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的父亲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只有衣冠冢。这是她在郊外的时候,曾跟叶寻讲过的。
叶寻还在愣怔,又听得阿离说道:“眼看清明也快要到了,我不想那时候还让我的父亲不能安宁,我想在清明的时候,给他好好上个坟。”
叶寻的脸色也柔和下来,他道:“那便去吧,只不过要等些时日过后,如今我真的走不开。”
阿离听得此言,上下打量他,“走不开?走不开你天天来我这儿坐着,赶都赶不走,叶大人你可真忙。”
“那不一样。”叶寻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梳得整齐的发髻弄得一团糟。
阿离任他揉着,她看了看叶寻,问道:“你如今,到底在等什么?”
“证人。”
因之前京都并没有命案,也没有哪户人家来报有失踪的人口,所以凶手并没有把那个仿造瓷器的人杀掉。
张府失窃后,凶手才开始策划杀害郑杰,那套瓷器,不可能是之前就备好的。张府失窃到郑杰身亡,其中有四个月的时间,而郑杰死前两个月就已经拿到那套茶具了,所以凶手至多有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这两个月的时间不可能都花在烧茶具上,所以那个仿制了邢窑瓷器的人,就在京中。
如今大理寺的人正在查访,只要那个善于仿制的人不是遁天入地,那就一定找得出来。
只可惜叶寻满怀信心,但是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叶寻此刻几乎要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他再次问赵子箴,“你方才说什么?”
赵子箴低头,“大人,那些善于仿造的人,都没有嫌疑,而其中有一个已经搬家了。”
搬家了,还是约莫在三个月前搬的家。
“那些还留在京中的人,都一一审问过了?”
赵子箴答道:“下官和同僚都审问过了,他们都没有烧过那套茶具,现在只有那个搬家的人没有问过。”
叶寻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他之前还想着,以凶手赶尽杀绝的手段,这次怎会把证人留下。原来凶手不是没有善后,而是直接把人送走了。他要是那时候就动手杀人,肯定也会惊动大理寺,他杀郑杰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容易得手了。
就因为之前没有一点端倪,郑杰的死才会查无可查。
叶寻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
他吩咐道:“知道他之前住在哪儿吗?带我去瞧瞧。”
叶寻和赵子箴一同上了马车,很快来到目的地。
这是一个小胡同,位置看着偏僻,但是真到了里头才发现,里面的弄堂可热闹得很。
里头传来卖货郎的吆喝声,小孩的嬉戏声,还有老人不时压低的咳嗽声。光是听声音就知道,里面的情形是何等的热闹。
弄堂不大,马车不能畅通无阻的行驶进去,叶寻索性弃车走路。
叶寻一眼扫过两旁的人家,问道:“是哪户人家?”
“还未到,还要再往里走些,大人请随下官来。”
叶寻跟在赵子箴身后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走到了胡同里面。这里终于没有那些吵嚷的人声,当然也没有外头那么热闹了。
赵子箴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朝叶寻说道:“大人,就是此处。”
叶寻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子箴会意,抬手敲了三下门。门板看着有些陈旧,上头也没有贴新的门神纸,想来他们这家人还未过新年便急着搬离京城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过来开门。她的年纪太老了,眼神已经有些不好使了,她往外探头,使劲眯眼睛看着叶寻和赵子箴良久,这才道:“两位是……”
赵子箴温声道:“老女乃女乃,我们是来向您打听点事情的。”
老妪愣了许久,最后慢吞吞的说道:“你说……什么?你们要来打我?”
赵子箴脸一红,解释道:“不是,我们是来向您打听事情的。”
老妪似乎也有些着急了,她大声的说:“你们是要打点酱油的?”
赵子箴呆了一瞬,而后也大声的回道:“不是。”
老妪把耳朵附到赵子箴面前,再次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不是来打酱油的吗?”。
他们这里的响动引来了不少人,现在全挤作一团,看着叶寻和赵子箴窃窃私语。
叶寻呆不下去了,他走到老妪跟前,朝里头大声喊道:“老女乃女乃,我们是来找人的。”
过了一会儿,从里头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扶住老妪,他关切问道:“娘,怎么了?”
老妪指着叶寻和赵子箴,说道:“他们好像是来打酱油的,可是我们家好像没有酱油了,你去厨房看看。”
大汉一僵,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两位公子锦衣华服,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来打酱油的,况且自家也不卖酱油啊,肯定是自家老娘的耳朵又背了。
大汉看向叶寻和赵子箴,有些忐忑的问道:“请问两位……”
“你们是新搬来的人家?”叶寻看着大汉问道。
大汉点头,“是,刚搬来不久,两位若是要找人,我们不太清楚,还是去问问街坊领居吧。”
叶寻不理会,径自问道:“先前住的那户人家,你认得吗?”。
大汉摇头,“不,不认得,我们搬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搬走了。”
叶寻回头看了那些还聚集在一起没有离去的人,而后朝大汉问道:“能先请我们进去坐坐?”
“请请请。”大汉说着,率先扶着老妪进了家门。
叶寻和赵子箴相继进了屋内,里头的院子里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都是一些烧好的,未烧好的瓷器。而在墙角还放置着一个瓮窑,想来就是平时用来烧陶瓷用的。
叶寻走过去拿起一些瓦罐来打量,看了没多久又放下了。
“这些都是以前那户人留下的?”
大汉答道:“是的,他们搬得急,有很多东西都不曾带走。”
叶寻看向他,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搬得急?不是没见过吗?”。
“是是胡同里头的王婆说的,以前那户人家搬得匆忙,连房子都是低价买掉的。他们把房契抵押在王婆手里,我们就从王婆手里买的房子。”大汉被叶寻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冷,结巴着答道。
叶寻又换上了笑脸,问道:“不知那王婆是住在哪儿?”
“出门左转,数过去第三个。”
叶寻和赵子箴离开了大汉的家,按着他的指示来到王婆家中。
王婆看上去很精明,虽然老态龙钟,但是眼神还是很清亮,没有那种老人才会有的浑浊。
“两位客人,不知来到这里,是要找我王婆做什么?”王婆没有儿女,家中就她一个人,她是一个寡妇,叶寻上门,自然是只能找她了。
王婆居然还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屋里全是一股烟味,叶寻忍下不适,问道:“我们是来打听打听那户烧陶瓷的人家的。”
“烧陶瓷?”王婆疑惑的反问了一句,而后又恍然大悟道:“哦,他们啊,他们那一家子不是搬走了吗?”。
叶寻尽量忽视鼻间的那股烟味,又问道:“不知王婆可能给我们解答一二?”
王婆嘿嘿笑了两声,“这个嘛……要看我老婆子的记性好不好了。”
叶寻朝赵子箴使了个眼色,而后赵子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他先是不舍的用手模了模,而后递给王婆。
王婆接过荷包,片刻后,脸色一变。她把里头的白银倒出来放到手上,而后把荷包还给赵子箴,“这谁绣的?也太丑了!”
叶寻一眼瞟过去,而后也有些愣了,因为他完全不能认出来,上头绣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赵子箴却好像没有瞧见王婆嫌弃的神情一般,他把荷包珍而重之的又放回怀里。
他不可能是连一个像样的荷包都买不起,可如今去坚持用这个惨不忍睹的荷包,那一定有这非凡的意义。叶寻估模着,这很有可能是他的心上人送的。只是叶寻有点想不通,那个叫罗敷的酒娘怎会绣出这样难看的荷包来。
叶寻止住了这个猜想,转而问王婆,“不知道你现在可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王婆笑眯眯的把白银全都拢在手心里,“两位不知要打听什么?”
“那户烧陶瓷的人家,他们是为什么搬走的?”
“这我老婆子哪知道啊,他们要搬,但是房子来不及出手,就放我这儿了。那是他们住了好几代的祖宅,也不知道为什么死活要搬,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一般若不是伤筋动骨,祖宅是不会有人变卖的,而以这王婆贪婪的德行,肯定把价钱压低了很多,他们搬走,估计是被凶手胁迫的。
等等,若是凶手没有在京城杀人,反而是在搬家的路途中杀人,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叶寻有些焦急起来,他问道:“那他们有没有说要搬到哪里去?”
王婆想了想,回道:“他们好像是说,要搬到兖州去,那是老李媳妇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