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银子,对于一个年近花甲,有房有地、衣足酒丰的老人来说,当一个月的零用绰绰有余。
但若要养媳妇孩子,那肯定是远远不够,更何况他外头没有收入,孕妇吃的又精细,那地也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她肖美圆可是一清二楚。
只见肖美圆在舒老爷子的小心呵护下,扶着腰站了起来。看的潘二娘直撇嘴,那水桶腰,没怀也比人家怀了六个月的还粗!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你们爷俩怎么也跟孩子似的,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开玩笑,你看你把孩子们吓得,都当真了。”肖美圆说着,亲昵的作势拍了舒老爷子一下,对舒老大笑道:“你别听你爹的,他唬你呢,今儿中午喝高了,这会儿酒还没醒,今天他过寿,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好歹哄哄他。”
这话也就肖美圆敢说,要是换成以前的舒老太太,舒老爷子的巴掌怕是早招呼上来了,而不是跟现在这样,坐在那笑的像个傻B。
看到舒老大对自己的说辞没有任何反应,肖美圆邪火直冒,她忍气吞声,继续示弱:“你说我这命,唉,直到跟了你爹才知道啥叫舒心日子,都这把年纪了,才有了自己的孩子,真是不容易”她假惺惺的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惹的舒老爷子狠狠瞪了大儿子一眼。
也许是为母则强,也许是肖美圆本性就是如此孤戾,她不甘落到下风,以退为进:“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念想,要是,要是你们容不下我们母子”
晴岚觉得眼前的这一幕苦情戏,跟法海拆散白素贞和许仙惊人的相似,只是换了演员罢了,这次的女主角,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女人,哭的一点也不梨花带雨,那鼻涕黄黄的,像脓一样流出来,叫人恶心。
面对这样拙劣的演出,除了舒老姑一家尴尬的不知所措以外,其他人都像被钉在座位上一样,一动不动。
肖美圆看自己自说自演了好一会儿,根本无人所动,心中更恨,趁着舒老爷子扶自己的劲儿,找了个台阶又坐回去了。
让舒老爷子出去赚钱是甭指望了,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挣钱养儿子。
即使天再热,桌子上的菜也凉透了,舒老爷子木着脸一语不发,舒老姑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回事儿,赶紧招呼众人吃饭。
赵承志几个轮番给舒老爷子敬酒,讲了一大堆的吉利话,又说些搞笑的段子活跃气氛,寿宴才算顺利结束。
饭后,舒老爷子又把三个儿子叫到堂屋,让两个女婿做见证,各签下一份儿保证书。
舒老爷子不傻,三个儿子明确不认这个弟弟,那他就得趁着自己活着的时候,多给小儿子争取点利益。
除了每月一两银子,还要保证一年有四季衣裳,每十日送些当季的瓜果蔬菜,年节必须有六样礼、两坛酒。
六样礼其中五样是常规的节礼:肉、鸡、鱼、米、点心,还有一样是应季的礼,比如中秋节,第六样就是月饼。
等三人都签完字,舒老爷子才将房契拿出来,交给舒老大。这房契上是他和舒老太太的名字,舒老大需要到县衙,把舒老太太的名字改成自己的。
看着房契上娘亲的名字,舒老大再次红了眼,他赶紧转身,假装揣房契的功夫,抹了抹眼泪。娘啊,让你失望了,我还是没保住咱家,让外人钻了空子。
舒老太太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房子,当时打仗,把房子烧的不成样子,是她一砖一瓦重新盖的,如今却
舒老大打算等老爷子百年之后,说什么也要把肖氏撵出去!
媳妇们去厨房收拾,舒老姑等人坐在桌子上吃瓜果,晴岚看时机成熟,给弟弟使了个眼色,很快,小子们拿了烟火,开始燃放起来。
舒老姑吃着蜜桃,欣赏着漂亮的烟花好不自在,可没成想,这烟火不长眼,竟射到自己这边来了!
舒老姑正打算掐腰开骂,谁知道这烟花比火箭还厉害,咆哮着向自己冲过来,在身后不远处炸开,吓得舒老姑抱头鼠窜,边骂边躲。
媳妇们看见了都当没看见,又回到伙房各忙各的,几个表哥也不干涉,笑着退后瞧热闹。
晴岚指挥着三个弟弟,从三面包围了舒老姑,二郎和三郎觉得这游戏太新奇特,自动加入进来,在身后追赶舒老姑。
烟花打在身上,灿火四溅,舒老姑扭动着身躯,像个从瓶子里爬出来的蛇。
晴岚站在远处,她心里有数,这些烟花不厉害,打在身上顶多疼下子,说破天不过是孩子们的恶作剧罢了,就是教教舒老姑该怎么走亲戚,有些屁是不能随便放的。
肖美圆看到这场面,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不敢出声,悄悄溜进正屋,怕殃及自己这条大肚子“池鱼“。
直到舒老姑抢天呼地的喊救命,把舒老爷子等人都招来了,晴岚才领着几个孩子们撤走,舒老二和舒老三不等舒老爷子开口骂人,立马儿领着孩子媳妇告辞,气的缓过劲儿来的舒老姑,坐在西跨院的炕上骂了整整一宿。
舒老二一家沿着河边往家溜达,诰哥开心的一走三蹦,五个人都没开口,这样美的夜色,不想让些烦心事给糟践了。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万一打伤了人怎么办。”快到家门口,舒老二忽然回身叮嘱三个孩子。
“yes,Sir!”三个孩子表情动作一致,把两口子逗的直乐。
同样的夜色,省城济南府的学政衙署灯火通明,几个男人正围着一张桌子争论不休。
“我不同意!”一个圆眼尖脸、身形削瘦,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的老爷子将手中糊名的卷子扔回桌上,“这文章太过浮华,刻意修饰,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没有意义,某不看好。”
“老翰林,这卷子是藩台大人圈出来的。”一个圆的像土豆似的矮胖中年男人出言提醒道。
“哼!”林老翰林根本不受影响,“好就是好,次就是次,这话我到皇上跟前儿也这么说!什么藩台大人,我不认识,让他跟皇上说去!”
林老翰林是这次京里特派到山东的阅卷官之一,他向来不会拐弯,出了名的倔犟,他的人生目标就是为国择优选才,“什么锦绣文章,狗屁不通,根本就比不上这份!”
林老翰林吹胡子瞪眼,拿起桌子上另外一份试卷压在最上头。
虽然糊了名,方同儒还是一眼认出了晴岚的字,实在是力道比其他人要弱些。不过小楷的布局紧凑,倒是给她添彩不少。
这篇文章,方学政第一次看完时,忍不住拍案叫好,倒不是因为文章写的多出彩,而是内容精妙,让人看了心潮澎湃!
读书人最高理想是什么,不就是想成为国之栋梁,为百姓多做些实事、好事儿么,若能按她所讲,那读书人岂不是又多了一项济民传世之举?方同儒已经开始期盼,这孩子快些长大吧。
“小可也赞成这一份,”圆土豆待要再驳,武训导手掌伏案,中指敲打在晴岚的那份卷面上。
“这份策论的确不错,”孔山长作为主要阅卷官之一,今晚也参与案首的讨论之中,但他略微有些怀疑,这文章的某些走势,实在是太像季昭雅的文风了!他探问的目光定格在方学政脸上,饱含深意。
意识到孔山长正探寻的望着自己,方同儒笑的一脸高深莫测,老狐狸,我就不告诉你。
“但是“孔山长显然不满于方学政的态度,“笔法稚女敕,有些见识太过于一厢情愿了。”孔山长边说边打量方同儒的神情,哈,被我逮到了吧!
此话一出,方学政的脸色未变,但眼中的笑意变得僵硬。
“我也觉得此文略有不妥,太过大胆,若不是个无知少年,就是个自负狂妄之徒,当不得案首。”俞教授抚着胡须,将末梢卷成一个上翘的小尖儿,“还是这位学子的文章更好些。”他将压在下面的另外一份试卷抽出,摆在最上面。
林老翰林嗤之以鼻,什么中规中矩,莫不是从字迹里看出是自己学生的手笔?
还真被林老翰林猜对了,这三份试卷,第一份阿谀奉承,拍藩台大人马屁的,是史相公的文章;第二份字迹稚女敕,立意大胆,结构创新的,出自晴岚之手;最后一份行文规范,言辞清晰的,是俞教授的得意门生——井桓所作。
方同儒看向对面椅子上那位耄耋之年的老者,曾经的国子监祭酒,三朝元老,被皇上钦点为本次院试、乡试的主考官之一:陈廷敬陈大人。
陈老爷子从看完三张卷子开始,一直默不作声,手上的短烟锅子早就熄灭了,但他似乎没有察觉,任由自己陷入浓重的回忆里。
众人都注视着陈老爷子,他的意见,决定着案首的归属。
陈老爷子终于灵魂归窍,他扫了一眼方同儒,这小子,越发油滑了。
方同儒似是感知到了陈老爷子眼光中的深意,朝他做了一揖,“学生“当年在国子监,陈祭酒是自己的先生。
陈老爷子掸了一下手掌,打断了方同儒的套话,这都什么时辰了,今晚上不准备完事儿了是吧。
“这文章,”陈老爷子砸吧砸吧烟嘴儿,发现没火了,他没有再点,而是将烟袋握在手中。接着缓缓开口,拿烟袋锅子敲了敲了晴岚的试卷,圆土豆和俞教授一个瞪大了眼,一个竖起耳朵,“让老朽想起一个人来。”
几人相交而视,眼里都是茫然,谁啊?
“先祖爷。”陈老爷子摩棱着竹烟杆,吐出一个众人皆知,却和此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
先祖爷?元启帝?
方同儒迷惑不解,舒晴岚和先祖爷?怎么也搭不到一块儿去啊。
陈老爷子不管众人不解其意的眼神,也没打算解释,他站起身,拍拍桌子上的案袋,对方同儒道:“就它了。”
俞教授还好,不像圆土豆泄气的一叹,大家都没开口,目送陈老爷子离开。
林老翰林似乎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对方同儒道:“誊一份给我。”说完追着陈老爷子走了。
其他人也纷纷行礼告辞,孔山长拍了拍方同儒的肩膀,“不老实。”
说完笑着迈出房间,往客居的院子走去。阅卷期间,为防止考生和卷官勾连作弊,在出红案之前,几人必须住在学政衙署不得离开。
方同儒摇摇头,跟这些老狐狸打机锋,自己还是女敕啊。
他将卷子移到书案,准备多誊抄一份,递到上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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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施公公在外间瞅着暗室里不断腾起的灰尘,有些不知所措,皇上都多少年没进来过了,怎么今天收到方学台的折子,就想起进这里头倒腾来了?
“要不要老奴”施公公不放心,万一里头有老鼠咋办。可这地方除了皇上,谁也不能随便进来,所以才攒了这些年的老灰。
“嘭!”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接着里面传来稀里哗啦,东西接连落地的声音,施公公很想冲进去,但他不能逾矩,这可是先帝爷定的规矩。
好在景泰帝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挥着眼前的尘土,咳嗽着逃出暗室。
“皇上”施公公赶紧递上一块干净帕子,掸掉皇帝身上的脏灰。
景泰帝晃了晃脑袋,扯过帕子往脸上扫了扫,刚才他抽书时一时不察,书架砸到地上,弄得他灰头土脸。
施公公又拿起一块备用的布巾,收拾景泰帝脏掉的鞋靴。
景泰帝不在意的摆摆手,踱步回到案前。
翻开这本纸页泛黄的旧籍,景泰帝颇为感概,这是祖父自行军打仗开始,就不停记录心得的手札,他当年亲眼看着祖父写过,一晃都这么些年过去了。
今天他看到方同儒誊抄的文章,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祖父的这篇手札,像,太像了,文章中提及关于文字改革的一系列想法,都和祖父当初设想的大致相同。
景泰帝复拾起晴岚的文章,祖父曾告诫自己,治国切不可急功急利,必须稳扎稳打,现如今,机会到了么?(未完待续。)