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里从来不缺乏妯娌之争,尤其是兄弟众多,有嫡有庶的大家族里,争斗几乎很难停止。
内宅关系错综复杂的莫府当然也不会例外。
但莫府因为其特殊性——兄弟四人中,四老爷丧妻未娶,三老爷庶出,所以妯娌之间的矛盾便主要集中在大太太吴氏和二太太黄氏之间。
若论长相,容貌艳丽,身材火辣的黄氏对从小因丑陋被父母嫌弃的吴氏是碾压性的摧毁。然而在实际斗争中,容貌并没有什么用。
而论起别的,黄氏便需对吴氏九十度垂直仰视了。
吴氏娘家是诸暨世族,祖上入阁拜相,封疆大吏,鸿学巨儒比比皆是,纵然如今吴家已呈败势,比不得祖上显赫,却仍有不少子弟在朝中和地方做官,吴氏的父亲是杭州知府;而黄氏父亲不过是御林苑马场管马的小吏,祖上数十八代也没有超过五品的。
吴氏当年是太婆婆请曾做过工部尚书的娘家哥哥保媒,亲自到吴家求娶,三媒六聘迎进门的。而黄氏却是在踏青时和莫骁偶遇相识,私相授受,闹出未婚有孕的丑闻后,娘老子霍着脸皮到莫家门上大闹,硬逼着莫家迎娶的。
吴氏一进门,太婆婆便亲手交付了中馈,让她全权管家;而黄氏嫁进莫家十几年,至今未染指过一星半点的掌家权。
所以在莫府,黄氏一直生活在吴氏的阴影下。
新婚燕尔黄氏颜色还新时,也曾被莫骁宠着爱着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背地里嘲笑吴氏长得像夜叉,也不知大老爷怎样忍受?
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她便有了身孕,天性的莫骁以此为借口,接连收了两房姨娘。
黄氏当然也闹了,可是怎闹得过生性风流的莫二老爷,被莫骁又哄又劝,发誓赌咒,最后只得乖乖接受。
后来几年,莫骁姨娘一房一房不断的收,黄氏闹着闹着慢慢的竟也习惯,渐渐的把心思转移到了和吴氏拼儿子上。
吴氏只有莫少松一个,她却有莫少柏莫少枫两个儿子,这让黄氏在容貌之外又多了一项可以在吴氏跟前呛声的理由,时不时便会在吴氏面前说两句牙疼话。
吴氏在这方面却从来不和她较劲。
养的多有什么用?得养得好!
莫少松十二岁时考中秀才,乃至这次秋闱中举,吴氏一直在明里暗里告诉黄氏这个道理。
莫老太太对此道理十分赞成,因为她儿子养得不但多而且好。
为了表示对吴氏的支持,老太太不但嘴上应和着夸了几回,莫少松中举后她还赏了架私藏的黄花梨木屏风给吴氏,赏了老太爷用过的端砚给莫少松,就连何氏,也得了老太太嫁妆中的一支碧玉簪。
黄氏受了刺激,回去后发了狠,拘着莫少柏莫少枫兄弟读书。
莫少柏兄弟竟也听话,被娘一顿训斥混加哭诉后,各自回了院中,钻进书房闭门不出,似乎真的开始用功。
黄氏见儿子们如此听话上进,喜不自禁,亲自在小厨房熬了鸡汤,亲手端着去外院慰问儿子。
然而……
当黄氏笑吟吟的端着新鲜滚烫的鸡汤推开莫少柏书房门时,入目看到的不是儿子奋笔疾书的身影,而是两堆白花花的肉在书案上纠缠。
她尖叫一声,手里的鸡汤应声而落,翻在脚上。
屋中的莫少柏正按着桌上的丫鬟在得趣中,被叫声吓得差点萎掉,转头正要训斥来人,见进来的竟是母亲,便真的……萎了下去。
本以为儿子在书房里用功读书,哪知他竟在做这事!
黄氏瞬间失去理智,忍着脚背火辣的刺痛单脚跳着冲向书案,一把扯起还摊在案桌的那堆。
那女子掩面不及,哀声叫道:“太太……”
竟是她夏荣院的丫鬟黄雀!
黄氏先是愣住,继而抡起手用力抽了下去:“贱人!”
黄雀从案上滑落下来,瘫软在地。
因为刚才黄氏的叫声过于凄惨,书房外候着的下人听到后忙冲了进来。丫鬟们看到那场景掩目尖叫,小厮们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
大丫鬟金雀是跟在黄氏身后进的门,却被眼前突发的景象吓得呆住。直到黄氏打翻黄雀,咒骂着弯腰去扯脚上的鞋子,她方才反应过来,忙把屋子里的人轰赶出去,跑去帮黄氏月兑鞋袜。
黄氏白女敕的脚背上已被烫掉一大块皮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金雀叫小丫鬟去嘉善堂问老太太要烫伤药膏,又打发小厮去找二老爷,问上次的药膏放在了哪里,顺便请二老爷回夏荣院。
莫少柏乘机扯着黄雀到隔间穿了衣服,出来双双跪在黄氏面前。
一番盘问后,黄氏才知道莫少柏在闭门读书的二十多天里,不仅收了黄雀,还收了他自己的一个丫鬟。
她简直要气得昏过去,指着莫少柏说不出话来。
金雀让婆子抬来轿辇,劝了黄氏先回夏荣院。
回到夏荣院,莫骁还没有回来。
院子中却站着个美娇娘,生得芙蓉面,杨柳腰,穿红戴绿,妖冶异常。她看到黄氏进来,款款下拜道:“奴家玉娇见过主母!”
主……母?
黄氏差点从轿辇上掉下来。
金雀忙扶稳住黄氏,喝问道:“你是何人?”
“奴家玉娇。刘大人把奴家送给了莫二老爷。”玉娇娇声软语,姿态撩人。
黄氏本就在莫少柏那里窝了一肚子气,回来没有看到莫骁气很甚,哪知竟又平白无故地多了这么一个娇滴滴妖娆娆的姐妹,哪里还忍得住心里的火,对着玉娇唾了一口,让婆子抬着进了正房。
金雀回头看了看廊下的玉娇,低声问黄氏道:“太太,如何安置她?”
“让她跪着!”黄氏怒道。
金雀迟疑了一下,但看了看黄氏表情扭曲的脸,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到院中,让两个丫鬟按着玉娇跪在地上。
这玉娇虽出身娼家,自幼却也被干娘娇养着长大,刘大人替她赎身接到刘府后,过的也是锦衣玉食,唤奴使婢的日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揉搓,委委屈屈的跪在石板上,只觉得膝盖生疼。
跪了半晌,她听见外面有男子的声音,眼角瞥见莫骁进了院门,眼泪就簌簌的落了下来,直哭得梨花带雨:“老爷,奴……”
莫骄昨夜在以前的同僚家刘大人府中喝酒,见陪酒的妾姬玉娇生得颇有些风情,就多看了几眼,借着酒力说了些混话。不想刚才遇到刘大人后,刘大人竟说已派人把玉娇送到了他府上。
莫骁不由喜出望外,心痒难熬,急匆匆地奔回家来,连嘉善堂都未及去,便回了夏荣院。
哪知进门竟看到美人正跪在院中流泪,他忙走上前去扶起:“玉娇儿,怎的不去好好的歇着身子,反倒跪在大风地里哭?”
玉娇就势起身,软软的靠在他臂中:“大人!奴家……主母她……”
欲语泪先流。
温香软玉在怀,美人却哭得如带雨娇花。
莫骄不由万分心疼,揽住她哄着,半扶半抱的进了正房。
金雀正在给黄氏脚上涂药膏。
难忍疼痛已让黄氏焦躁不安,抬头竟看见莫骄抱着玉娇进来,不由勃然大怒。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
莫骄却已先声夺人:“玉娇儿今儿刚进门,你不好生安排她去歇着,为何让她跪在外面?如今这般冷的天,外面还飘着雪……”
玉娇儿?!
自己烫成这般模样,他不来问一句,却为个来路不明的婊/子来找她晦气!
黄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想到莫少柏那的性子,论起来根源可不就在莫骁头上!
想及此,她更加怒火攻心,一脚踹翻金雀,扑到玉娇面前去抓她的脸:“我叫你玉娇儿!我叫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成日里做这些不上台面的事,平白教坏了我儿子!”
这些年黄氏致力于和吴氏拼儿子,已经很久不过问莫骁的事。莫骁以为她早已习惯了他对姨娘们的宠爱袒护,哪里想到她竟会忽然暴起,一个不防,黄氏便在玉娇的脸上抓出两道深深血痕。
血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玉娇惨叫一声,捂住了脸。
好好一个美人,自己还没有享用过,便就被着恶婆娘抓花了脸!莫骁看着玉娇骤然由美人变成夜叉的脸,怒不可遏,抬脚向黄氏踹去。
金雀扑了过来挡在黄氏面前:“老爷!不念别的,也念在太太为老爷生了两个少爷的份儿上……”
她不说这个倒罢,说起这个,黄氏便想起自己这些年在莫府受的委屈,不由放声大哭。
夏荣院顿时乱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