他有些激动起来,“守岁,本应该团圆的的,可却独独少了父亲。”而现在他的母亲,也不过是没有像他的父亲一样,找个庵堂出家罢了。她也是天天在佛堂,整日礼佛,叶寻都甚少见着她的人影。偌大一个国公府,好像只有叶寻一个人居住一般。
“罢了,”叶寻披上大氅,“雪停了,我是该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大步跨出房门。
一路走过,寺里一阵噪杂,叶寻皱了眉头,这佛家清修之地怎的如此浮躁?不过他此时心里正气闷至极,没有心思顾及,招来了护卫和七宝便开始下山。
雪停了,可山路并没有变得好走。叶寻一行人走得极慢,脚下总是打滑,下山花的功夫比上山花得还要多。
等他们下了山,来到平坦山林间,已是日暮时分。冬天的天总是黑得特别快,此时天幕黑了下来,已经有些看不清路了。叶寻命人燃起火把,就着昏暗的火光前行。他此时有些懊恼,今天的确不应该出门的。出来这一趟,也没见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突然身后一阵喧闹,叶寻停下马车,探出头来。过了一会儿,有一群和尚追了上来,领头比较年长的见了叶寻一行人,停下行了个礼,“失礼,原来是叶施主。”
叶寻认得,此人是普相寺的和尚。叶寻耐了性子,问道:“师傅,不知发生何事?”
和尚上前,解释道:“有贼人闯寺,小僧一时大意,竟让他跑了。”停了停,和尚又问:“不知叶施主可曾见过一个黑衣蒙面人?”
原来是有人胆大包天闯了普相寺。普相寺为国寺,里头高手如云,也不知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若是被抓了,可是重罪。和尚不杀生,可官府是要管的。
叶寻想了想,摇头说:“不曾。”
目送一群和尚走远,叶寻轻叹:“真是多事之秋啊。”
马车一路驶进城里,往国公府行去。此时街上有不少小儿在放着爆竹,在街上跑来跑去,护卫在两侧驱人,马车才得以前行。可小孩走了,爆竹放在地上没拿走。车夫一时不察,车轱辘碾了过去。马车剧烈的摇晃,一直闭目养神的叶寻稳住身形,睁开了眼。
叶寻一把抓住七宝的手臂,厉声问道:“七宝,你刚才说什么了?”叶寻停下,怒气横生。他刚刚,听见马车地下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哼!
七宝莫名,看着脸色冷下来的叶寻,有些害怕。他见叶寻闭目养神,一直闭口不言,就是刚才晃的那一下,也是没有出声的。
“爷……我、我没说什么呀!”七宝急道。
叶寻放下他的手臂,朝他安抚的笑了笑。那不是七宝的声音,他知道。现在,马车底下,可能就藏着那个闯了普相寺的贼人。叶寻怒极,却又不好轻举妄动。
该死的!竟然藏在自己的马车上瞒天过海!
七宝见叶寻抽出挂在车壁上的长剑,长剑出鞘,剑身泛着冷光反照在七宝的眼睛里。七宝瘫软靠在车壁上,害怕得想发抖。他什么都没做,爷难不成就要杀了他?
叶寻举起剑,朝七宝这个方向刺来。背后就是车壁,逃无可逃。
“啊!”七宝惊叫一声,惊骇得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七宝睁开了眼睛,他快速的模着自己的颈脖和月复部,没发现哪里多了一道口子或者是窟窿。
自己没死!
七宝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剑身有血迹流淌下来。七宝睁大眼睛,愣住了。他呆呆道:“爷……”
马车外面响起兵刃相击的声音,叶寻没理会他,而是飞身撞开马车的门,跳了下来。街上本来就寥寥无几的行人瞬间作鸟兽散,一时走了个干净。
车外的护卫正和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黑衣人的手臂不断有鲜血冒出,落在黑色的衣裳里,瞧得不甚分明,可叶寻能闻见那股血腥味。
黑衣人武艺高强,面对一队人马竟然游刃有余。叶寻紧握长剑,也加入战局中。黑衣人瞧见身后袭来的剑光,眯了眯眼,拽住一个护卫的手臂,把他摔向叶寻,而后再不恋战,迅速跃上墙垣,足尖轻点,快速向远处跑去。
叶寻怒喝一声,也跃上墙垣,追着黑衣人而去。只是叶寻显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一番角逐后,黑衣人掩在越来越浓重的夜色中,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叶寻气恼,一路追着来到黑衣人消失的地方。在幽暗偏僻的小巷里,叶寻转了几圈,多次寻找无果,无奈只得放弃。
叶寻想折返回去与护卫汇合,却遇见了难题——他迷路了。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追着黑衣人来到了西街。西街,这里本是平民居住的地方,鱼龙混杂。叶寻乃公孙贵族,平日里都是高楼饮美酒,出入繁华之地,甚少踏足此处,要他在一片墨色中分辨回去的路途,这实在太难了些。
在暗巷里兜兜转转,有时路过一些门户大开的人家,他们见叶寻衣着华美,却又徘徊此地,一时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指着叶寻指指点点,一副挪揄嘲弄之色。叶寻哪里受过这种气,更加拉不下面子去问路了。他一甩袖子,下意识往更加偏僻的地方行去,他现在实在不想看到这些人!
眼看越走越偏,叶寻不由得自嘲起来,想自己平日淡然处事,现在竟也开始心烦意乱了。果然还是定力不足啊……不过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他的确应该在家里守岁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暗巷里乱转,不知归途。
他看着远处明晃晃的灯火,想起了家里的母亲,也不知她此时是在礼佛还是自己守岁。罢了,如果再遇见一个行人,便去问问路,也没什么使不得的。
叶寻足尖一点,跃身上了墙垣。他四处张望,发现不远处的街头有人正提着一盏灯笼行走,在黑夜里,发出微弱的亮光。
叶寻提气,往那个方向行去。
那人还是提着灯笼,不紧不慢的走着。叶寻在他身后,发现他同自己一样,也是披着黑色的大氅,随着走动的步伐,大氅跟着一摆一摆的,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天上没有下雪,他却撑着一把伞。
叶寻快步走了上去,按住他的肩膀,出声唤道:“这位公子——”
那人回头,叶寻顿住,如烫手一般,按在他肩膀的手快速收回来。
原来是个姑娘。
姑娘轻笑一声,问道:“这位公子,有事吗?”。
叶寻尴尬低头,瞧见在黑色的大氅地下,有青色的裙角微微露出来。
叶寻轻咳一声,道:“我……我想劳烦姑娘指个路。”
姑娘偏头,眼中含着笑意,问道:“不知公子要去哪里?”
“往东城。”
“东城……”姑娘转身,换了个方向,说道:“公子随我来吧,到了长街,公子就可以自己走了。”
她说的长街,就是横贯京城的大道。叶寻低低道了谢,跟在姑娘后面。他故意错开几步,落在姑娘身后。可是姑娘走得有些慢,叶寻总是很快拉近与她的距离。叶寻无奈,却又不好催促人家走快些,反正没什么人瞧见,应该没事的。
离得近了,叶寻才发现姑娘的头上没有别的饰物,乌鸦鸦的墨发半挽,只在鬓角簪了一朵白色的绢花。
白色的绢花,那不是只有丧事才……叶寻往前跨了一步,更加靠近姑娘,鼻间隐约闻见淡淡的冷香,原来是一朵白梅……
“到了。”软软的声音响起。叶寻回过神来,朝姑娘道谢。
姑娘两眼微弯,淡淡的笑着,她指着大道的一头,说道:“你往这边走,那头就是东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